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薛令仪扯起唇笑了一声,问道:“那位楼侧妃的恩宠向来如何?”
  如锦回道:“不过寻常。”又续道:“王爷军务繁忙,极少往后宅里来,便是来了,也多是往李夫人那里去。不过府里的二公子是楼侧妃所出,王爷怜惜幼子,自然待楼侧妃比之旁人要和煦几分。”
  薛令仪“唔”了一声,合起眼,没再追问下去。
  如锦却眨眨眼,又低声说了一句:“听说那女子死得凄惨,是叫生生扭断了脖子的。”
  薛令仪猛地睁开了眼,心中一阵狂跳。她素来知道曹凌不是个善茬,可狠辣如此,倒也出乎她的意料了。
  “好歹也做了一回露水夫妻呢……”薛令仪轻叹道。
  如锦慢慢捶着腿,低声说道:“若是这露水夫妻没做成呢?”
  薛令仪心里微微一动,淡声问道:“这话如何说?”
  如锦身子稍稍前倾,小声说道:“听说那女子从池子里捞出来的时候,虽是衣衫尽湿,却是穿戴整齐呢!”
  这丫头还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呢!薛令仪瞟了如锦一眼,没说话,重又靠回软枕上,闭上了眼睛。可心底深处,却是缓缓松了一口气,竟是有淡淡的松快欢喜,自心田慢慢溢出。
  曹凌是掌灯时分才来的关雎楼,虽是一贯的棺材脸,可眼中血色翻涌,时有凶神恶煞的寒意翻滚而过。
  薛令仪已经用过了晚膳,见他来了有些惊讶,扶着如灵缓步向前,笑道:“王爷用过晚膳了吗?还以为王爷不会过来了,妾身便先用了。”
  烛火温柔,有淡淡氤氲的昏黄光圈倾泻而出。薛令仪一身粉色娇艳的团花襦裙,唇角含笑,神色温柔,挺着孕肚立在那光圈里,周身洋溢的尽是柔软亲和的气息。
  曹凌凌厉的眼神陡然变得温和,卸去了满身的煞气,上前几步牵住了薛令仪的手,柔声说道:“我还没吃呢,叫他们再送来一桌,你便是吃不下,坐在一旁陪着我。”
  薛令仪敏锐地察觉到了,曹凌眼底深处,那一丝稍纵即逝的脆弱,心里感到诧异,然而脸上的柔色更浓,笑着点点头,素手轻抚在肚子上,眼神调皮,略微歪了头笑道:“不止妾身一个陪王爷,还有肚里的孩子,也来陪王爷用膳呢!”
  一席话听得曹凌眉眼舒展,身上最后的一丝冰寒凶狠也荡然无存,笑着将薛令仪揽在怀里,慢慢往里屋去了。
  庑廊下,如灵狠狠瞪了如碧一眼,胆小如鼠不争气的死丫头,竟是一见着王爷就瘫坐在了地上,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只是眼下也不好叫她进去伺候了,低声道:“得了,你先回去吧,娘子这里有我伺候呢!”
  如碧泪眼含怯,点点头转过身飞速下了石阶,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日子,其实很不好过的呀……
  第24章
  这一夜曹凌宿在了关雎楼,如灵落下了帐子,吹熄了壁角的灯火,只留下一盏套着厚厚灯罩的青瓷油灯,转过身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卧。
  锦缎幔帐里,曹凌嗅着清淡的梨花甜香,慢慢觉得浑身都松弛了下来。他侧过身看向里面,薛令仪仰卧在榻上,轻薄的毯子随意搭在她的身上,腹部处有高高隆起的曲线,那里头,是他们的孩子。
  心里一阵柔软,曹凌伸手抚了上去,轻轻摩挲了两下。
  这一晚曹凌身上的凶煞恶气时不时便要飞溢而出,薛令仪瞧在眼里只觉惊心动魄,虽她也盼着曹凌来,可这么一个情绪不稳的男人杵在她的跟前,她心里头也是万分的不安呀!
