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替罪羊
连晴被送回了湖州,但因她而起的波澜,却并未因此而平息。
当初连晴在后面做的小动作可是有不少人知道的,她从慈云庵里出来之后的样子,以及吴嬷嬷特意上门说的那些话,寒家也都没想过要瞒着,正好也叫那些喜欢看碟子下菜的京城贵妇闺秀们知晓,安国公世子夫人可不是没有娘家人护着的。
这样一来,以后若还有人想要打什么主意,总也该顾忌着些吧。
所以寒家对吴嬷嬷去冯家所传的那些话半点掩饰也没有,甚至还特意让人将原话传了出去。
这可在京城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寒家这些年的势大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仗着寒家的势,寒家某些旁宗子弟也确实不是多本分,但寒家嫡枝却从来都是严于克己,像这次这般,不仅将一个好端端的大家闺秀送进慈云庵里折磨得不成样子,而且还在事后找上门去送人一句活该,这种事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偏生,无论心里怎么想,却也没有人对这件事表达任何的不赞同。
谁叫做这件事的是寒老爷子呢,谁让连晴这个看不清形势的商贾之女会先招惹上寒老爷子真心宠爱的女儿呢?
为了这个女儿,寒老爷子都能在金銮殿上与皇上直言一句“不服”,只不过是使了些小手段让连晴受些教训,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还能有人为了这么个不知进退的商贾之女去斥责寒老爷子做得不对吗?
呵,只怕是再自诩刚直的御史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凤止歌从湖州来到京城,也不过两年多时间,就算她后来成了寒老爷子的女儿,又嫁进了安国公府,但因她历来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所以那些自认高人一等的高门贵女们虽然对她的很多事都清楚,却鲜少有人真正将她摆在一个正确的位置上。
如今有了连晴的前车之鉴,想必不会再有人犯同样的错误了。
在连晴被送回湖州之后,紧接着,全京城的人,就看到了当日在早朝上,寒老爷子言明查到流言乃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时,赵天南这个帝王亲口向寒老爷子许诺的那个交代。
事实上,大武朝的文武百官虽然嘴上不说,实际上都等了这个交代很久了。
寒老爷子完全称得上是大武朝的中流砥柱,如今他的女儿被人用这样恶毒的心思欲置其于死地,就算没有寒老爷子当日在早朝上的一番作为,若赵天南对此半点也没有反应,只怕也足以让朝臣们寒心了。
赵天南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事实上,赵天南在想明白之后也很是懊恼。
他本就是个沉稳之人,更别提又经历了这二十几年的帝王生涯,但在事情涉及到寒素之时,他却将自己的冷静沉稳丢了精光,只凭着当时的一股冲动,就吩咐人去做了那事,甚至连仔细谋划布局都不曾。
这匆忙之间定下的计策若是落在普通的闺阁千金头上,可能真的能让她们在生死之间走上一遭,但若那对象是当年的寒素,就算没有寒老爷子护着,哪怕没有安国公府这个夫家挡着,也不可能伤她分毫。
他怎么就如此沉不住气呢?
经此一事,只怕素素与寒老爷子都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打草惊蛇之下,什么时候能找到另一个合适的动手时机,还真是个未知数。
再加上大武朝如今并不太平,他又哪能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对付寒素上。
自从那天寒老爷子在早朝上的一番诉屈之后,每每想到这些,赵天南都会忍不住有些懊悔。
不过,再怎么后悔,无论如何,他这个做君王的,也必须给寒老爷子一个交代才行。
所谓的交代,自然是揪出流言一事的幕后主使。
可是几个当事人都知晓那幕后主使到底是谁,赵天南自然是不可能跳出来向天下人承认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要置寒老爷子最疼爱的女儿于死地,那么,他推出来的,当然只是一个替罪羊。
赵天南初登基的那几年,并不热衷于宠幸后宫,宫里的嫔妃数量自然也就不多,后来因为急于子嗣,才会有数次充盈后宫之举,所以到得如今,后宫嫔妃虽然比不得前朝,但也算不得少。
除了皇后苏沉鱼之外,皇贵妃一位虚置,九妃册了淑、敬、惠、顺、宁五人,九嫔倒是有七位,嫔位之下无定数。
宫里皇子只得一位,其他嫔妃折腾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肚子有过动静,没有了储位之争,更因赵天南如今越来越少往后宫走动而无所谓争宠,这些年宫里嫔妃之间的争斗其实并不厉害,在苏皇后被禁于凤梧宫之后,嫔妃们更是个个噤若寒蝉,就怕万一做错了什么事捊了赵天南的虎须,落个与苏皇后一样的下场。
赵天南这次推出来的替罪羊,便是九妃之一的顺妃。
顺妃其人,就与她这个封号一样,不管对人对事,都一味的顺从,在妃位的五人之中,她大概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若不是当初她进宫里娘家颇有些势力,也不可能晋为妃位。
只不过,顺妃入宫多年,娘家这些年因不得赵天南的重用,眼看着就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境地。
九妃之一,在后宫的地位着实不低,本人又是个遇任何事都一味和顺的,再加上娘家势弱,就算出了事也没人够得上替她出头,这样的一个人,可不就是最合适的替罪羊吗?
理所当然的,顺妃便被赵天南顺手拿来交代了一把。
很快,宣称顺妃便是那意图用流言抹黑凤止歌的幕后主使的圣旨便送到了安国公府,圣旨上还有对顺妃的处置,左不过就是夺封号,打入冷宫之类的,至于其他因此事而赐下的赏赐,凤止歌都没注意去看。
好在赵天南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处置了顺妃,却也没对顺妃的娘家做些什么。
顺妃是凤止歌一事中的幕后主使,这个结论有几个人相信不得而知,但许多人都知道,若要论在后宫里不起眼的程度,顺妃绝对可以当得第一,这样一个老实本分了二十来年的人,会莫名其妙的想要对付连面都没见过的凤止歌,这该是何等离奇的事?
