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他们走到一处柳叶如裁、春池生波之处,微风乍起,春湖如美玉微起波澜,池下还有缕缕灵气升起。云棠尽职介绍:“这里是太虚剑府的翠心池,底下有一块巨大的灵璧,保湖水常年冰凉,太虚剑府的灵田都引此水去灌溉,可保收成。”
  燕霁若有所思道:“此处倒是杀人抛尸的上好去处,将十来具尸体扔在里边,湖水也能防止尸体腐臭。”
  云棠被噎了一下,她该说燕霁不愧是燕霁吗?正常人看见湖光山色,谁会想到这是埋骨的好去处?
  云棠带燕霁去下一个景观:“此处名为照日亭,无论哪天,它都是太虚剑府最早被太阳照射到、也是阳光最晚退却的地方。”
  二人一进入照日亭,立刻沐浴在阳光里。燕霁周身的黑暗冷意连旭阳都无法照破进去,而他身旁的云棠,则像一朵沐浴在阳光底下的娇花,眼底流转着清澈的笑意,似是软软糯糯,人畜无害。
  燕霁淡淡点评:“照日亭?适合将人直接曝晒于此处,也不用脏污我的手。”
  他周身的杀意似乎都要散出来了,照日亭下是连绵的青山,青山底部有一条巨大的裂坳,如被巨剑劈开,燕霁一到这儿,周身杀意雄烈,血意如有实质。
  他冷冷抬头,望向仿佛什么事都不知道的云棠:“你觉得呢?是直接将人拖于照日亭曝晒,还是淹于翠心池底?”
  “啊?”云棠一愣,她沉吟半晌,认真回答:“还是淹在翠心池底吧,照日亭在风口上,风一吹,尸体的气味肯定会飘满整个太虚剑府,我们太虚剑府膳食中有一道厨子常做的菜是腊肉干,我感觉你这么做,以后都没人敢吃腊肉干了。”
  燕霁:“……”
  燕霁那张俊美的脸微沉,他的本意还是想激起云棠对他的恶意,毕竟她对他的恶感越深,她就会更积极地想从天道指令中找出杀他的办法。
  但他没想到云棠这样一个看起来软糯糯的女修,居然会这么回答他。燕霁想到了之前那些奉命来杀他的女修,云棠比她们都要美,看起来,胆识也更为过人。
  燕霁冷冷道:“淹在翠心池底,以后你们吃的灵米、灵菜可都是拿浸泡过尸体的水灌溉而成。”
  ……云棠一想,确实有些作呕,她真挚道:“那还是晒在照日亭吧,果然还是你杀人比较有经验,不像我,顾此失彼。”
  她有些遗憾:“大不了以后不吃腊肉干了。”
  “滚。”燕霁这下彻底不想和她说话,太虚剑府难道少了她饭吃?
  燕霁被这么一气,身上的杀意消散许多,而云棠为了自己的性命极听燕霁的话,立即面无表情走开。
  燕霁朝她一瞥:“滚回来。”
  云棠又麻利地回来了,她其实特意没走多快,根据她在魔域的经验,这种魔道头子叫人滚都不是真的滚,而是在表明:你伺候得还不尽心,态度不够端正、能力也不够强。
  她顶着一张艳绝天下的美人脸,却这么没有脾气,让燕霁想找茬发火都没法,只从喉间憋出一句:“继续带路。”
  云棠又走在前面带路,这一次她带燕霁去的地方叫做紫花林。
  紫花林中落英缤纷,芳香阵阵,浪漫的紫色映照着温柔的天光,为整片天地都洒上一层暧昧的气氛。
  云棠道:“此处叫做紫花林,紫花林是曾经合欢宗的一位宗主捐给太虚剑府之物,紫花又称情花,若服用紫花花瓣,会使得人短暂晕眩,更甚者,会不小心意乱情迷。”
  燕霁挑眉,他苍白的手已残忍地拧碎一株紫花,云棠看了一眼也没管他,以燕霁的修为,紫花的毒自然不会影响他。
  燕霁满眼都是恶意:“合欢宗会无缘无故送东西给太虚剑府?”
  云棠道:“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合欢宗当时的宗主在一次找人双修吸取修为时,被我宗一位峰主制止,那位宗主被打断了好事,自然不能忍,于是立誓:她失去的修为一定要在峰主身上找回来。”
  “然后?”
