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而刘老二,我也了解,志大才疏虚伪之极,若是真姐儿不出这个事还好,了不起他就送个庶女去,但偏偏出了这摊子事!”她懊恼地捂住头,“如果真姐儿做了妾,也就只能带几身衣裳走,那我们大房的家产就都归他了……”
  “要不,我们去求了老太太?”徐嬷嬷小声地建议,“真姐儿到底是大房嫡女呢!哪有人家送嫡女去做妾的?”
  “不成,”曾氏摇头,“老太太在那船上也投了银子呢!而且老太太的目的是把孙女嫁给能提携刘家的人,没准她这会儿想着两手抓,两手都要有呢!”
  “那如何是好?”徐嬷嬷想了想,又问:“不如去信给京城?”
  “来不及了!”曾氏越想越是没辙,不由得眼眶含泪,“天长路远来回都要三个月,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我的真姐儿,怎么这般命苦啊……”
  “这一个坎儿还没过去,下一个坎儿就来了!”曾氏咬牙,“若让我知道这事是谁漏出去的,我定要扒了他的皮!”
  徐嬷嬷一惊,“太太您的意思是?”
  “哼,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指使,那些倚老卖老的族老们怎么会来?”曾氏悲从中来,“一个两个的,连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儿都不放过,黑了心肝的……”
  “太太……”徐嬷嬷连声安慰,“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太太,若是不成便先去家庙待上几月,待京里的老太太派了人来就好了,就能离了这狼虎窝了。”
  曾氏抹干净泪水,摇头,“若是没有海商这事或许能成,但如今恐怕他们并不想把真姐儿送去家庙了。”
  财帛动人心,人弱被人欺,这道理曾氏早就懂得了。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法子,但是……
  曾氏摇摇头,迅速决定道:“你去把真姐儿喊起来,乘他们还在商议,带了真姐儿到周家去躲躲,明日一早你就和你儿子带了真姐儿上路,去广州府搭乘海船去京城!”
  “到了京城,不对只要出了这府城他们就奈何不得了!”
  “那,那您呢?”徐嬷嬷惊问:“我们若是走了,您定会被他们欺辱的!”
  “不碍事,”曾氏抹了眼角又流出的泪珠,“我是个寡妇,这点脸面他们还是要的,毕竟几十年后我就是一座能计入族谱的贞节牌坊呢,了不起就是去家庙待上几月。”
  说话间,她竟带有几分决然之意,“惹急了我,我就拿着老爷的牌位吊死在刘家大门口,让他们遗臭万年!”
  “呸呸呸!”徐嬷嬷伸手去捂她的嘴,“我的好姑娘快别说这些!您放心,我那儿子跟着老爷哪儿都去过,定会将真姐儿平安送到的,我这就去收拾细软,顺道嘱咐他几句。”
  “至于真姐儿,她病还没好,晚点再叫她也无妨。”
  “嬷嬷,”曾氏忽地反应过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喊道:“你的意思是……”
  徐嬷嬷停住脚步,没有回头道:“姑娘,我就在这陪着您,,咱们从曾家到了刘家,二十年了,若不能将您带回去,我又有何脸面见太太?”
  ……
  屋外,烛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个身着月白寝衣,外披白色狐狸皮斗篷的身影沉默着,一动不动。
  刘玉真今日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便想着来和母亲一起睡,却不成想听到了这样骇人的事。
  她紧握着披风的带子,沉默不语。
  她不说话,身后那个紧跟着她,提着灭了蜡烛的灯笼的桂枝却是不能不说,她合上了张大的嘴,小声道:“姑娘,我们可要先回去收拾东西?”
  “不用了,”刘玉真摇头,“我们不用收拾东西。”
  “可是您明日就要启程了啊!”桂枝惊道,“这会儿再不收拾就来不及了,出门在外要带的东西多着呢。”
  “我们不去京城,”刘玉真转身往卧房走去,“快,随我回去换身衣裳。”
  桂枝紧跟上去,不解地问道:“姑娘,可是太太刚刚说要送你去京城啊,让德叔送您去,明日就启程耽搁不得,再晚族里就要把您送去给那什么知府做妾了。”
  “我不去,我不去京城,”刘玉真扯下身上的斗篷,打开柜子随意取了一件旧衣裳,“我若是去了母亲就可能活不成了。
  桂枝吓得手上的灯笼都掉了,“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太太,太太……”
  情况紧急,刘玉真也不换里衣了直接把衣服穿上,桂枝见状连忙过来帮忙,先是套上裙摆,接着给她系上汗巾子。
  刘玉真快速地扣着上衣的扣子,“桂枝,你说我若是走了,母亲会如何?”
