第108节

  两日后,休沐日。
  户部和政事堂的蹴鞠赛快要开始,这两伙人都是常年在衙门里伏案工作的人。要是把薛远扔在里面,那就像是一匹狼掉进了羊窝里。
  为了自己官员的心理状态不被打击,也为了比赛场面胶着好看,顾元白便从东翎卫中挑出一队人和薛远同队,又让保护在殿前的御前侍卫组成另一队与其对抗。
  这两队的人各个都是人高马大,赛事的地点被定在了之前顾元白观看国子学与太学蹴鞠的位置。这个位置自从被圣上亲临后,已成为一个固定的蹴鞠赛点,热爱蹴鞠的老百姓们时不时会从这里经过,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激烈精彩的比赛。
  当东翎卫与御前侍卫这两队人马上了场后,他们的精神气和高大的身形瞬息便吸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还没开始踢,热烈的叫好声和口哨声就将气氛弄得高涨了起来。
  顾元白的人早已在凉亭之中布置好一切,他穿着常服,正眺望着街道上的百姓。
  寒冬刚过,春日瑟瑟地探出头脑,如此时节,冷意虽然依旧,但高亮的太阳却毫不吝啬地洒下一日比一日暖和的光,这会正是正午,百姓在街市之中摩肩擦踵而过,步调闲适,时不时停下脚步同商贩砍价。更有三三两两的人围于蹴鞠场旁,激动亢奋地挥臂鼓舞赛场上的人加油。
  喧闹,生机勃勃。
  顾元白披了件深蓝色的大衣,如玉葱指从深衣之中露出尖头,抱着一个金色手炉。偶然从前方吹起一阵微风,便将他两侧黑发吹起散落在肩背之上。
  厚重的衣物,几乎要掩埋住他的半张脸。田福生小声道:“圣上,这处是风口,移移步吧。”
  “等一等,”顾元白道,“朕再看看。”
  蹴鞠场上的两队人正在热着身,彼此之间虎视眈眈,火气足得很。他们越是如此,吸引来看的百姓越是多,不少人大笑着道:“俊哥儿好好踢,踢得好了给你相看好闺女!”
  引起一片哄然大笑。
  东翎卫和御前侍卫中已经有不少人涨红了脸,只能当做没听见,不理百姓们这般大胆的调侃。
  顾元白也是一笑,“朕去年来这的时候,还记得没有这么多的人。”
  “是,”田福生道,“圣上未来这看蹴鞠前,这处虽然空旷,但人迹不是很多。但等圣上来过这处后,渐渐的,官民之中有什么大的蹴鞠赛都会来这里举办。商贩也跟着来了,人也就越来越多。”
  “这里面还有张氏的功劳,”顾元白神情缓和,“他们回来了京城,大批的外地商人也跟着赶了回来。今年京城之中记录在册的商户,要比去年多了两成。”
  说起商户,就不得不想起如今不被重视的海域。
  林知城早已在年后便着急赶往了沿海水师赴任,但顾元白却让他留下了一篇关于海贸策论,在翻遍文献结合当下环境之后,那篇策论,顾元白认为可行。
  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顾元白被百姓的喝彩声叫得回过神,往下一看,原来是蹴鞠赛已准备开始了。
  他移了步子,专心看着这两队的蹴鞠赛。
  第108章
  底下人玩着蹴鞠的时候,穿的是薄衫。薄衫将他们的身形勾勒的分明,侍卫们一个个都是肩宽腿长的好身材,偶尔停驻在一旁看着蹴鞠的女子,看着看着就捂住了嘴,粉面薄红。
  顾元白的目光轻而易举就被薛远吸引住了。不是说顾元白对他的感知很敏锐,而是薛远实在是显眼。
  他跑得很快,跑起来时薄衫便紧紧贴在身前,双腿紧绷,如猎豹般藏着骇人的爆发力道。跳起,后翻身,花样让人眼花缭乱,两队之中谁也没有他的风头更让人瞩目,顾元白看了他一会,上半场就这么结束了。
  薛远的脸庞被汗水浸湿,透着潮湿的性感,他好像察觉到了顾元白的目光,于是抬头朝着这边看来。
  顾元白若无其事地移开眼,心底想着,不能嫖。
  他是不可能和薛远上床的,这床一上,估计命就要没了。
  无论是死在宫妃床上,还是死在薛远床上,名声都不怎么好听。
  思绪飘了一瞬,下一瞬再移回来时,场中的人已经不见了。顾元白下意识看了一圈,“人呢?”