  昏暗的帐子里薛令仪瞧不出曹凌脸上的神色,只觉他手指轻柔,仿佛心情好了许多,于是也伸手上去,轻轻覆在曹凌的手指上:“他很强壮。”唇角勾了勾,心里有喜悦溢出:“他喜欢听丝竹曲乐,每每都动得厉害。”
  曹凌隐约看到了薛令仪面目上的温柔,心里涌出阵阵欢喜,唇角也不由自主翘了起来,说道:“如此,明日我便取了洞箫来吹给他听,却也不知他可会喜欢?”
  薛令仪笑了笑,将曹凌的手指握在手心,柔声说道:“王爷亲自吹奏,孩儿自是欢喜不禁的。”
  曹凌笑了笑没说话,只觉通身疲软,眼皮打架,有阵阵睡意翻滚袭来。他将身子往薛令仪那里靠了靠,温热柔软带着淡淡清香的身子,仿佛是一剂上好的安神药,他渐渐缓了气息,沉沉睡去。
  薛令仪听得耳畔呼吸舒缓,曹凌似是睡去,心头的紧张也跟着渐渐退散,她稍稍动了动身子,然后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曹凌神清气爽地从关雎楼大步离去,马进忠弓腰垂背小碎步跟在身后,心中大感惊奇。那般的雷霆震怒,那般的暴跳如雷,还以为这几日都要提着脑袋做事,不料才过了一晚,王爷便恢复如初了。
  马进忠心里自然欢喜,然而想起关雎楼的那位薛娘子,由来起了几分忌惮慎重之意。这可是个祖宗,以后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了。
  眼下薛令仪已是五个多月的肚子了,行动虽是有些不便,可喜的却是,她已经不再犯恶心,倒是胃口大开,什么都想吃。
  这一日,薛令仪慵懒地坐于廊下宝座上,手边儿的梨花木小几上,几个水晶盘儿里,各色时令果子瞧起来新鲜可口。
  薛令仪自来贪口,眼下正拿起一枚剥了壳的荔枝往嘴里放,忽见得如碧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又觑得她的脸色不好,笑道:“哪里惹了火气来,脸色这般难看。”
  说话间,如碧已然到了薛令仪跟前,福了福,拧眉道:“娘子,王爷家来了。”
  薛令仪眉目间缠了些疑惑,笑问:“可是王爷得罪了你,不然王爷家来了,你怎的这般面带怒容?”
  如碧跺脚急道:“娘子还说笑,奴婢就说那孔儒人见天来定是不怀好意,偏娘子不信,如今可好,在外头墙根下和王爷撞了个正着。之前王爷多久没搭理过她了,现在倒是得了趣儿,王爷跟前笑得花枝乱颤。”
  薛令仪见着如碧素日里白皙脸皮涨得通红,分明是气狠了,不由得笑道:“撞见便撞见了,你又何苦生气呢!”
  如碧犹自不信这话是薛令仪亲口说的,以为薛令仪怀了孩子,脑子也不甚清楚了,不由得拾阶而上,愤而说道:“娘子可是糊涂了,若是王爷去寻她倒也罢了,分明是在咱们家门口拦下的,这又要另当别论了。”
  如灵闻言也不由得皱眉道:“如碧这话倒是在理,瞧着孔儒人平日里也是个稳妥的,怎的做下这种事来,倒叫娘子脸上不好看。”
  “我瞧着你们俩平时也是稳妥的,怎好在娘子跟前搬弄是非,议论主子们的好歹,想是皮痒欠收拾了。”却是李嬷嬷的声音,唬得如灵如碧都忙跪倒在地,瑟瑟轻抖,再不敢多加言语。
  薛令仪扫了一眼两个如临大敌般的丫头,唇角挂起淡淡浅笑,说道:“嬷嬷来了。”
  李嬷嬷一双眼睛掠过那高挺的大肚,不禁眉眼间露出几抹柔色,笑问道:“娘子今个儿胃口可好?”
  薛令仪回道:“极好,尤其那一道酸笋鸡皮汤,味道极佳!”
  李嬷嬷一听便笑了,都说是酸儿辣女,这胎若是再添得一位公子,王府里头便有五位公子了。如今大公子六岁,二公子五岁,都已经立住了,只看着后头的几位公子若都能顺顺利利的,这王府的人丁,就兴盛了。
  心里头高兴了,李嬷嬷再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丫头,就不似方才那般恼恨,瞪着眼说道:“娘子如今怀着身子辛苦,你们俩不说逗着娘子乐一乐,倒好了,偏捡一些叫人心烦的事情闹腾着娘子不安生,与你们有什么好处?”
