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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裴继安全没想到会问出这个结果来,听得沈念禾这异想天开,哪里肯应,当即摇头道:“宣县去往京城路途遥远,先行官道,又转水路,我此回又是赶路,你一个姑娘家,哪里吃得消——当日自翔庆来宣县一行,你病成什么样,竟是忘了吗?”
  语气中仿佛半点没有回转的可能。
  沈念禾只得解释道:“我这次生病其实同路上行程并无什么关系,是原本在翔庆时就……”
  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裴继安叹了口气,道:“你且想一想有什么要打听的,同我细说了,便是另有什么事情,我也自晓得替你办。”
  又道:“你是信不过三哥吗?”
  沈念禾哪里敢说真话。
  她心知面前这一位不同谢处耘那个好打发的,颇有些软硬不吃,除非能说通道理,否则这一回自己多半不可能跟着去京城,当即下意识急忙摇头道:“眼下除却三哥,我还有谁人好信的!”
  这马屁拍得其实有点过火,只是沈念禾语气诚恳,表情也诚挚,又一副薄面皮的小女儿样子,此时吐哺心事一般,竟是看起来有十二分的真诚。
  她语毕之后,脸上还应景地微微发起红来。
  裴继安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复杂得很,一方面愧疚之心未消,一方面却又有些熨帖。
  他其实是个大包大揽的性子,什么东西一旦入了眼,样样都会帮着管,此时心中已经把沈念禾当做半个家人来看,被其相信并作为依靠,倒叫他生出几分微妙的舒坦来。
  沈念禾偷偷瞄了他一眼,见得对方并无什么反应,忙又补道:“正是只信得过三哥,才更想着跟去京城!”
  她脑子转得飞快,十分为难一般,道:“三哥去得京城,谢二哥又往麻沙去了,家中只剩我同婶娘两个,便是能叫衙门里头巡铺多来帮忙盯着,毕竟也不可能时时守看,今次虽是把沈、冯两家来人打发走了,谁又晓得是不是只此一波?万一今后再来得其他人,我却不好躲开。”
  “倒不如跟着去京城,我自己也晓得小心行事,更晓得自行照顾,况且一路有三哥看着,定会比在留在宣县来得安全。”
  裴继安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话其实仔细去想了,很有几分道理。
  留得两个妇孺在家,当真出了事,自己在外鞭长莫及,便是嘱托旁人帮忙看着,毕竟不是自己家,就算有心,也不好时时盯着。
  况且便似上回沈家来人,一行近十个,全是身强力壮之辈,并不好防备。
  沈念禾见他仿佛有些意动,连忙又道:“三哥别看我瞧着不中用,其实很能做事的!从前同我娘出门的时候,许多事情都是由我来打点,当真不会拖后腿,也很能吃苦!”
  她仿若沈婆子卖瓜,也不管自己这瓜又瘦又小,就在此处硬夸,夸完之后,生怕裴继安不肯,复又道:“三哥若是不信,等明日我去街上租匹马回来,去外城跑给你看!不妨叫谢二哥同我一起跑马,看谁跑得过谁!”
  沈念禾一面说,一面跃跃欲试,只差撩起袖子此时就出门去。
  看着她那小胳膊小腿,又看她好不容易养出一丁点肉的脸,裴继安哪里敢由着其这般折腾,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带个小姑娘出门毕竟是件麻烦事,他想了想,道:“你先别忙,等我看看再说。”
  第59章 父子
  裴继安在此处说要看看,另一头,宣州城里的郭安南却是当真在看看。
  他坐在书房一隅的小桌上,一份一份分拆着家中门客送来的文书。当中有拜帖,也有书信,只是按着名字简单分了类。
  郭保吉毕虽是一路监司官,可他原本不是驻守边关,便是奉命平叛、讨贼,养的多是谋士,少有文人清客愿意来投,本来也不怎么用得着,养着只是帮着起草奏疏罢了。
  而今他被迫由武转文,仓促之间,来不及招揽,手下能用的门客自然不够。
  郭保吉做这监司官已经大半年,并没有能立稳脚跟,当地州县官员为了架空他,平日里没少使绊子,眼下正值年底,事情又多又杂,为防被人算计,他早已忙得团团转,手下得用的人几乎全被打发到外头跑腿去了,剩得这许多书信便没有合适的人来管。
  拜帖还算了,私人相交的信件当中往往藏着许多隐秘之事,不能随意叫人去翻。
  幸而他还有个儿子。
  郭安南得了父族荫庇,眼下正在清池县做个户曹小官,他向来是个上进的,难得今日休沐,特地便来为父分忧,帮着拆看信件。
  攒了几日的文书,郭安南花了半日功夫才看完,他捡出其中要紧的,趁着来汇报事务的官员退得出去的功夫,装了半匣子要紧的信件便去同父亲说事。
  “二姑父说寻到两个从前同窗,虽是多年不第,却也有些才干,原是给楚州通判做门客的,因其门下人口太多,受了委屈,便辞了事,眼下正在另找生计,他已经同他们说了父亲在此处监司官,那两个十分愿意,说是过了年就来投。”
  郭保吉点了点头,问道:“那两人是个什么情况?”
