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易常在心里转了百八个弯,出口的话,却又绵又甜:“好几日不曾见着你,乍一看,您这容色又盛几分。”
  苏云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现在有孕,担心长斑的情况下,很久不曾认真的看过自己的脸。
  “春令容色也好。”这宫里头的女人,姹紫嫣红,就没有颜色不好的。
  易常在眼神闪了闪,含混道:“有人在后头捧着,自然养的好。”
  这女人想要养的好,那都是钱堆出来的。
  苏云溪点头,表示了然。
  转而又说起旁的来:“她性子不错,若是有空,你照应一二。”
  听到这话,易常在神色微怔,有些拿捏不准为什么。
  其实宫里头的人都觉得,崇嫔应当恨毒了春令,毕竟就是这么个优伶一样的人,凭着容色上位,把她的独宠给破了。
  却不曾想,她竟然会吩咐,叫她多照应些。
  她想问恨不恨,却有些开不了口,这没有春令,就会有秋菱、冬令,左右万岁爷不会闲着。
  “成,嫔妾知道了。”易常在柔柔笑道。
  她纵然在宫里头,不过是个卑微的常在,但是拿着崇嫔的鸡毛当令箭,一般人还真不敢惹。
  两人又说笑一会儿,太阳愈加大了,晒的人昏昏欲睡,特别的舒适。
  苏云溪坐了片刻,这才起身,搭着小算的手,施施然的往乾清宫去。
  在翊坤宫门口,和易常在分开了,看着她走入殿内。
  等她回了乾清宫,更衣洗漱完,随口道:“传召春令过来。”
  春令身上有迷人的风情,懵懂而不自知,非长矛盾的气质。
  小算应了一声就出去了,等他回来,神色微怔,身后并没有跟着春令,苏云溪便皱了皱眉:“怎么?”
  她话音刚落,小算总算是缓过来,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春令,没了。”
  没了两个字,简简单单。
  “没了?”苏云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摆出表情。
  昨儿的时候,她尚跟她说了几句话,今儿就没了。
  “怎么没的。”她问。
  小算低头,跪在地上,轻声道:“说是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掉井里了。”
  两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树。
  “掉进去呛了水,救出来就不成了,窝了一肚子水,好不容易压的吐出来,又呛肺管子里头,人昨夜里就没了。”
  只是这身份卑微,也报不上来。
  故而上头的人不知道,下头的人不敢报。
  苏云溪听罢怔怔坐在原地,她的生命可真脆弱,就这么没了。
  她有些自责。
  索性到了小憩的点,她直接钻进被窝里,躺着也睡不着,想的都是头一次见春令的时候,她那又茶又欲的样子。
  又是春令面对她的时候,那种乖巧的小心翼翼。
  她刚开始以为她是装的,后来才知道,她被训练的宗旨,就是要在康熙面前展现她最美好的一面,而在妃嫔面前又是最为严苛的宫规。
  这么来来回回的想,没一会儿就头昏脑涨。
  金钏过来看了好几次,都见她还睡着,不禁有些莫名,喊了几声,不听说话,摸了摸额头也不热,就想着她是不是孕期嗜睡终于来了,这才没吵。
  但是等康熙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可崇嫔娘娘还睡着,一点醒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康熙脚步顿了顿,随口道:“叫她睡吧。”
  刚跨过门槛,见金钏这小东西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不禁多问了句:“崇嫔怎么了?”
  他一问话,金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将事情都给说了。
  当康熙听到说是因为崇嫔知道春令没了,就一直睡着的时候,他不禁也跟着皱了皱眉。
  坐在床沿上,康熙轻声唤:“崇月?崇月?云溪?”
