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收起来吧。”心藻拒绝试衣,“穿坏了多不好。”
小胜叹气,“唉,姑娘你真是为老爷节省。”
“陈姑娘。”门外又有人在喊,院里来了个小厮。
“什么事?”小胜撩开门帘问。
小厮手里捧了个木盒子,“今天来人,说是陈姑娘的家人,怕姑娘念家,给姑娘送了些家乡特产来。”
我家特产?心藻很怀疑,我家哪有什么特产还要特地送来,家里山上藤蔑长得倒是很茂盛,质地坚韧,做成藤条拿来打人再好不过……这样想着,小胜已经接了盒子回屋来。
“您家人倒是有心!”小胜说。
女儿送了这么远,父母还能记得自己?心藻打死也不信。
打开盒子,里面装了些普通的干木耳,不像是父母会特地托人送过来的东西,心藻很是纳闷,先把盒子收了。
夜里心藻越想越不对,趁小胜不在,她把盒子拖出来颠了颠,如果只是木耳不应会这么沉。
把上面的木耳翻开,盒子里有个薄木板,似乎还有暗层,心藻把薄木板掀开,里面果然内有乾坤。
一些小型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心藻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东西,里面还有一个锦囊装着信。
心藻明白了,这是洛小铨给她的。可能是怕人发现,所以假托外面的人以她家人的名义送过来。
心藻拆开信,里面是洛小铨飞扬的字迹。
“此乃闺中诸葛之锦囊妙计……”心藻已经觉得不妙了。
“青瓶乃云雨助兴之灵丹,红瓶乃绝情断欲之妙药,以备不时之需,勿混……”盒里果然有两个药瓶,一青一红。
心藻又拿起盒子里面一个玉石做的圆柱,看起来像是最贵重的东西。
“玉柱可自用,以解相思之苦,然楚郎君已开□□之门,亦可以此物为楚郎君……”心藻脸一红赶紧把圆柱扔回盒子里。
“木耳乃我从早市上购来,食用味道尚佳,然留之更有妙用,行事之前,用水泡软,予以楚郎君做顶帽子,以免引来祸端……”
最后末尾写着,“愿全天下有情人皆可行快乐之事。”
心藻觉得自己的脸都熟透了,幸好此时周围没人。
洛小铨!她怒喊了一声,哐得一声把盒子盖上,直接塞到床底下吃灰。
最近江老爷总是来楚伋这里,江尽忠早早就来他房间帮老爷准备,楚伋没时间去找心藻,心情很烦闷,连洛小铨也不见踪影,楚伋一时好奇,问珠燕洛小铨最近在干什么。
珠燕回答:“楚公子还不知道?洛相公前几日发脾气,把老爷赏的一套顶好的紫砂茶具都摔了,说老爷冷落他,老爷本来就对他失了兴趣,他这一闹,老爷就更不去他那里了,后来洛相公便说要回戏楼,江老爷允了,洛相公当时就收拾了细软,把老爷给他的东西都带上,大包小包装着,出门搭了车,哪来的回哪去。”
楚伋听完,心想这狡猾的洛小铨,他绝对是故意撒泼的,就为了能潇潇洒洒地离开。
“楚公子,你在想什么?”珠燕问。
“没什么……”
几日后心藻又被老爷叫去,老爷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见了她十分诧异,问她为何没有穿新衣裳。心藻只得说是自己舍不得。老爷哈哈大笑,“有何舍不得?”
