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房相如静静等了一会儿,见她依旧神经大条地傻愣着,于是怨怼地看了她一眼,沙沙沉沉道,“宁九龄……宋洵……还有别的人吗?都算起来的话……臣是轮到第几个,公主才喜欢的…?”
  漱鸢听完不禁仰脸轻笑起来,房相如看着她前仰后合的样子,皱了皱眉头,不高兴道,“你在笑什么?”
  奇哉怪哉,他想弄明白些自己从前的位置而已,问清楚些,有什么值得这样笑的?
  她与宁九龄在他面前相谈甚欢也是真的,和宋洵不清不楚也是真的,如此看来,那他自己到底排第几呢?
  先前他自己坚定的认为心如松柏,难以撼动,可她三番五次地在他的树下耐心地挖个不停,他心里终于动摇了。
  又或者说,总算坚持不住了。
  本以为上次在宰相府的时候已经给了她“教训”,谁知公主很勇猛,孜孜不倦地卷土重来,非要拉扯着他与她一起跌入红尘万丈才罢休。
  他想,这次大概是真的认栽了。一颗小心翼翼的心被她强取豪夺去,恐怕日后自己要难以自控的听之任之。
  也许,她依旧窥视着他手上的权利,想着在哪个当口再次利用一番。可是,他那还能怎样。
  他希望她过得好,过得开心,最好是无忧无虑,就算她不去谋算他的权力,恐怕他自己也会终有一天为了换她一笑,去以公谋私……或许,又甚至会为了她,背上污名……
  原来从认识她的那天起,两人的命运不可逃脱地困在了一起,难舍难断,注定要纠缠下去。
  房相如衔着一丝自嘲的笑,想,大概为了这点纠缠,他居然也是心甘情愿的。
  公主依旧停不下来,房相如忍不住有些难为情了,闷闷地正了正交领,道,“公主笑够了没有?臣乏得很,需要休息,恕不起身相送了。”
  “不回答,就要下逐客令吗?” 漱鸢问。
  他悻悻道,“你不说,臣大概也知道答案了。”
  宁九龄和宋洵年轻力壮的,正是和她年纪相当的时候,她若是先喜欢上旁人,他不得不心酸的承认,也不是不可能。
  再说了…宁九龄这个事情,本来也是他自己作茧自缚。本来以为给她介绍个别人,转移了注意力,她也就不会再对自己这么纠缠了,谁想当他看见她真的走向那人的时候,心里原来是这么的难受。
  正如她当初说的那般,真的很吃味。
  宰相习惯一个人思考一个人纠结,更不善表达,也不愿意多说。就算心里已经波涛汹涌地想了这么多,可脸色依旧是毫无波澜的。
  漱鸢看了半天,品不出什么滋味,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其实…你不如让我亲一下,亲一下我就告诉你,先喜欢的谁。”
  “你……”
  宰相闻声,猛地一抬头……只觉得嘴上一软……后半句话生生卡住。
  “吧咂———”
  云卷云舒,潮起潮落,蝴蝶在他的唇上轻轻点足,不等他回过神来,却又振翅飞走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了,李漱鸢。居然,她趁机偷吻了他一下。
  房相如浑身一颤,一阵麻麻的感觉从唇上蔓延到全身,控制不住的热气涌上头……
  “啊………你……”
  房相如掩着嘴,支支吾吾地惊骇看她,“你……怎么可以……”
  “怎么了,我当然这是……” 她说完,又忽然凑了过去,仰脸看他,字字道,“……回、答、你。”
  房相如半掩着唇,闷着声窘迫道,“公主这不是回答……这是偷袭!”
  “难道这样的偷袭,还不能当作你想要的答案吗?”
  漱鸢说完得意笑了笑,然后露出颇为可惜的神色,“哎……没想到还是我先主动了。不过,看你的脸色,比我方才见你的时候红润很多,看来我一来,你真的大好了!”
  好什么?
  不好。很不好。
  不如说是变的却更糟糕了。
  房相如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更加燥热,气息微乱,必须要深深吸一大口气,才可以喘匀些。
  她竟然就这样偷亲他一下,如此狡猾,又突如其来,叫他几乎防不胜防。
  房相如只觉得身子渐渐烧热起来,一些可怕的想法自下而上地蔓延开来,他自己都解释不了这样冲动的原因,只想一头扎进冰室里叫自己清醒清醒……
  这样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如果她再这样胡乱的“偷袭”他,保不准两人今天在这中书省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与其说担心她,不如说他担心的是不可控的自己。
  喜欢上她,真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可是明知道前路晦暗,他依旧不自知地甘之如饴,被她引诱着慢慢走向她。
  房相如终于缓下了一口气,往离她远点的地方坐去,抬手拿了把小扇轻轻打起来,微风徐徐,总算送走些糟糕的热气。
  只听她道了一声“我来。”,然后手中的扇子又被她夺去,经由她纤纤手腕一上一下,那扇子就在她的手中送来阵阵清凉,还夹杂着她身上的翠云香气。
  他有些看不下去了,公主惯都是由下人打扇的,怎能可以给臣子做这种事呢?
  宰相说臣惶恐!“公主怎么可以给臣摇扇?臣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说着伸手去拿,却被她轻巧地避开,扬声道,“诶——六郎是病人,我替六郎打扇,有何不可呢?”