  “然后宗主就开始对峰主展开猛烈的攻势,宗主动了真情,峰主却没有,据说是因为合欢宗性喜奢靡,而峰主并没什么宝物,于是他拒绝了那位宗主,那位宗主一气之下,便派人送来一林的紫花种子,从天而降,洒在此山上,她说:你这个没良心的穷鬼,你不只物质上贫困,你还没有感情。老娘给你一林的情花,就当治治你心里的残疾,情花还能拿去卖钱,就当老娘和你相好一场给你的嫖资。”
  云棠一副乖乖女的模样,将宗主的话学得活灵活现。
  燕霁从心底厌恶合欢宗的人:“这么屈辱的东西,你们接受了?”
  云棠奇怪道:“当然要接受了,紫花真的能卖钱,现在丹朱峰的医修丹修还会用紫花做成丹药和药方,每年都能给太虚剑府创收一大笔。”
  ……所以为此,连尊严都不要了吗?
  燕霁默然,最后冷笑,修真界正道不就是这样一群人?他现在理解了,看这一林子紫花也顺眼不少,手中本预备毁了整片紫花林的灵力悄然褪去。
  云棠又道:“……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燕霁无声地看着她,云棠诚恳道:“要是哪天你真要杀我,可不可以把我扔在紫花林中没东西吃活活饿死,这儿是整个太虚剑府最好看的地方了。”
  云棠心想着,燕霁到一个地方就在琢磨着怎么杀人,她当然要给自己选一个比较好的风水宝地,已备最最最坏的情况。
  燕霁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云棠。
  云棠以为他不乐意,反正横竖她死亡的可能性更大些,便大着胆子央求道:“老祖宗,求求你了,以后就让我死在这儿吧。”
  “老祖宗,看在我为你鞍前马后的份儿上……”
  “闭嘴!”燕霁真受不了了,灵力无数次在他手心里打转,想杀了这个聒噪的女修,最后又生生忍下:“别叫我老祖宗。”
  云棠刚想问为什么,燕霁就道:“本座生不出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云棠:……
  燕霁被云棠这么一打岔,再到一个地方时,再也不说此处要怎么怎么杀人了,弹琴给驴听,驴不气,他气。
  云棠便安安分分带燕霁逛完了整座太虚剑府,她其实有心眼,带燕霁去的每一处都以观赏性为佳,而且刻意绕了些路,担心燕霁一把摸透太虚剑府的虚实。
  不过,从燕霁到后来完全不需要她带路的情况来看,燕霁或许比她想得更快摸清现在的太虚剑府的底细?
  云棠想想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了,是照日亭。
  这人仅仅站在山顶一望,太虚剑府的道路、布局便自动在他心中由线成网。
  天色已渐晚,云棠跑了一天,现在有些累,她站在一面墙旁,只能达到燕霁的肩膀,她明明在女孩子中不算矮,但这样一看,就显得特别纤巧。
  “该介绍的都已经介绍完了,我有点累,今天的行程可不可以结束了?”云棠仰起头。
  燕霁面无表情:“你在隐瞒什么。”
  云棠:?
  她有些不懂燕霁的话,燕霁眼底冰冷,索性说得更直白一些:“你特意在此停下,是担忧我过去看见什么,或者,你要去的地方,是不想让我去的?”
  云棠:“……可能是因为我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我的闺房吧,你要实在想去也行,但是要偷偷摸摸来,不能被别人看见,否则会对我名声不好。”
  燕霁,未来的灭世杀胚,曾经的太虚剑府圣祖。
  他这辈子,都没被人嘱咐过要偷偷摸摸,云棠说得跟他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燕霁面上不免又带了几丝凌厉。
  云棠察言观色,赶紧轻咳一声:“……你要实在不想悄悄来也行……”
  “不必。”燕霁判断出她没说假话后,毫不留恋地转身,黑衣如云,背影挺拔,走向远方。
  他远去的背影也像一柄冷刀,云棠甚至不敢盯着看,就担忧燕霁忽然回头,问她看他做什么。
  这个人……太敏锐了。
  云棠应付完燕霁,打了一个呵欠,走向自己的房间。
  和燕霁待着,真是伴君如伴虎,云棠要好好睡一觉补补,她快走到自己房间时,便见到空旷之地有两个人——
  碧天峰和春水峰挨得很近,所以,这二人一个白衣冷然、风神轩举,另一个也温柔娴雅,身上似有若无透出清冷的气质,正是她师尊和苏非烟。
  苏非烟眉头轻蹙,面上有异样的潮红,发丝微乱,似乎是练剑受了伤,又像是别的什么。
  云棠作为一个女子,总觉得苏非烟的表情有些奇怪。
  苏非烟笼眉:“师尊,都是弟子无用,弟子今日太大意,才会在舞剑时连连出错,惹师尊蒙羞。”
  “所以你就不顾自己的伤势,胡乱练剑?”玄容真君眉间有着不赞同,轻叱:“胡闹!”
