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这件上衣被郭大爷穿了很久,只能隐约看出底色彷佛是绿色的,上面沾满了各种油泥污垢,不过却更加厚重,四个很夸张的大口袋,铝制拉链,酷酷的立领,配上郭大爷那张饱经遍布沟壑的脸,都显出一种沧桑的感觉来。
  “呵呵,老美的军装,他们不分三军,都穿这玩意。”郭大爷说。
  “哦,我想起来了。”刘子光恍然大悟,好像电影第一滴血里兰博就穿这个呢。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修车老人竟然穿了一件越战版的m65,仔细看,手肘袖口位置都有磨损,应该是穿了几十年的旧衣服了,刘子光不禁感慨起来,这位从自己小时候就在巷口头修自行车的老人,莫非也有着辉煌的过去啊,只是他如此的低调,如此的平凡,以至于从没人注意罢了。
  兴趣上来,刘子光不禁仔细观察起郭大爷来,让他失望的是,除了这件正宗军版m65之外,郭大爷的其他衣着都是很普通的货色,蓝色的帆布裤子,解放鞋,都是劳保用品商店买得到的便宜货。
  忽然郭大爷低头拿胶水的时候,胸口亮光一闪,刘子光注意到那是一块手表,用皮条穿起来挂在衣襟内,他好奇的问:“大爷,您怎么还戴怀表啊?”
  “不是怀表,是手表带子断了,我就找个绳子挂起来了。“郭大爷说着,将手表摘下来给刘子光看,这是一块很老旧的上海牌手表,黑色的表盘外面刻着度数,里面的数字符号和指针都特别粗大,上面似乎涂了一层荧光材料。表盘12位置是上海的中文和汉语拼音商标,6点钟位置印着24钻和中国制造的字样,三点钟位置还有一个显示日期的小窗口,手表磨损的厉害,但依然走时准确,秒针啪啪的走动着。
  “咦,这是什么手表,式样挺老的。”刘子光记得,小时候父亲也有一块上海牌手表,是那种松紧金属表带,钢壳表盘,听说还是老爸结婚时候买的呢,那时候流行三转一响,什么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能买得起这些的就是生活水平比较高的了,但父亲的那块老上海却明显不如郭大爷的这块表拉风。
  “这块手表啊。”郭大爷拿着表长叹一口气,似乎回到了无尽的往事回忆中,忽然远处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音响起,然后是凄厉的狗叫声。
  不好,小四被车轧了!郭大爷和刘子光同时起身,但毕竟刘子光的动作更快一些,跑过去一看,一辆白色的宝马车520一头撞在树上,车底下一滩血流出来,司机位子上有个女人尖声叫道:“妈呀,吓死我了,谁家的狗啊!”
  2-52 叔叔,我能摸一下么
  郭大爷疾奔过去,蹲下身子从车底将满身是血的小四抱了出来,狗嘴里流出夹杂着泡沫的血来,身子整个瘪了一块,眼瞅着是不行了,但是狗嘴里依然牢牢叼着一盒烟和一根火腿肠,一双眼睛盯着郭大爷,似乎在诉求什么。
  郭大爷赶紧抱着小四奔回修车摊,将它放进窝里,四个狗崽子嗷嗷叫着挤过来,拼命去抢奶头,却不知它们的母亲就要永远离开它们了。
  小四慈祥的看着自己的儿女们,又看看郭大爷,伸出舌头无力的舔舔他的手,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修车的,是你的狗啊,乱穿马路害的我们的车都撞树了,这事你看怎么办吧。”身后传来一声蛮横的叫唤,两个穿着考究的女人站到了修车摊旁,一老一少,年轻的是开车的司机,年长的分明是母亲,四十来岁烫着卷发,眼影浓厚,一看就不是善类。
  郭大爷轻轻抚摸着小四的头,望着嗷嗷待哺的狗崽子们,饱经沧桑的脸上并没有眼泪流出,但是那种痛心的说不出的表情甚至比痛哭流涕更让人揪心,老人没有儿女,只是和这只捡来的流浪狗相依为命,小四虽然只是条从草狗,但是极通人性,这一片的居民都喜欢它,眼瞅着就是中秋佳节,失去了小四的老人将怎么度过啊。
  周围坐着打牌聊天的居民都上来指责开宝马的两个女人,说她们开车太粗野,根本不看路,轧了人家的狗还不讲理,真不像话。
  两个女人顿时撒起泼来,老的瞪着眼睛骂大街,小的拿着手机给这个那个打电话,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郭大爷把小四放好,站起身来说:“别吵了,我赔。”
  “你赔,你赔的起么,这可是宝马嘢!把你老骨头拆了都赔不起!”泼妇的一番话激起了众人的愤怒,把她们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着,说这条巷子是单行道,你汽车开进来本来就不对,车速那么快,轧死人家狗,还撞断一棵树,不赔礼道歉反而恶人先告状,有这么不讲理的么。
  两个泼妇依旧大吵大嚷,不多时她俩的援兵赶到,是个彪呼呼的中年男人,听老婆女儿简单说了情况,二话不说,从宝马车里拿出方向盘锁就气势汹汹冲了上来,嚷道:“我今天就不信了,弄坏我的车还不想赔钱!”
