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狐妖沉吟不答。道士怒,击案骂道:“尔敢违抗我命令?若再迟延,莫怪我道法无情。”
  狐妖闻言惶恐,面露惧色,不敢违拗,道士催它快走,语未落,只见婢女重新倒地,良久方才苏醒。未几,屋檐边闪现四五条白狐,滚动如球,一个跟着一个,转眼间去得无影无踪。
  从此后,董府再没怪事发生。
  第三十一回 四十千
  新城王大司马,府中有一管家,家产富有。这一天忽做一梦,梦见一人跑进卧室,跟自己说“欠我四万文铜钱,快还来。”
  管家问“我什么时候欠你钱?”
  那人不答,转身去了。俄尔梦醒,恰好妻子产下一名男婴,管家心知肚明:要债的化身我儿,前来讨账了。哎,前世冤孽。
  于是备好四万枚铜钱,单独放一房间,孩子饮食穿衣,上学医病,全从里面开支。
  过得三四年,房中铜钱只剩七百枚,适逢乳母抱小孩经过,管家叫住孩子,说道:“四万枚铜钱将尽,你可以走了。”孩子闻言,脸色大变,眼睛一瞪,不再动弹,摸一摸鼻子,气息全无,已然死去。
  管家叹了口气,将剩下七百枚铜钱购买棺材,办理丧事,替小孩入土为安。
  欠债不还者可引以为戒。
  以前有一男子,老而无后,向高僧请教原因,高僧道:“你不欠别人债,别人也不欠你债,怎么会有儿子?”所以说:生好孩子是来报恩,生坏孩子是来要债。因此生子勿喜,子死勿悲。
  第三十二回 灵官
  朝天观某道士,性喜吐纳之术,有老翁居住道观之中,兴趣相同,两人结为好友。居数年,每至香火大会,祭祀神灵,老翁都会提前十天离去,直等祭祀完毕方才回来。
  道士疑惑不解,询问缘由,老翁道:“我二人情同莫逆,实话告诉你吧,我非人类,乃狐妖也。每逢祭祀大会,天上灵官都会下界清除秽-物,我无地容身,只得先行遁去。”
  这一年祭祀前夕,老翁照例消失,久不复返,道士暗暗担心,过了好几个月,老翁始才归来。道士忙问原因,老翁道:“老朋友,我差点见不着你了。前阵子祭祀大会,我因想偷一次懒,便没有事先逃离。只躲在阴沟中避祸,谁曾想被灵官察觉,扬言要用鞭子抽打老夫,我一时害怕,撒腿就跑,灵官一路追赶,追到黄河边沿,兀自不肯罢休。老夫急了,见路旁有一粪坑,一下子跳了进去。灵官嫌弃粪水脏臭,这才不情愿离去。我等灵官走远,方敢从粪坑爬出,全身都是屎尿,不能再游历人间,于是跳入黄河中洗涤污垢,之后又在洞穴中躲藏了百来天。今天我返回庙观,是特地跟你辞行的。临别时有一言相赠:大劫将至,此地非安身立命之所,老友宜速速归隐。”语毕,自顾去了。
  道士听从狐妖嘱咐,从此隐居避世。不久后清兵入关,明朝灭亡,即甲申之变也。
  第三十三回 鹰虎神
  济南城东岳庙,在南郭。大门左右,各有一尊神像,高丈余,俗名“鹰虎神”,狰狞可怖。庙中有道士姓任,勤勤恳恳,本本分分,每日鸡鸣早起,必焚香念经。时有小偷藏匿走廊间,侯道士做早课离开,潜入屋中,搜刮财物。但道士贫寒,翻箱倒柜,只得三百枚铜钱,老实不客气收入怀中,关门扬长而去。
  小偷将登千佛山,方至山脚,见一魁梧巨丈夫,左臂停一苍鹰,下山而来,两人相遇,偷偷打量,其人青铜色面皮,与庙门前神像依稀相似。小偷恐惧,跪地颤栗,鹰虎神笑道:“偷盗铜钱,欲往何处?”小偷心虚不敢回答,只是不停叩头。
  鹰虎神一把将小偷拎起,抓回庙中,命其将铜钱悉数倒出,跪地等候道士处罚。过不大会,道士早课完毕,见小偷跪于卧室,惊骇错愕,小偷将盗窃始末一一自述。道士恍然,取回铜钱,放脱小偷,令其自回。
  第三十四回 蛇癖
  某仆人姓吕名奉宁,好生食蛇肉。每得小蛇,囫囵吞咽如吃大葱;若遇大蛇,则以砍刀寸寸切成碎块,以手捧之,慢慢品尝。咀嚼时铮铮有声,血水沾唇。