心藻战战兢兢看向老爷,老爷似乎不再生她的气,好像那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过来给我捏捏肩吧。”老爷闭目养神。
心藻顺从地走过去,柔软的手在老爷肩膀上揉捏。
“临近年关,朝廷的事也多起来,真让人不得闲,明日还要请信国公孙大人来家里商讨政事……”今日的老爷意外话很多,心藻安安静静地听着。
“力度恰当,会伺候人,平日也恬静贤淑,你确实不错。”老爷评价心藻。
“老爷过奖了……”心藻细声回答,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恬静贤淑,那都是胆子太小吓出来的。
“明天记得穿上那身新衣,颜色很搭你,上身一定好看。”老爷吩咐。
“是……”
☆、第 14 章
第二天,忽然心藻的院里忽然来了好些梳头婢女,她们把心藻围起来,说是老爷吩咐要好好给心藻装扮一番。
心藻不明所以,只能任由她们打扮,画得面粉唇朱,光华耀人。
打扮之后,心藻穿着老爷给的那身衣裳款款站在小胜面前,小胜笑嘻嘻说姑娘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京城姑娘都好看。
“别说笑了。”心藻忧心忡忡,她猜不透老爷把她打扮成这样到底要做什么,肯定没好事。
入了夜,丫鬟拎着红红的灯笼,领着心藻去见老爷,走过长长的走廊,心藻被领去了江府的清晏舫,清晏舫建成船的模样,船头临水,可以观景赏月,是江府最雅致的赏景地,江老爷宴客的地方。
走到近前,舫中的琉璃窗透出五彩斑斓的光亮,老爷正和客人在里面把酒畅谈,舫外侍候的丫鬟端上冒着热气的青瓷汤蛊,递给心藻,说是老爷特地吩咐,要她亲自送进去。
心藻推开门进去,舫中暖洋洋的,江老爷和一个圆脸的中年人学古人在席子上对坐着饮酒,一个清秀小厮在旁给他们斟酒。那中年人富态可掬,脸像白面团一样,是个养尊处优的样子,想必就是江老爷今天要招待的信国公。
心藻低着头不敢看座上的人,端着汤蛊来到桌前,觉得这时江老爷和信国公都盯着她,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听江老爷说:“孙大人请尝,我特地从杭州挖来的厨子,做的西湖牛肉羹,恐怕在这京城,就属我这做的最地道了。”
信国公眼睛也圆溜溜的,将心藻从头扫到尾,嘴上回答江老爷,“江大人会享受啊,杭州好地方,美女如云。”
江老爷捋着胡子笑道,“美人于我,不过是过眼云烟。”
江老爷说着就伸手摸了一把自己身边小厮的脸,心藻一抬眼发现那是楚伋,不知为何老爷让他穿得像个小厮,楚伋早就看到心藻进来,他朝心藻使个眼色,让心藻赶紧走。
心藻把汤盅放在信国公面前,正要退下,江老爷朝心藻招招手,示意她不要走,然后又让心藻坐到信国公身边给他斟酒。
心藻哪敢不从,只好在信国公身边跪坐下来,楚伋幽怨地盯着她。
“佳人作陪,这酒更香了。”信国公一副大腹便便的样子,眼神时不时瞟向心藻,心藻也只能脸上陪着笑。
信国公孙福祥,祖上是个极能打的开国名将,曾随本朝□□征伐天下,爵位传了一百多年传到孙福祥手里,昔日信国公的骁勇善战传到半路就丢了,完全看不出来信国公还是个武将,已经是个金镶边的面口袋,里面只装着酒肉财色。
以江东楼的身份原本不需巴结信国公这样的功勋贵族,但越是看似无关,越容易结交,显得情谊醇厚,单纯图你这个朋友。况且如今斗倒了能让文臣们同仇敌忾的阉党,朝内又开始党争,这些文臣之外的势力,也不得不拉拢。于是江东楼便以旧友相聚的名义,把信国公请到家里来。
喝着喝着信国公唉声叹气起来,江老爷关心问道:“孙大人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江大人应该知道,皇上最近对我极度不满,都是听信了那些言官的弹劾,你说他们芝麻大的官,整天弹这个弹那个,不干点正事。”
“原来孙大人还在烦恼此事。”江东楼说。
“怎么不烦,尤其是那个楚行简,整天在皇帝面前说我坏话,真该死。”孙福祥刚说完,楚伋倒酒时弄倒了酒杯,酒水洒了一地,楚伋急忙跪到一旁,头深深埋下去。
江东楼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假意斥道:“没用的东西,倒酒都倒不成。”
心藻看到楚伋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就变了,她担心江老爷责罚楚伋,急忙起身去把弄洒的酒水擦干净。
孙大人还在说楚行简的事,楚伋跪在地上,紧紧攥着拳头。
江东楼也没叫楚伋起来,而是对孙大人说:“那我说个能让孙大人高兴的事,我有楚行简的把柄。”
“什么把柄?”孙福祥很好奇。