  “咣当”一声巨响,众人一起回头,只见一辆黑色奔驰的车尾顶在宝马的车头侧面,宝马车的车头已经变形了,怕是发动机也好不到哪里去,而阴险的奔驰车是倒车撞过来的,本身除了尾灯和保险杠破了,没啥大事。
  中年男人火冒三丈,但是却不敢发飙,人家是开进口奔驰的,估计能顶自己这辆华晨宝马三个,欺负修车老人他很威猛,面对奔驰就不免气短。
  刘子光从奔驰车里出来,喝道:“这谁的车,怎么停的,会开车么,有驾照么?”
  宝马一家人都愣了, 居然又这么不讲理的人,故意把人家车给撞了,还恶人先告状,中年男人忍不住嚷道:“你怎么撞我的车啊!”
  刘子光说:“撞你怎么了,我高兴,不就一破宝马么,多少钱,我赔你。”
  中年男人被刘子光的气焰镇住,强撑着面子说道:“五十万!你赔得起么?”
  刘子光当场打开车门拎出个蛇皮袋子,从里面点了五捆钞票扔过去,砸在宝马变形的车头上,十万一捆的大票子,沉甸甸的,砸的车头铁皮咚咚响。
  “算你狠!”中年男人刚想去拿钱,却被刘子光喝住:“等等,你车钱我赔了,现在该说说狗的事情了,你轧死我家的狗,准备怎么赔?”
  “不就是条草狗么?三钱不值两钱的,你还想怎么着。”中年人鄙夷的说。
  “哼哼,是不是草狗,不是你说了算的,这条狗光打疫苗的钱都顶你一个月收入,正宗美国进口导盲犬,血统纯正,曾经获过大奖的,血统证书培训证书获奖证书都有,把你个破宝马卖了都赔不起。”
  宝马一家人面面相觑,知道今天碰上无赖了,看看四周,一些拎着台球杆子,横眉冷目的年轻人已经聚了上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样子,向来欺负别人的宝马男明白这个修车老头不是善茬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认孬种总比被人家暴打一顿强得多。
  “算了算了,我赔,你这个钱我也不要了,咱们两清,大过节的,各让一步吧。”中年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刘子光一板脸:“凭什么!”
  这时候派出所的警车终于来了,老王带了两个协警前来调解,说了半天终于得出一个双方勉强接受的结果,宝马车主赔偿郭大爷两千块钱,另外赔偿树木所在单位相应款项,至于车辆损失,则自己想办法处理。
  望着车头瘪了一大块,水箱也漏了的崭新宝马,中年男痛心疾首,保险还没买呢,就撞了,宝马车买起来贵,修起来更不便宜啊。
  4s店的拖车来把宝马拖走了,围观的群众也散了,刘子光拿着两千块钱走到郭大爷摊子上,说:“这事也怪我,要是不让小四去买烟,也不会出事,大爷,对不起了。”
  郭大爷说:“小光,不怨你,交通意外难免的,只是苦了这四条小狗,你有条件的话,抱一只走吧。”
  刘子光说:“这样吧,您老留一只作伴,我抱三只走,保管给它们找个好人家。”
  郭大爷点点头,看看已经冰冷的小四,轻轻叹息了一声。
  刘子光把两千块钱悄悄放下,挑了三只小狗,转身走了。
  ……
  三只小狗抱回家,老妈立刻毛了,说家里已经够乱的了,再弄三条狗来可怎么伺候,刘子光呵呵笑道:“先放一下,我自有办法。”
  老妈虽然嘴上说反对,但还是去门口小铺买了包奶粉回来,要冲给小狗喝,看着这三条小狗,老妈奇道:“这不是老郭头养的那条母狗下的崽子么。”
  刘子光说:“对啊,刚才母狗被车轧死了,我看小狗可怜就先抱来,回头找个好人家送出去。”
  老妈叹口气:“人可怜,狗也可怜啊。”用小碟子盛着奶,慈祥的看着三只小狗笨拙的舔着。
  刘子光问:“妈,郭大爷的故事你知道么?”