  吕奉宁嗅觉特别灵敏,有一次隔墙闻到蛇香,急奔墙外,果然抓住一条尺来长的大蛇,其时身边忘记携带佩刀,馋涎欲滴,于是一口咬断蛇头,从头至尾,一口一口生吞落肚。蛇头吃完,蛇尾尚在嘴边来回晃动。
  第三十五回 叶生
  淮阳叶生,名字不详。文章词赋,冠绝当时,可惜时运不济,屡次参加科举,屡次不中。其时关东丁乘鹤奉命来淮阳县上任,偶见叶生文章,以为非同寻常,大喜之下,召叶生前往府中一叙,一番交谈,心中大悦。当即挽留叶生住下,命他努力读书,暗中出钱资助叶生一家妻小。
  不久正值科考,丁乘鹤在学使面前极力保荐叶生,有了这层关系,加上叶生确有真才实学,院试结束,轻松夺得第一。
  丁乘鹤对叶生期望很高,不久乡试考完,要来叶生文稿细读,击节称叹,大声叫好。不料造化弄人,放榜那天却是铩羽而归。
  叶生怅然不快,自觉愧对知己,形销骨立,呆若木偶。丁乘鹤听闻,好言劝慰,叶生不免感激涕零。两人约定:待丁乘鹤三年任满,便带着叶生北上京都。
  叶生自然感动,辞别归家,闭门不出,只一门心思用功读书,孰料积劳成疾,反得一场大病,求医用药,吃了几百贴药方子,半点不见起色。
  尔后丁乘鹤因为直言得罪上司,被罢免官职,解任离去,临别时送了一封书信给叶生,大致意思是说:“愚兄不日即将东归,之所以迟迟不肯动身,全为等待足下。若贤弟朝至,则愚兄夕发矣。”
  叶生收到书信,喜极而泣,派人回信“感谢大哥一番厚意,只可惜我疾病缠身,请大哥先走。”丁乘鹤不肯独离,只耐心等候。
  过了数日,叶生忽然登门造访,丁乘鹤大喜,迎接入府。叶生道:“因为我生病在床,害得大哥久留不归,实在过意不去。如今我病好了,咱们一起出发吧。”于是整理行囊,返回故里。
  在老家的日子,丁乘鹤命儿子拜叶生为师,日夜请教学问。丁公子名再昌,年方十六,天资聪颖,读书认字,两三遍即过目不忘,一年后便能落笔成文,加上父亲在县衙打点,很快就进入县学,做了秀才。
  叶生怀才不遇,转而将全副心思放在丁公子身上,倾尽平生所学,悉心传授知识。又将以前参加科举时所拟诸文,一一抄录,命公子用心记忆。结果乡试头场所出七道试题,全在叶生预料之中,丁公子轻而易举,取得第二名。
  这一日,丁乘鹤对叶生道:“先生只略加调教,便使犬子成名。自己反而郁郁不得志,以后打算怎么办?”
  叶生道:“屡试不中,天命也。我虽半生沦落,但能借令郎文章扬眉吐气,使天下人知我并非无用书生,余愿足矣。且有幸结交大哥这位知己,夫复何求?难道非要穿上官袍,谋取功名,才算功成名就?”
  丁乘鹤道:“但贤弟寒窗数十载苦读,岂能功归一篑?一年一度之岁考不久即将来临,贤弟宜当速速归家,莫耽误了考期。”
  叶生摇头道:“我已心灰意冷,此事以后再说吧。”
  丁乘鹤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暗中嘱咐儿子“待你进京参加会试时,顺道去国子监捐些钱财,替老师捐一个监生吧。这样他便能与你一道,同留在国子监中学习了。”
  不久丁公子会试考中进士,进京做官,携带叶生一起上任,转眼过去一年。这一年中,叶生天天待在国子监里埋头苦读,尔后参加顺天府乡试,终于考取举人。正好遇上丁公子外放南河做典务官,跟老师说“此去上任,治所离淮阳不远,先生功成名就,正好顺途衣锦还乡。”
  叶生欣然答允,选好吉日,骑马回到老家。只见家中门户萧条,心中不免伤感,慢慢推门进入庭院,恰好妻子手拿簸箕外出,一见丈夫面,吓得簸箕掉落,撒腿就跑。
  叶生赶上去询问“如今我身份显贵,三四年没回家,便不认得我了吗?”