  苏非烟脸颊更红,师尊说胡闹时,周身气质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她的心跳得更快,幸好,手指上的疼意如针刺般传来,苏非烟痛得轻呼一声。玄容真君拿出一瓶散发出清香的药,拿给苏非烟:“剑修的手是大事,你自己小心些上药。”
  正巧,苏非烟十个手指都伤了,她温柔笑道:“劳烦师尊把药瓶放我储物袋里,我等手上不那么疼,再自己上。”
  玄容真君道:“你的手伤成这样,要多久才能好?”
  苏非烟小心翼翼道:“总不可能让师尊亲自给弟子上药。”
  她这么一说,玄容真君似才想到这茬,苏非烟眸中笼着泪,一向坚韧的人在玄容真君面前露出这般孱弱可怜的神色。
  玄容真君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便拉了她的手,给苏非烟细细上药。苏非烟的手上有薄茧,但也还是女儿家的细,玄容真君却无丝毫动容。
  云棠亲眼见到苏非烟的脸更红了,她总觉得苏非烟的脸红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总感觉,苏非烟对师尊,好像怪怪的?
  云棠暂时想不出来,许是她在魔域没见过什么风月的原因。
  不过……她想到了那个梦,梦里,她居然会和师尊结成道侣?还恩爱如仙,羡煞旁人?
  瞧瞧正给苏非烟仔细上药的师尊,云棠不禁陷入沉思,今后,她和师尊的相处得更注意了,千万别歪到那方面去。
  云棠快步走到她房间,路过玄容真君和苏非烟时,行礼:“师尊,师妹。”
  玄容真君见到她,眼中划过刹那异样的神采,但他的声音很平稳,如一个最稳妥的师尊对自己的弟子那般:“棠棠,现在才回来?”
  “嗯。”云棠礼貌回应,她不想打扰师尊和苏姑娘关于修炼的正事,便道:“师尊,弟子有些乏,先行告退。”
  第9章 上药二
  玄容真君乃特意来寻云棠,那位老祖宗的修为深不可测,强如玄容真君,也只能隐隐估算到他修为的最低境界,至于最高是多少,他们没交手,玄容真君无法预估。
  且从他毫不留情地点评太虚剑府其余弟子来看,这位老祖宗的性子并不宽和。玄容真君担忧云棠性子烂漫,若是得罪了他,只怕讨不了好。
  所以,玄容真君才来寻云棠,但是他没想到云棠开口就是要退下。玄容真君面庞清俊,此时面沉如水,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激荡在心间。
  苏非烟适时出来打圆场:“云师姐,你看,师尊在这儿等了你好一会儿,你一来就要退下,多寒师尊的心,师尊会生气的。”
  她在门内之所以得到绝大多数人的欢迎,就是因为她细心、体贴,从苏非烟知道她能来太虚剑府是因为长得和一位叫云棠的女孩儿有几分相似时,她就感知到了危机。
  所以,她加倍的长袖善舞、揣度人心,迎合别人,就是为了让别人觉得:她比那位叫云棠的女孩儿好。
  云棠有些疑惑,师尊会生气?为什么生气?师尊不是在教苏师妹修炼?
  苏非烟轻笑,声音越发柔和,像是在劝诫云棠:“云师姐,你就先别回去了吧,你在太虚剑府逛一逛,也累不到哪儿去,师尊拨冗来见你,你可不能这么伤他的心。”
  云棠疑惑地眨眨眼,觉得苏非烟的话有哪儿不对劲。
  云棠小时候在太虚剑府,那时她还没受暗伤,天资不错,爹娘虽严厉,但并没优秀的参照物可以对比,所以也觉得她好。她曾经过得无忧无虑,每日只操心练剑时有哪儿出了错。太虚剑府也有许多优秀的师姐妹,但云棠从不和别人比。
  她似乎天生就少根筋。
  等后面流落到魔域,魔域的恶意太大,一个个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交织在一块儿,每个人都恨不得杀死对方、夺取修为和资源,他们老谋深算,云棠初来乍到,要是真一个个想清楚了再解决问题,那她现在骨灰都被扬了。
  所以,云棠有一个习惯,她一般不会去分析别人话中细密的情感,只要是让她的直觉不舒服了,那她就不会忍。
  苏非烟这样委婉曲折的风格撞到野蛮生长的云棠,只能说是悲剧。
  云棠慢悠悠而无比认真道:“苏师妹,你又不是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为老祖宗介绍太虚剑府会不累?太虚剑府这么大,要介绍的东西那么多,老祖宗又贪恋风景,我和他都是徒步步行,又没飞行,为什么你要说我累不到哪儿去?”
  她认真而没有恶意地询问,云棠的确从来不对人起恶意,他们魔域,只有杀、被杀、杀不了努力杀这三种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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