  他喊了几声,苏云溪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他之后,心中的委屈和害怕就再也抑制不住,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春令没了。”她哽咽着开口。
  她原本没有得宠,应当是无事的,但是她为了迷惑宜妃,每次都揉红了春令的唇。
  对方不敢抗拒她,又因为被玩嘴唇害羞,每每都是一副货色声色的春情模样。
  她总觉得,她是因她而死。
  “你总不会觉得,因为你,她才没了的吧?”康熙有些好笑。
  听到他这么问,苏云溪呼吸滞了滞,乖巧点头,她就是这么想的。
  “理论上来说,一个妃嫔或者被幸过的宫女,只会在失宠的那一刻,墙倒众人推,能不能抗住,就看得宠期间的经营。”
  “只要还得宠一日,那么谋划的是,如何叫一个女人不再得宠,而不是一了百了杀死她。”
  “朕还记着名的人,无人敢动。”
  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万岁爷不在乎了,那么悄没声西的弄死,谁也懒得去管。
  苏云溪吸了吸鼻子,道理她都懂,但就是难受。
  康熙垂眸,就见她跟个小奶猫似得,可怜巴巴的蜷缩在软榻上,露出的鼻头,红红的。
  她素来张扬又不可一世,明明很普通,却总是很自信,觉得自己厉害的紧。
  就算在他面前,表现的娇柔妩媚,那眼神也是亮晶晶的,很有神。
  从不曾像这样一样,蔫巴巴的。
  若是叫他哄人,他自然有千百句不重样的,但叫他认真的安慰人,这着实不在帝王的业务范围。
  “乖,别哭了。”
  “没了便没了。”
  一个他都不记得容貌的宫人,这宫里头每天都会消失。
  若不是她今儿传召,他甚至都不会知道。
  苏云溪听他这么说,没忍住又吸了一下鼻子,细声细气的问:“那臣妾要是没了,你也是没了便没了吗?”
  说着她抬起红彤彤的眼圈,直直的盯着他。
  这爱胡搅蛮缠的崇嫔太难收拾了。
  康熙揉了揉眉心,耐心道:“有本事比朕命长……”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崇嫔瘪了瘪嘴,一脸无奈道:“那可能比不了。”康熙真的太长寿了,比一般人都命长,他早年的妃嫔,没几个能熬过他的。
  康熙捏了捏她的脸,这小东西,是真的傻。
  “行了,春令的事,朕会命人彻查的。”他听着她擂鼓一样的腹鸣声,不悦道:“一个奴才,也值当你不吃饭?”
  他半个月不曾来看她,她尚且圆润几分。
  苏云溪觑着他的神色,觉得他这话好没道理,但是不敢明着讲,只弱弱道:“每一个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
  这是上位者的基本素养。
  康熙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是作为皇帝,若是真的每个人没了都要伤心一遭,他便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吃一堑长一智,从这里头,想出应对法子。”康熙淡淡道。
  看着她萎靡不振的样子,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差事就交给你了。”
  苏云溪还是蔫哒哒的,这种谋财害命之事,自古有之,后来还会有,一直都没有非常良好的处理方式。
  “嗯。”但她还是应下了。
  谁知道康熙转念一想,她怀着身孕,整日里想着旁人死啊活啊也不太好。
  “罢了,你还是憨吃憨睡吧。”他道。
  苏云溪被他这朝令夕改的模样噎了一下,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点点头,没说什么。
  “行了,起来用膳。”康熙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看着她鼓着脸颊,还是有些不高兴,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的过不去。
  “怎的如今这般和善。”康熙随口问。
  苏云溪心中却是一紧,土著向来不把奴才当人,张口闭口都是打死,她这为一个教坊司的优伶伤心,瞧着就有些怪。
  他问的随意,她却不敢随意的回。
  “到底相识一场,昨儿还瞧见她在臣妾面前笑。”
  “再说了,臣妾每每将一些打你板子之类的话挂在嘴上,瞧着凶悍至极,但从不曾动过手。”
  什么动辄就赏一丈红的事,更是没有发生过。
  康熙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
  她就是纸老虎。
  摸了摸她的头,康熙这才牵着她细软的小手,一道往膳桌旁去。
  “想吃什么?”康熙随口问。
  然而苏云溪饿惨了,她向来爱吃东西,这午膳只顾着胡思乱想没有吃,这闻见饭菜的香味,登时耐不住了。
  一顿风卷残云,在康熙略微有些诧异的眼神中,她终于吃饱了。
  “合着你平日里,还真没多吃。”康熙道。
  她素日里吃东西也挺矜持的,但和后妃比起来,就多太多了,他一直以为,是她喜欢乾清宫的味,故而多吃了些。
  然而事实他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她就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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