  妻子道:“你都死了好几年,说什么显贵?只因家里贫穷,孩子年纪又小,才将你棺材一直停在大厅中,迟迟没有埋葬。你既已做鬼,那就不要出来吓人,最多我发誓,明天就让你入土为安。”
  叶生闻言,惆怅莫名,走入大厅查看,果见灵柩俨然,一声大叫,扑地而灭,魂魄自去地府报道,只剩下衣服鞋袜遗留在地。
  叶生去世后,丁公子为人义气,主动照料起老师一家妻小,又请先生教授小孩学问,几年后,叶生儿子长大成人,参加科举,中了秀才。
  第三十六回 成仙
  文登县有两位男子,一名周生,一名成生。两人少年时候起便同桌读书,交情莫逆。成生家贫,生活饮食全靠周生接济,加上年纪比周生小,于是拜周生为兄,认周妻为大嫂,两家人经常窜门,亲若一家。
  不久,周妻生子,产后暴卒,周生续娶王氏为妻,由于王氏年轻貌美,成生守礼自重,为避嫌疑,去往周生家的次数渐渐减少。
  这一日王氏弟弟前来走亲戚,刚好成生也在,大伙聚在一起,正摆上酒席准备吃饭,忽有仆人来报:周府家奴被县太爷重打了一顿。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黄老爷家的牛倌纵牛踩坏了周府家的庄稼,周府家奴上去理论,两边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爽,最后闹到了公堂。
  由于黄老爷退休前乃吏部天官,县太爷徇私偏袒,不问是非对错,直接将周府家奴乱棍责打,逐出衙门。
  周生弄清事情始末,大怒,骂道:“姓黄的放猪娃,欺人太甚。想当初他祖上不过我家一奴才,如今飞黄腾达,便敢目中无人了吗?不行,我要找他算账。”
  成生劝道:“如今这世界,豺狼横行,黑白不分,当官的个个衣冠楚楚,人面兽心,比强盗还不如。哥哥这一去,不过以卵击石,何必自讨没趣?”
  周生道:“话虽如此,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说不得,我得去找官老爷理论。县令乃朝廷命官,理应为民做主,岂能成天跟狗一样汪汪吠叫,只知替权贵卖命?我这就去县衙告黄家一状,看县令怎么处置。”
  众仆人都道:“正该这样。走,告状去,告状去。”
  成生苦苦劝阻,周生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去,亲自写好状纸,状告黄老爷横行乡里,为恶不法。县令早给黄老爷收买,接到状纸,看也不看,直接扯得粉碎,命左右将周生关入大牢。凑巧大牢中关有三名大盗,县令与黄老爷一合计,暗中威逼利诱,唆使大盗栽赃陷害,污蔑周生为盗贼同党,借机革除周生秀才功名,百般折磨。
  成生闻讯,前来牢中探望,周生后悔莫及。成生劝慰道:“事已至此,官官相护,要想讨还公道,只有豁出性命,上京城告御状。”
  周生叹气道:“可我身陷牢笼,不得自由,如何告御状?我虽有一名弟弟,但性格柔弱,难成大器,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来牢中给我送饭,根本不能指望他。”
  成生道:“大哥有难,兄弟我责无旁贷。你放心,我替你进京面圣,定要还大哥清白。”言毕,独自北上皇城。
  到了京都,成生得知皇帝身居深宫内院,普通百姓根本无缘求见。无奈下转而求其次,亲自去各部门伸冤,孰料京城官员,或多或少都与黄老爷有些关联,不是旧日同事,就是门生故吏,谁也不肯受理案情。成生连连碰壁,盘缠用完,只得在京城四处流浪,苦苦等候机会。
  过了十个月,终于等到皇帝出宫狩猎。成生大喜,于是在皇帝老儿必经之路拦截,面陈冤屈。皇帝还算仁慈,了解情况后,当即命令手下部院官员重新开审。
  另一边周生身处牢狱,每日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不得以认罪伏法,县令又暗中嘱咐衙役,不给周生饭吃,亲弟弟前来探望,亦不允许。
  等到部院开庭重审,周生已饿得有气无力,黄老爷偷偷送了几千两银子贿赂主审官,替自己说情,主审官笑纳了银两,顺水推舟,决定两边都不得罪,将所有责任全推在县令身上,贬其官职,流放边疆,判定周生无罪,当庭释放。
  经历了此事后,周生死里逃生,对成生愈发敬重。成生却是心灰意懒,决定归隐山林,寻仙求道,临别时邀请周生同行。周生放不下人间富贵,儿女柔情,没有答应。
  成生默默不语,独自出走深山。
  自成生去后,数年不通消息,周生思念心切,派人四处寻找,踏遍幽谷寺庙,半点不见影踪,时间一久,寻人热情慢慢冷却,记得成生留有一名儿子,于是悉心照料,算是报答成生昔年救命之恩。
  过得八九年,成生忽然回归故里,身着黄巾大氅,上周府登门拜访。两人重逢,周生见老朋友仙风道骨,喜不自禁,笑问:“贤弟这些年去了哪里,害我好找。”
  成生笑道:“闲云野鹤,居无定所,今日相会,得见大哥身体清健如昔,可喜可贺。”
  周生摆酒设宴,说道:“贤弟既已归来,以后当安分守己,身上这副道袍,也该脱下来啦。”
  成生微笑不语。周生急道:“贤弟,切不可再犯糊涂。你乃有家有室之人,如何不念旧情,弃妻儿如敝屣?”
  成生笑道:“大哥这话不对。此乃众人弃我,非我弃众人也。”
  周生见他不听劝讲,也就不再言语,岔开话题,问道:“这些年贤弟在哪求道?”
  成生道:“崂山上清宫。”
  饭毕,天色昏暗,两人抵足而睡。周生睡到半夜,梦中察觉成生裸体压住自己胸口,呼吸困难,忙问道“你在搞什么名堂?”成生并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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