“这楚行简,六年前初到京城之时寂寂无名,不堪埋没,便给当时的御史大人上了一封自荐信,想讨好御史,把他调到更有作为的职位去。”
“那又怎么样呢?”孙福祥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他不明白这算什么把柄,不过是求官信罢了。
“大人,您好好想想,他讨好的,是前监察御史左清运。”江东楼讳莫如深。
“左清运……我想起来了,左清运是阉贼的党羽,新帝登基之后,左清运被革职查办,连家都抄了。”孙福祥说。
“是了,负责抄家的就是我,刚巧,我在左家搜出了楚行简六年前的这封信。”江东楼说着,不经意瞟了楚伋一眼,楚伋脸上通红,脖子上的筋支棱突出。
孙福祥大笑起来,“好啊,当今圣上最痛恨当年巴结阉党之人,楚行简这可算是人赃俱获了,看他现在还在皇帝面前享着圣恩胡乱弹劾,还一副刚直不阿的架势。”
说完孙福祥捏住自己的双层下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江大人,既然你已经握有楚行简的罪证,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让他彻底不能翻身。”
“那样倒是没什么意思了。”江东楼笑道,“我给大人看一个人。”
“楚伋,抬起头来给大人看看。”江东楼命令。
楚伋一动不动。
孙福祥把圆润的身躯稍微向前挪了挪,探头看着地上的人很好奇:“楚伋?这是……”
“抬起头。”江东楼再次命令,楚伋咬牙抬起头,眼圈有些泛红。
孙福祥仔细端详楚伋的脸,忽的一拍手,惊讶道:“我想起来了,几年前跟江大人把酒谈天,便听江大人说看中了楚家一个长得极好的儿子,是不是就是这小子?”
江东楼微笑着点头。
孙福祥大笑起来,“长得果真不错,这么一看眼睛跟他老子还挺像,我刚才只当是江大人新收的哪个戏园相公,江大人真是好手段,哈哈哈哈,那楚行简官小傲气大,整天在朝堂上充什么大尾巴狼,谁知道他暗地里为了巴结大人,把自己儿子都送来了,大人可要好好待这孩子,别辜负了楚大人的心意。”
楚伋恨得落下一滴眼泪,他抬手一擦,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孙大人今夜就留在寒舍如何?楚伋,你去陪孙大人。”江东楼说。
“不敢不敢,楚公子是江大人的心头爱,我怎敢掠美。”孙福祥大笑着摆手。
楚伋实在待不下去,他腾地站起来,一声不吭转身跑出去。
江东楼也不管他,问孙福祥:“这下大人可消气了?”
孙福祥笑得喘不过来,“消气了消气了。”
心藻在旁边看着,心里难受至极。
“给孙大人倒酒。”江东楼说。
心藻只顾担心楚伋,没听到江东楼的命令,江东楼又重复一遍,心藻这才听到,赶紧给那个笑得快岔气的孙大人倒酒。
“这孽畜现在还缺管教,说也不说一声就跑了,我找人把他叫回来,任孙老爷打骂发泄。”江东楼说。
“不必,江大人可别欺负人家了,你看他刚才都要哭出来了,哈哈哈,楚行简竟然养了这样一个好儿子。”孙福祥还在笑,心藻恨不得给他一头摁菜里。
舫中两个权贵依然喝酒吃菜,心藻借出来端菜的空隙跑出来,看到楚伋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的枯枝下抱着头,池塘的水面结了一层冰,冰封了水下的波澜。
“楚伋……”心藻从他身后走过去。
“别管我了。”楚伋知道是心藻靠近,他声音有些哽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心藻没再说什么,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只能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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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凉,吹得楚伋清醒了,他使劲揉自己的脸,前阵子还让陈心藻不要哭,现在自己倒是在这里哭个没完。这种事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不过是受了折辱而已,不应再为此难过,反正难过也没有任何用处,他现在还能怎么办。
楚伋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回了清晏舫,宴席已经散了,只有江东楼一人坐在琉璃窗前自斟自饮。
“你还知道回来。”江东楼咽下一口酒,乜斜着眼睛,眼角挂着笑意看楚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