  六郎……又来了。
  他听得又别扭又心里滋生起异样,实在拒绝不了这样殷切的她,手在那悬了一会儿,然后垂下来,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她目光柔柔,望了宰相一阵,说,“一会儿我看着你把粥吃了,晚上再陪你说会话,好不好?”
  他垂眸看她,忍着头疼昏昏沉沉道,“公主回去吧。今夜你不能留在这,如果叫人发现你在中书省过夜……万万不妥……”
  漱鸢遗憾地叹口气,眉间染上几分怅然。
  人总是贪心的,有了一就想要二,她如今在他身边了,可是居然发现还是不够,想时时刻刻的和他在一起。
  “那我多留一会儿好吗?我想天天看见你。”
  她心底蔓延起一阵悸动,伸手握住他的手掌,郑重道,“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
  手心的柔软触及到心尖上,暖意留过心头。公主言语纯致而认真,宰相居然有些感动。
  他沉默一阵,终于反手虚握住她的五指,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回应了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第一次真正握了公主的手,那样小,那样柔软,纤纤玉指被他包含在掌中,叫人不忍心攥得用力。
  与上次在这里拉着她的手带她摸黑走出去不同,这一次他掌心多了几分怜爱和暧昧,总算和她心意相通了。
  漱鸢听罢有些不依,“我不管,我偏要朝朝暮暮,我要时时刻刻。人生苦短,你我有多少日夜可以荒废?”
  公主像个孩子似的任性,房相如淡淡一笑,他还能如何呢,除了像往常一样,一一应她……他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想了很久,才难为情地挤出来一句话,“会的。臣答应你。”
  “我不信!” 她摇了摇头,眼神飘向他们握住的手,抿嘴道,“你看,一直都是我紧紧握着你,你却松松垮垮的……”
  他听罢,心里紧张起来,咽了口嗓子,鼓足勇气将手拢得紧些,问道,“臣这样,可以吗?”
  漱鸢微微一笑,只觉得手上的力道比方才加重些,心里的那份安全感也更踏实了下来,她却故意摇摇头,依旧道,
  “不够。再紧些。”
  宰相在情/事上很老实,听公主说不满意,立即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公主安心否?”
  他试探地问着,应该总算可以了吧!再紧些的话,他真的很担心会把她的手攥疼了。
  漱鸢暧暧一笑,顺势往他怀里靠过去,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半仰着头开心不已,道,“你的手真暖!我盼了很久,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这样握着我的手,带我走出从前那些不幸的日子……今天我终于等到了!”
  “从前?” 房相如眉头皱了一下,喃喃道,“公主总在说从前……”
  漱鸢一惊,发觉差点就说漏嘴了,忙笑着打岔,“是我高兴的语无伦次的。我没有什么从前,我只有现在!我要现在!”
  她依偎了他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见夕阳下他的眉目英朗,长睫微垂,曾经在心底独自苦思冥想的人,终于近在咫尺了。
  这一次不是梦,也不必再重蹈覆辙了!
  漱鸢想起长久以来的心酸和忍受过难捱的绝望,终于难掩激动,眨了几下眼,一行清泪顺着眼角就流了下来。
  她怔怔仰看他,道,“我突然觉得,如果我现在死了,我也知足了。”
  “勿要乱语。”宰相听得心里抽疼一下,忍不住抬手温柔地覆盖上她的肩头,按了按,低声道,“不要再说这种傻话。”
  她也是足够执着和充满勇气。从这次重生再遇到她,她就总是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死也值得了”之类的话,这样决绝而炙热的表白,谁能无动于衷呢?
  就算是块冰,也早就融化了。
  漱鸢被他主动揽着,连忙用力点了点头说好,然后转身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前胸闭上眼,喃道,“那你抱抱我。”
  房相如愣了一下,接下来没有迟疑,伸开宽广的手臂环住她,安慰似的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头。
  他忽然觉得心安,嘴角欣慰地舒怀浅笑,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肩头承担了比这朝堂更为重要的事情。
  前路漫漫,而走到这一步,他也没法后退。或许他注定要成为她的伞、她的刀,为遮风挡雨,为她披荆斩棘。
  或许他日后会为了她身败名裂,甚至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他想,他都会一辈子被她困住,再无退路了。
  想到这,他沉沉叹了口气。
  漱鸢听见了,抬头紧张地问怎么了,“你这是……后悔了吗?”
  宰相说臣不会后悔,“只是……陛下那里……臣不知道如何解释。”
  她破涕为笑,“我会同父亲说的,他最看重你,一定会同意的!”
  会吗?自古以来哪有宰相尚公主的?权上加名,陛下虽然是明君,可也难免会忌讳……
  “罢了。” 房相如的手划了划她的肩,不想让她担心太多,安抚道,“不急于一时,一切都会有出路的。”
  漱鸢听得忽然感到天地广袤而寂寥,这条路,他们注定要走得艰辛漫长一点了……可是那又如何,只要身边有彼此扶持,无论永夜怎样无边无际,她都是知足的。
  她忽然从他的怀抱挣脱开来,正色地较真起来,“你还没有主动亲我……这样我心里不平衡……”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感谢支持~
  第46章
  亲一下才肯罢休, 不亲就干脆不走。
  她总是很巧妙的审时度势, 在拿捏他的七寸这种事情上,总是很有一套。
  房相如颇为头疼的发现,恐怕日后他要常常被这种问题所困扰了。
  “你想怎样?”他淡淡问了一句, 语气里带了些由着她的意味。
  漱鸢一听,往前扑了过去,轻声道, “我要你像方才那般, 也亲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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