  田福生摸不到头脑:“圣上,谁?”
  亭子下方传来一道喊声:“圣上——”
  顾元白往前一步,双手搭在亭子栏杆旁,低头往下一看,正见到薛远胸口起伏不定,呼吸微微粗重,正拿着一个油纸包,抬头带笑看着他。
  顾元白不由道:“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牛家的驴肉火烧,”薛远道,“这家的驴肉火烧可是出了名的好吃。肉卤得入味,配料更是相得益彰,吃起来让人胃口大开,香得不行,圣上要不要尝一口?”
  顾元白被他说得发馋,让人将驴肉火烧接了过来,待身边人检查过之后才交到他的手中。
  顾元白解开油纸包,低头咬了一口,满足的香肉混着葱姜的酥脆在唇齿间响起,里头的肉是用舌尖便能尝出来的香,巴掌大小的饼更是柔而不腻,面香分明。
  好吃得顾元白咬了一口又跟着咬了一口。
  他在凉亭上吃着驴肉火烧,薛远在下头抬头看他,逐渐唇角带笑,眼里都是笑意。
  薛远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为了一个人因为他多吃了两口饭而感觉欣慰和欣喜。
  这个驴肉火烧吃到一半,薛远便被东翎卫给叫走了。顾元白看着他的背影,又咬了一口肉饼,没看到身后田福生看着他的表情,感动得都要流出泪了。
  薛远为了能让圣上能在他家中下榻,当真是用尽了功夫。即便是同为队友的东翎卫也很难跟得上他的节奏,等到下半场结束后,果然是薛远赢了。
  侍卫长张绪闷头走到薛远面前,眼中复杂:“薛大人,在下上次见到你竟然将圣上——”抱在怀里。
  薛远坦荡,主动道:“张大人是想同我说前两日宫中的事?”
  侍卫长点了点头,再忠诚可靠的人此时也忍不住朝薛远投向怀疑的目光。
  薛远将圣上抱在怀中的举动太过自然了,搭在身上的手,抚摸着圣上的动作,张绪直觉不简单。
  薛远微微一笑,往凉亭处看了一眼,“张大人莫要多想,那是我看着圣上笑得无力,担忧圣上,才情不自禁着了急。”
  倒也说得通,张绪皱着眉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薛大人……”
  话还没说完,薛远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道:“张大人,我还有事处理,下次再叙。”说完,急不可耐地朝着凉亭奔去。
  顾元白已经上了马车,外头就传来了薛远的通报之声,“圣上,臣可一同前往薛府吗?”
  “……”顾元白揉了揉额头,“上来。”
  薛远上了马车,一身汗臭味的靠近了圣上,凑得近了,一闻,满足笑了,“圣上身上都是驴肉火烧的味道。”
  顾元白嗅了嗅,“朕只闻到了你身上的汗臭味。”
  薛远想到了他娇贵的鼻子,立刻往后退了退,但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他无奈叹了一声气,正想要打开车门跳出马车,顾元白却开始咳嗽了起来。
  薛远被他的咳嗽吓了一跳,双手都有些无措,他慌乱得找不到头,顾元白扶着胸口咳嗽得眼角发红了,他才勉强镇定,将顾元白紧紧抱在了怀里,顺着他的背。
  “怎么突然咳嗽了,病了、吹到风了?”薛远急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冷吗,哪里不舒服?”
  顾元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攥着薛远的手死死抓着,他有心想要控制自己,但是控制不住。咳得肺部呼吸不上来,头脑缺氧发晕,身体才因为到了极致而缓缓慢了下来。
  鼻尖的空气混合着汗味,顾元白无神地抓着手里的指尖,直到缓过来了,才转转眼睛,往旁边一看。
  薛远握紧了他的手,哑声:“圣上?”