  郭安南便照着书信里写的,把来人背景、籍贯、出身,擅长之事一一说了。
  郭保吉端起面前的茶,抬头打量儿子说话、行事。
  他听得长子说完,复才问道:“你觉得这两个人怎么样?”
  郭安南想了想,还是道:“爹,二姑夫的同窗,而今少说也当有四五十岁了罢?虽说给旁人做门客也是谋生之举,可做到这个年岁,竟是还没能混得出头,最后只能自己辞了事,想来是两个混日子的,未必能有什么才干。”
  郭保吉见儿子欲言又止,便道:“此处只有你我父子二人在,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郭安南得了父亲发话,也不再犹豫,直言道:“我作为晚辈,不好说长辈的不是,不过二姑夫一向也是个好人,旁人求上门,少有不应的,若非如此,又怎会数十年间,少有建树?今次他荐人过来,信上说的,未必是实际,也许夸大了几分,又添有许多褒扬。”
  郭保吉看着儿子在此处分析,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叹息来。
  他一直对这个长子抱有很大的期望,对方相貌、性格都与他肖似七八分,眼下虽然并未完全成才,行事时已经很有架势,能当大半个人用了。
  不过毕竟年纪太小,见识有限,许多想法还不成熟,得要好好调教才是。
  “咱们府上而今有几个门客?”郭保吉问道。
  郭安南一时愣了,心中默默数了数,竟是有些答不上来。
  郭保吉便道:“你叫得出名字的有几个?知不知道他们各自是做什么的?”
  郭安南便一一数了,到头来发现自己数得出来的,许多已经走了,有些记得名字的,居然也不知道其人负责的具体事情。
  郭保吉笑道:“寻常做官的,谁家门客不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自雅州转过来,虽是愿意出钱养着,手下许多人也不肯再跟,毕竟再无用武之地,但凡有些气性的,都不愿意吃干饭,旁的地方尽能出头,何苦耽搁?”
  又道:“你那考量却也没错,只是想错了几点,其一,楚州乃是大州,做通判不同做知州,专管实事、杂事,能在通判手下干活,做得多年下来,便是老油条也能有二两面来吃,没吃过猪肉,多少见过猪跑。”
  “我而今手头缺人缺得厉害,便是当真不中用,过来帮忙回个帖子、陪个客也是好的,实在不行,跑跑腿也能叫得用的腾出一两个来。况且你二姑夫虽然官途不怎么顺,却也一直平平稳稳,行事很有把握,实在不靠谱的,不会荐来,最多也就白养两个人罢了——难道我郭家竟是养不起?”
  郭安南听得十分惭愧,道:“是儿子想得短浅了。”
  郭保吉便道:“我儿才几岁,能想到那许多,已是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又道:“你且代我拟信,谢过你二姑夫,再叫人送些仪礼过去。”
  此事便告一段落。
  那郭安南取了另一封信,道:“大伯那一处来了信,说是向北而今年纪已经不小,趁着他手头还有空缺,想帮忙荐个差遣……”
  郭保吉皱了皱眉,道:“你那弟弟实在不像话,若是送到你大伯那一处,还不晓得会长成什么模样,此事不妥!”
  说到此处,他抬头问道:“上回我听说你去了宣县找谢处耘?他那一处怎么说?”