  老妈不以为然的说:“他有什么故事啊,你刚出生那阵子就搬来了,人好像有点残疾,也找不着对象,一直没有亲人,二三十年就这么过来了。”
  “那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刘子光打破沙锅问到底。
  “老郭啊,他手艺不错,车工钳工样样精通,比咱们厂里的老师傅都厉害,可能以前也在哪个厂子当技工吧。”老爸在一旁插嘴道。
  看来郭大爷还真是个神秘的人呢,刘子光一边抚摸着小狗,一边暗想着。
  ……
  第二天是中秋节,现在人们生活水平都提高了,过节都在饭店里吃饭,大大小小的饭店都订满了,那些不去饭店的人家也预备了鸡鸭鱼肉,在家里大摆筵席,一家老小团团圆圆吃月饼赏月,欢度中秋佳节。
  下午六点,上班的人都回来了,大杂院里充满了炒菜的香味和热情的打招呼声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团圆饭,刘子光一家人穿戴整齐,准备出去吃饭了。
  “老刘,嫂子,今年怎么不在家吃?”邻居们招呼道。
  “嗯,外面定了饭店,唉,本来在家随便弄弄就行,孩子的一片心意,浪费点就浪费点吧。”老爸老妈骄傲的说着。
  正往外走,忽然刘子光注意到大杂院最偏僻的那户人家房子里,似乎冷冷清清,毫无动静,只有一盏孤灯。
  “唉,老温也回来过节了,不知道这父女俩怎么吃饭呢。”老妈感慨的说,继而扯扯老爸的袖子:“要不把他们也带上吧。”
  老爸问刘子光:“你订的包间有多大,还能多坐两个人么?”
  刘子光会意,说:“没问题,十几个人都能坐的下。”
  于是一家人走进了老温家,这是一间比刘子光家还要狭小的房间,阴冷潮湿,逼仄的空间内摆着陈旧的家具,两张床之间用布幔子隔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里摆着一些乐器,看来这家主人还是个音乐爱好者。
  大床上躺着一个枯瘦的中年人,头发花白,眼窝深陷,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分明的棱角,年轻时候绝对是个帅哥级别的人物,看到有人进来便赶紧招呼:“小雪,有客人。”
  “唉”帘子一挑,小雪从锅屋里钻了出来,怯生生的说:“爷爷奶奶,叔叔,好。”
  老妈爱怜的摸着小雪的脑袋说:“这孩子真懂事,还把爸爸接回家过节,看你们也没准备什么菜,不如跟我们去饭店吃吧。”
  “不用了奶奶,我预备菜了。”小雪腼腆的说道。
  老妈不相信,钻进锅屋一看,案板上就摆着两个鸡蛋,三根黄瓜,几根葱,还有一小块猪肉,铁锅放在煤气灶上,是冷的,旁边的油瓶也是空的。
  “这怎么吃啊,不行,中秋节哪能这么过,走,跟奶奶去饭店。”老妈不由分说就拉住了小雪,老爸也过去劝道:“小温,走吧,又是同事又是邻居,你见外个啥。”
  中年帅哥坐起来,声音很是虚弱:“刘师傅,不是我客气,实在是给你们添的麻烦太大了,这大过节的,怎么好意思呢。”
  小雪也说:“爷爷奶奶,我们真的不去了。”
  刘子光插嘴道:“我们家就三口人,正愁不够热闹呢,这不,我连修车子的郭大爷都请了,你们爷俩就别客气了。”
  耐不住老刘家的盛情,老温终于点了头:“好吧,我换件衣服。”
  不大一会,老温换好了衣服,在女儿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西裤加白衬衫,很简朴的打扮却穿出了玉树临风的潇洒气派,要不是脸色灰黄眼窝深陷,绝对是一中年帅哥,妇女杀手。
  小雪穿了一套江北一中的校服,怯生生的站在父亲身后,宛如小白兔一般,但是看到刘子光手里提着的三只小狗,少女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叔叔,我能摸一下么?”