  顾元白不想要自己露出这么狼狈的一面,他侧过头,把脸埋在发丝和衣衫之中,不想说话。
  吹一吹冷风,就有可能会咳得如此厉害,而若是咳嗽结束,就是手指也抬不起来的程度。
  喉间有血腥味淡淡,因为太过娇嫩,所以承受不住连续不断的咳嗽,所以咳出了血味。
  不用看御医顾元白也知道的,他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情况,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虚弱。
  他甚至知道了自己的大概命数。
  不甘心。
  手指想要攥紧,想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镇定无比的模样,可是心中疲惫,便不想要再装下去了,想要短暂地放松片刻。
  薛远抱着他,俯下身,在顾元白耳边道:“顾元白。”
  顾元白沉沉应了一声。
  他的面容被黑发遮掩,看不出是喜是悲,但应该是悲的,心有壮志和野心,怎么会为了身体的虚弱而感到开心?
  薛远轻轻拨去顾元白脸上的发丝,顾元白闭起了眼睛,却觉得薛远的手好像在发抖。他不由重新睁开眼一看,原来没有感觉错,薛远的手当真在发着抖。
  “怕什么?”他哑声,语气悠悠,“我这几年还死不了。”
  薛远倏地握紧了他的手,从牙缝中蹦出字眼:“几年?!”
  顾元白眼睛动了动,笑了:“难不成薛大人还想要我长命百岁?”
  只是他这笑实在勉强,唇角勾起都好似万分困难,薛远冷着脸,太阳穴鼓起,脖子上的青筋绷出。
  等马车到了薛府门前时,顾元白已经好了,他整了整衣袍,又顺了顺发冠,淡淡道:“朕去年在床上整整躺了好几个月,吃的饭从未有片刻是不带药味的。你或许会认为我如今已是孱弱,但在我看来,却已经好了良多。最起码像是刚刚那样的咳嗽,入冬以来,也不过四只手数得过来。”
  鼻尖一痒,或者喉咙一痒,就会咳嗽起来。顾元白的体质好像是只要一开始咳嗽,那就停不下来。
  说完后,顾元白朝着马车门扬了扬下巴,道:“下去扶着朕。”
  薛远沉着脸跳下马车,伸手将顾元白也扶了下来。但等圣上下来之后,他也未曾松手,只是低声又坚定地道:“我会找来神医。”
  顾元白笑了笑,“朕也在找。”
  放弃生命,原地等待。
  顾元白嘴上说得再好听,但私底下却从来没有放弃过。
  他斜瞥了薛远一眼,勾唇,这一瞬间表露了年轻人的冲劲和挑衅,“薛大人,看谁能先找到吧。”
  这种笃定能活下去的语气,让薛远紧绷的大脑一瞬间放松了下来,他松开了顾元白的手,风轻云淡地“嗯”了一声。
  顾元白会长命百岁的。
  神仙都同意不来抢他了。
  *
  薛府中能主事的男主子只有薛远一个。
  两位老少夫人派人来询问是否要过来请安,被顾元白拒了。而薛二公子,早在知道圣上亲临时,已经缩成了一个鹌鹑,躲在屋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顾元白多半猜到了薛远会赢的结果,他之所以会答应薛远大着胆子求的恩典,只是想要知道薛远想要做些什么。
  今日休沐,皇帝也休息一天,政务没带一本,只带上了几本常看的书。
  薛远带着顾元白来到了庭院之中走了走,顾元白偶然之下,在薛远的院子中看到了上次前来时还未有的秋千。
  石桌旁都是被扫下的木屑,顾元白看了几眼,“这秋千是你做的?”
  “嗯,”薛远直言,“圣上坐在秋千上,臣坐在石桌上,臣想给圣上雕个小人。”
  顾元白稀奇,当真走到了秋千上坐了下来,“你上次送予朕的那把木刀难道也是你亲手做的?”
  “自然,”薛远唇角勾起,大马金刀坐下,让奴仆送上了匕首和木头,在顾元白的面前状似无意地耍了一手花刀,道,“臣其他不敢说,但玩刀这一块,还没遇见能比得上臣的人。”
  顾元白若有所悟:“倒是没听说过。”
  薛远咧嘴一笑,心道你听说过那就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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