  如灵机灵,忙磕头道:“婢子知错,再不会这般了。”
  如碧有模学样,也赶紧磕头求饶:“再不敢了,望嬷嬷饶了我们这一遭。”
  李嬷嬷瞧着薛令仪安坐宝椅只含笑不吭声,心说打狗看主人,眼下这两个小妮子,少不得还要放她们一马。于是又呵斥了几句,便叫了起。
  等着李嬷嬷去了,薛令仪觑着两个丫头揪出了帕子擦冷汗,不由得笑道:“该,叫你们不分场合胡言乱语。”
  如碧哭丧着脸道:“娘子也不说救救奴婢,只坐着看笑话。”
  薛令仪波澜不惊地笑着:“这笑话看得有意思。”又道:“你们两个,也该受些磋磨责罚了,一个个管不住嘴,净胡乱说话。”
  如碧撅起嘴道:“娘子可真狠心,奴婢受苦,娘子哪里来的好处了。”
  薛令仪眯一眯眼笑道:“自然好处太多了。”
  如碧气急败坏,便跺着脚不依。
  如灵一巴掌打在她的背上,骂道:“你做什么,惹了娘子生气,看李嬷嬷不打死你。”又说道:“你当方才李嬷嬷何故放了你我,自然是瞧着娘子的脸面,不然手板子早打在手上了,还由得你在这儿嚷嚷。”
  打了这一回岔,方才曹凌被孔儒人半道儿截走的事情,便无人再提了。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分,大家都忙忙碌碌着往桌儿上摆菜,伺候薛令仪用膳,偏如碧脸色难看,不时往大门外头窜去。
  薛令仪对她的心事心知肚明,也知道这丫头一根筋儿,是个说不通的。不理会她,只管自己吃了午膳,稍作歇息便去睡了午觉。
  等着半下午的时候,门上的婆子来禀,说是听雪楼的王娘子和周娘子一道儿来了,想同薛令仪说说话。
  如碧管不住嘴,又碎碎道:“看看,这就是有模学样,前头孔儒人不就是寻了娘子说话,如此这般才见了王爷几回,又重新勾得王爷的怜惜,如今就有人东施效颦了。”
  如灵见她说得不像话,上前便拧她的嘴巴,低声呵斥道:“你这死丫头是死不悔改了不成?”
  如碧捂着嘴巴本要喊疼,一瞥眼看见薛令仪望过来的那两道冰凉如水的目光,也不知怎的,立时就胆生寒气来,也不敢再说话,只垂着头继续去剥荔枝的壳子。
  薛令仪收回了视线,淡淡道:“荔枝火大,不吃了,余下的你们分了吧!”又望着那前来传信儿的婆子道:“去把人请了进来。”
  既然都把她当做了登天梯,她倒也愿意送了这个人情去,总是王爷不独是她一个人的,既是霸占不得,倒不如众乐乐得好。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曹凌竟是整个下午都不曾转回。
  眼见天际一轮乌金将要西垂,周娘子和王娘子便是不愿离去,犹自存着想要和王爷偶遇的期盼,也不能再继续留在关雎楼不走。只得起身福礼,两人携手而去。
  薛令仪坐在廊下继续看庭院中风景如画,心说那曹凌不在的时候,这王府里虽说亦有风波,然则小风小浪,实在平和。眼下曹凌一归家,倒好似烧滚了的油锅里,落了一滴水进来,登时油光四溅,颇是有些热闹了。只是这热闹总绕着她的关雎楼,她倒不知道这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眼下已是四月中旬,初夏的风带着融融暖意,拂在脸颊,竟有几分不意的舒懒。薛令仪躺在湘妃榻上,竟迷迷糊糊又小睡了一会儿。
  晚膳时分,曹凌终究还是来了。
  薛令仪搭着如灵的腕子站起身来,笑着福礼:“王爷来了。”
  曹凌眉眼温柔,快步走上前来扶住了薛令仪,温声道:“说几回了,你怀着身子,以后免了你所有的礼,你却总是不听。”
  薛令仪抿唇笑道:“自古礼多人不怪,王爷瞧见我乖巧懂事,想来也会更欢喜我的。”
  她的话调皮直白,又带着几分桃红色的暧昧,曹凌清俊的脸上迅速氲起意味不明的笑,他瞅了薛令仪一眼,漆黑如墨的双瞳中,目光渐渐变得灼热。
  第25章