  2-53 大中秋
  看到小雪心痒难耐,跃跃欲试的表情,刘子光微笑着说:“当然可以。”
  “哎呀,好可爱啊。”小雪从提兜里小心翼翼的抱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捧在脸前端详着,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简直爱不释手,平时拘谨的少女只有在这一刻才变得活泼开朗起来。
  “叔叔,它们吃火腿肠么,我拿一根来吧?”小雪仰着头问道,少女洁白的颈子长长的,一股奶香散发出来,是那种纯天然的体香。
  刘子光下意识的耸耸鼻子,暗赞道真是青春无敌啊,嘴上说:“小狗还没断奶,不能吃硬东西,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只。”
  “真的么!”少女眼中洋溢着狂喜的光芒,但是瞬间便又黯淡下来:“谢谢叔叔,我不能要。”
  刘子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小雪家很贫困,全靠一点低保收入维持生活,人都快养不活了,哪有钱喂狗。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车还在外面等着呢。”老爸老妈催促道。
  一行人出了大杂院,来到巷口头,玄子开着大红旗已经等在那里了,刘子光安排他们上车,又跑到还没收摊的郭大爷那里说道:“大爷,车来接你了,跟我走吧,咱们爷俩喝一个去。”
  “不了不了,预备饭了,你这是……还真请啊?”哪里容得郭大爷拒绝啊,一群人跑过来连拉带劝,把郭大爷也请上了大红旗。
  红旗车里座位宽敞,坐了六个人也不嫌挤,一路说说笑笑开往和平饭店,中秋节的傍晚,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不是是前往饭店吃团圆饭的就是赶回家和亲人团聚的,这辆没有牌子的大红旗行驶在马路上,如同一只狮子徜徉在百兽之间,惹来众多艳羡的目光,小雪趴在窗户上盯着外面看个不停,不时拉着爸爸的手说:“爸爸你看你看。”兴致勃勃的很,而郭大爷却镇定自若,很自然地就找到了后座上的隐匿的烟灰缸,令刘子光暗暗惊讶。
  来到和平饭店,这里早已经人满为患,停车场上满满当当全是车,刘子光领着大家下车进门,一进大厅更是吓了一跳,人头攒动,服务员来回穿梭,生意好得不得了,要知道为了一桌中秋团圆饭,很多人提前半个月就开始预定了。
  “这么多人,咱们还有位子么?”老爸很担忧的说。
  刘子光还没说话,饭店领班就过来了,热情的招呼道:“刘哥,楼上请,还是老地方,都已经预备好了,我去喊方经理。小兰,领客人上楼。”
  刘子光客气的点点头:“好的,谢谢。”
  一个穿红色旗袍,个子高挑的迎宾小姐甜甜的笑着,带着刘子光他们上了二楼,进了最大的包间,打开门之后,大家都惊呆了,好豪华的包间啊,硕大的圆桌能坐十几个人,房间宽敞无比,有宽大舒适的沙发和大屏幕电视,一面玻璃墙朝着淮江,景色正好,包间内还有独立的洗手间。
  众人落座,偌大的圆桌在坐了六个人之后依然空了大半位子,刘子光向大家解释道:“过会饭店老板一家人也过来。”
  话音刚落,疤子就带着沈芳和女儿过来了,进门先给老人们打招呼,上烟,客客气气的喊着大叔大婶,大爷大哥,老爸老妈和郭大爷,老温都含笑回应,妞妞早就看到刘子光了,拼命从沈芳怀里跳下来,跑过来抱着刘子光的大腿喊道:“叔叔叔叔,你给我带什么好玩的礼物么?”
  疤子呵斥道:“又抱叔叔腿,说多少遍了都不改!”
  刘子光呵呵笑着,把妞妞抱起来说:“叔叔给妞妞带了小狗来,你挑一只吧。”
  三只小狗是交给小雪拿着的,此时正争先恐后的往提兜外面拱呢,妞妞一见,眼睛都直了,跑过去说:“姐姐姐姐,我要小狗。”
  羞涩的小雪,也只有在妞妞面前才能放开,在场的也只有她俩辈分最低,于是一个十七岁的大女孩和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凑到一起玩了起来。
  玄子停好车也上来了,人就算到齐了,疤子招呼上菜,服务员穿梭一般将各式菜肴端了上来,这一桌菜代表了和平饭店的最高水准,样样精致。用料考究,光是那一盆大闸蟹就不知道价值多少钱。
  “来,吃,这是正宗阳澄湖的大闸蟹,不是市面上那些冒牌货,有钱都买不到的。”疤子拿着筷子指点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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