再则,那关于凤止歌的流言是在一、夜之间突然冒头,而且一经流传就用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以顺妃那早已落魄的娘家,如何能有这样通天的手段?
若真有这样的手段,顺妃这些年又岂会在宫里混成这样?
这些疑问,许多有心人都能想到。
但就算想到又能如何,莫非他们还能跳出来指责圣旨有误,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不成?
所以在圣旨下来之后,心里有数的百官们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沉默之余,他们难免也会在心里暗暗揣摸,针对安国公世子夫人这些来得蹊跷的流言到底是谁的手笔,其实这个答案很容易便能猜得出来,毕竟如今的宫里,能有几个人有这样的手段?
只是,若真是他们猜想的那般,皇上,又为何要这样做?
而且,以皇上这些年处理政事表现出来的老辣来看,他若真想置安国公世子夫人于死地,根本就不会用这种小儿科的手段才是,更不会让安国公世子夫人如此轻易的翻身。
可如今呢,不仅惹得寒老爷子在早朝上几乎将事情挑明,还舍了宫里一位嫔妃,却没能给安国公世子夫人带来任何损伤。
皇上此番作为是为哪般?
任朝臣们如何揣测,也不可能想到当年的寒素重回人世这等离奇之事上。
不管如何,顺妃的罪名在所有人的沉默之中,就算是这样定下来了。
原本在宫里居于高位的九妃之一,就因为这件莫名的事而只能落得个后半辈子在冷宫度过的凄惨结果,就算有许多人都能猜到她只不过是赵天南推出来的幌子,但除了顺妃的娘家人,又有何人会在意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凤止歌接完旨,回房之后就将那明黄的圣旨随意扔到了一旁。
伸了个懒腰,往萧靖北身上靠了靠,她微闭上眼养着因要接旨起得太早而起的睡意,嘴里略带嘲讽地咕哝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只不过,赵天南的这个替罪羊找得,却是不怎么用心啊。
顺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娘家如今如何,她能不能做出这件事,恐怕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赵天南将这样一个人推出来,莫不是也有根本不惧寒老爷子知道他敷衍态度的意味?
对寒家的猜忌强忍了二十几年,如今总算是压不下了吗?
凤止歌真不知道,她该赞赵天南的忍耐功夫,还是该嗤笑他还没处理好江南等地灾荒一事就迫不及待的想着要对寒家下手了。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如今鸟未尽,兔未死,还有用得着寒家的地方,赵天南就已经忍不住了吗?
微闭着眼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凤止歌带着睡意轻声道:“赵天南,果然二十几年都没变啊,真不愧对我精心替你准备的那份大礼。”
她与寒老爷子说的早已准备好了反击,可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萧靖北这时正换了个姿势让凤止歌能更舒适的靠于他臂弯,听到凤止歌这话,心中便是微微一动。
他从来都知道,凤止歌心里有许多的秘密。
虽然自从他们成亲以来,凤止歌处理某些事时从来不曾刻意避着他,可是他从旁看得越多,心里的疑惑也越多。
这种疑惑,在这次的流言事件之后堆积得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他对凤止歌进京之后的事算得上是一清二楚,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凤止歌进京之后只进了一次宫,而且去的还是慈宁宫,与皇上几乎不会有交集之处。
一个臣子之妻,朝中股肱老臣认下的女儿,皇上为何会起意要放出那样的流言?
而凤止歌,只不过十几岁的她,又与皇上与寒老爷子有着怎样的纠葛?
无论怎么想,萧靖北也不能得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止歌,你到底是谁呢……”
太过疑惑之下,不知不觉的,萧靖北将这个深埋心底的问题问出了口。
但随即,看着怀里半眯着睡眼的女子,他微愣之后又跟着释然,不管凤止歌心里藏着怎样的秘密,现在以及往后,她都只会是自己的妻。
至于其他的,她若是想告诉他自然会告诉他,他又何必深究?
有了这样的认知,萧靖北只觉心里一松,仿佛放下了什么背了许久的包袱一般,甚至还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而就在这时,原本带着睡意靠在他怀里的凤止歌,却突然睁开眼,眼中清明,睡意不存。
一双凤眸在萧靖北那带着微笑的脸上凝视许久,凤止歌才敛下眼中的探究,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我说,我就是当年的寒素,萧靖北,你信吗?”
萧靖北浑身一震。
往常他只要一想到凤止歌、赵天南、寒家这几方的关系,眼前总是一团乱麻,就像是罩着一层薄雾般,怎么都看不透那薄雾后面掩藏着什么。
可现在,在找到那关键的一点之后再回过头,才发现原先所有的疑惑,竟然就此迎刃而解。
只不过,那最重要的一点,竟然来得如此离奇?
若是在此之前,有人问萧靖北,他会不会相信凤止歌所说的每一句话,他绝对会坚定的给出一个肯定答案,但在这时,他却有些犹豫了。
寒素离世二十几年,只要知道寒素其人,就该知道这件事。
死而复生,这绝对是挑战萧靖北想象极限的,哪怕在他心里,凤止歌早已经是他信她就像信自己一样的存在,在这一瞬间,他也难免有些迟疑。
但这所有的迟疑,只存在了短短一瞬。
萧靖北随即双手抚上凤止歌的双颊,一双冷眸中带着柔和,认真的与凤止歌那双凤眸对视,一字一顿的道:“我信。”
他相信她,甚于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