  薛令仪敏锐地察觉出了曹凌目光中的异样, 他的目光太过炯然,像一团火,烧得她浑身都燥热起来, 不由得也有些脸红起来。
  曹凌见她双颊绯红,愈发添了几分秀丽妩媚, 心里猫挠了一般,生出了几分燥热。抬手在那柔软丝滑的脸蛋儿上轻轻拧了一把,心说小妖精果然是小妖精,便是挺着大肚子, 行动间也总是这般的勾魂摄魄。
  薛令仪被人轻薄了一把,掀起眼皮瞪了曹凌一眼,甩开他的手, 径直往里面去了。曹凌踱步跟在后头, 面上神清气爽,带着几分不多见的轻快惬意。
  进了屋里,曹凌扶着薛令仪先坐于团椅上,自己坐在一侧,便又将目光落在了薛令仪的脸上。他的眼神不再灼热, 却温柔得好似一汪清潭,薛令仪只看了一眼, 便几乎要溺毙其中。
  薛令仪颇有种玩火自焚的感觉,于是眼神多有躲闪,看着桌面上琳琅满目的佳肴,忙说道:“王爷, 请用膳。”
  曹凌笑着拎起汤勺舀了一粒鸡蛋肉圆,搁在了薛令仪面前的小碟儿里,语气含糊暧昧:“吃吧, 多吃些,也好多长些肉,省得瘦骨嶙峋的,夜里头硌得慌。”
  薛令仪颊面上迅速窜起两片红晕,又瞪了曹凌一眼,垂头将那粒鸡蛋肉圆舀在碗里,慢慢吃了。
  曹凌见她用得香甜,也提起筷子慢慢用了起来。
  一时用了膳,薛令仪眼见外头暖风和煦,星光灿烂,于是提议往园子里转转,也好消消食。
  “听说碧水湾的荷花已经起了花苞,趁着月色清朗,王爷陪着妾身去瞧瞧。”薛令仪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异样的温柔,肚子里却又是另一副心肠,她是真心不想和这么一个明显春情荡漾的男人独处一室,实在是太危险了。
  曹凌对薛令仪的小心思毫无察觉,他温柔地笑,将头点了点。
  碧水湾的四周花木丛生,不时有虫鸣声阵阵传来,如灵如碧前面打着灯笼,曹凌牵着薛令仪的手,慢慢走在平缓的青石板小道上。
  月色如水,时光静谧,薛令仪目视前方,只觉心中异样的平静安稳。
  没有人说话,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间歇不断的脚步声,夹杂着不时传来的虫鸣蝉叫。
  思绪有些飘忽,薛令仪回忆起来,上回这么心满意足地跟人散步的时候,还是在京都。陪在她身边的,是那时候她喜欢的郎君,沈家的小公子沈茂修。
  薛令仪偷偷看了眼曹凌,微黄的烛火映在他的侧脸上,愈发显得眉眼清俊,鼻梁挺拔。他轻抿着唇,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仿佛觉察了她的注视,忽然转过头来。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薛令仪心中微颤,却面色镇定地移开了视线。
  曹凌却情不自禁地欢喜起来,握住薛令仪的手有些微微的出汗。他素来知道这个女子不同于寻常闺中女子,最是大胆放肆,眼里头也从来不把礼法当成一回事,不然也不会偷偷和那个沈茂修私底下有了情谊。那如今她这般偷偷看他,是不是表示她对他也有了情谊?
  风很轻,气氛很好,曹凌唇角的笑柔软的好似天上的云朵,他有多久没这么轻松过了。眼睛不禁看向身侧的女子,这是他喜欢的女子,清灵柔美,娇俏温暖,她住在他的后宅里,肚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因着薛令仪怀着身子,这次的月夜漫步并没有走很远,只是大家心情都很好,一路走回关雎楼,气氛融融,脸上洋溢的笑倒比夜里的月光还要柔和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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