  郭安南道:“本是想去衙门劝他回来,只是人不在,又去了裴家,也没见着人,我只好留了些礼,想着下回有空再去好好劝一回。”
  郭保吉便道:“劝不动便算了,他同你弟弟在一齐,闹得十分难看,那谢处耘在州学里头也没学成什么样子,想重新塞回去,又要费些功夫,而今去了宣县县衙,倒是正经几分,我现下没空理他,若是白晾着,耽搁了人也不好。”
  对郭保吉来说,养个继子,并不费什么力气,也花不了几个钱,若是那人成器,他是愿意拉扯一番的,可谢处耘看着就不像是个成器的样子,便也懒得去理会了。
  “只是如若不管,怕是对向北名声不好。”郭安南忍不住帮弟弟考虑。
  当时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在州学打了一架,到得后头,谢处耘停了学,直接被发遣去了宣县做个小吏,郭向北倒是安安稳稳地读书,旁人看了,难免会说郭向北心胸狭窄。
  “另还有,那裴家不知怎么的,忽然住了个女子,若是传进府里……”
  郭安南没有把话说完,可那话中之意,明明白白就是暗示给廖容娘晓得了,定然不能善了。
  第60章 小吏有什么好做的
  听得说裴家住进了一个女子,郭保吉立时就想起上回裴继安来时说的话。
  “是不是个小姑娘,姓沈的?”他问道。
  郭安南吃了一惊,道:“大人怎么会知晓?”他把当日情况说了,又道,“那河间府的沈家仗势得很,若非我当时正好在,怕是人都要被捉走了。”
  郭保吉不由得叹道:“你见的那一个,怕是沈轻云的独生女儿了,想那他英明一世,其妻冯氏也不愧乃父之名,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偏偏夫妻两最后连个女儿也护不住。”
  郭安南听得当日见得女子竟有如此身份,一时怔住,喃喃低语道:“怪不得遇得那样的场面,她却是临危不惧,说话、举止俱是与众不同。”
  他回想当时场景,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忙道:“大人,不若还是把谢处耘接回来吧?给后头知晓了,怕是要不高兴——听闻正想要给他说亲呢。”
  郭保吉不以为然,道:“你母亲心中自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郭安南却不敢抱有这种期望。
  郭保吉原配死后没多久,就续弦了廖氏。
  廖氏嫁进郭家的时候,三兄妹都已经懂事,本就抱有成见,又因各种原因,两边处得很一般。
  想是知道以后很难养得熟继子继女,廖容娘虽没有死心,却也做了两手准备,正好此时郭保吉调任宣州,她便把同前夫生的亲生子接了过来。
  谢处耘相貌姝丽,比貌美的女子还要更美三分,他到了郭家之后,旁人还罢了,郭向北是个挑事的,见不惯继弟,又兼两人性格不合,几乎隔三差五就要闹出事情来。
  廖容娘就在其中和稀泥。
  她心中明显向着亲生子谢处耘,偏偏又要做出公平的样子,还要在面上显得更倾向郭向北。
  郭安南作为知礼的长子,对继母自然是以礼相待,却也不怎么看得上她素日行事,只觉得这一位虚伪且势力,又因见识过她张牙舞爪的样子,更有些担忧。
  他想起当日沈念禾那比巴掌还小的脸,身材也是瘦瘦小小的,眼睛却又亮晶晶。
  这样一个人,身世却是那般可怜。
  给廖氏知道了谢处耘住在裴家,家中除却裴三同老婶娘,还有一个同龄女子,怕是屁股都要坐不稳,立时就要跑去裴家闹腾着要把儿子接回来。
  廖氏那个嘴巴,说话难听得很,又不知那沈家女儿的身份,若是对方遭了羞辱,实在不好。
  毕竟是沈氏夫妻的女儿,合当要尊重些。
  郭安南忍不住劝道:“上回已经去找过一次,听闻谈得不是很好,不然那裴三也不会特地跑来找大人说话,再去一回,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子。”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另一桩事,忙从匣子里取了一封书信出来,道:“正好裴三来了信,说要安排谢处耘去麻沙县办差,同行也有镖师跟着,因怕家中担心,特来信同大人说一声。”
  郭保吉诧异道:“给我来了信?”
  不给廖容娘来信,却给自己这个继父来信?
  郭安南点了点头,道:“只有给大人的,没有给后院的。”
  郭保吉老于人事,只略想了想,很快醒悟过来,登时失笑道:“这个裴三!”
  若是给廖容娘知道自己宝贝儿子要去千里之外的小镇公干,她怕是当场就要跳起来,哪里肯让。
  裴继安这是不愿意同廖容娘打交道,却又想做事有个首尾,干脆就给自己来信了。
  一下子就把同廖容娘沟通的事情丢到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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