  桂枝沉默了半响,猜测道:“禁足?”
  刘玉真轻笑了一声,“母亲与父亲恩爱得很,十年前若不是我哭喊不休,恐怕母亲就随父亲去了。她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刘家守寡,未曾改嫁一是因为刘家规矩,二就是我,这第三就是父亲了。”
  “不,应该第一是父亲、第二是我、第三才是刘家的规矩。”
  “母亲舍不得父亲。”
  “她曾与我说,父亲是这世间少有的伟男儿,他们两个成亲那么多年一直琴瑟和鸣,从未红过脸,祖母几次三番催他纳妾都被他推了,一心一意守着母亲过日子。”
  “连被祖母强塞过来,那般貌美的郭姨娘他都没看在眼里,若不是郭姨娘后来生了父亲的遗腹子,他们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母亲这些年对父亲偶有怨恨之语,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放不下父亲的,好几次说过父亲在底下等着她。我若一走,去了京城过上好日子,她在这里便了无牵挂了。”
  一个没有了牵挂的人,若是再被刘家欺辱逼迫,很容易就会做出傻事。或许不用等到之后,她一走母亲就有可能自尽,以营造出对她最为有利的环境。
  毕竟她是刘家的女儿,不可能毫无缘故地被曾家收留,并安排、插手婚事的。
  这个时代宗族的强大毋庸置疑,她们孤儿寡母在此面前不堪一击。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刘玉真穿好衣物,又披上一件黑色的灰鼠皮斗篷,提起刚刚掉在地上的灯笼点燃,“桂枝你躺床上去,盖住脑袋免得让人发现我不见了,记住我没有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乱动!”
  “姑娘您要去哪儿?”桂枝急问道。
  刘玉真推开门,抬脚迈了出去,声音渐渐远去,“去找一个,能帮我的人……”
  刘府,很大。
  近年来为了节省开支,也因为那些大小蛀虫,好些地方的灯笼都被撤走了,到了夜里的时候便显得尤为阴暗。
  刘玉真小心地出了随园,到了外头遇上人便提前避让,若避不开的便回答自己是桂枝,替五姑娘到大厨房取点心的。
  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大厨房不远,她左右瞧了瞧见没有人便拐入了另一条路,这条路更为昏暗,行人几近于无,她提着不太亮的灯笼,一步一步走着,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直到来到了客院。
  这座小院位于大厨房不远处,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她要找的人就在此处。
  院内正对着门的那处屋内,亮着灯。
  第70章
  这里是陈世文的住处。
  刘玉真提着灯笼站在院门外停留了一会儿, 如果她此时转头回去了那谁也不知道她来过此处,但她动也不动,就静静地站在此处, 耗费了约莫半盏茶功夫。
  随后她下定了决心,吹熄手里的灯笼然后紧了紧斗篷上的帽子, 往那光源处走去。
  朦胧的月光照亮着她脚下的路。
  正房前是一处台阶,刘玉真提着裙摆拾级而上,来到门前轻敲了两下,未久, 里头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男声, “谁?”
  “是我, ”刘玉真鼓起了勇气回道:“是我, 刘玉真。”
  屋里头的灯一直亮着,随着微不可闻的椅子挪动声传来, 一道身影背着灯光缓缓走进,停留在门后方,他问道:“五姑娘?”
  刘玉真没有回话, 她也不需要再回话, 因为门嘎吱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一男一女在这漆黑宁静的夜里相互对视。
  他在等着她说话, 她在想着说什么。
  沉默许久,她终是说道:“你, 你那日说的那话, 还作数吗?”
  陈世文的身量比她高许多, 此时居高临下,看着她如今的样子明白了几分,道:“适才贵府三老爷来寻我,问了一些,一些唐突了姑娘的话,我不懂姑娘如今的处境,便没有应,只说要回去商议一番。”
  “我此前曾说,慕姑娘聪慧明理,欲结两姓之好,如今不过才过去了两三日并不是十年八年,自然是作数的。”
  “只是,姑娘你想好了吗?”
  “你这时候来找,我心欢喜,但此事不可一概而论,我亦不是那等乘人之危之人,姑娘若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不妨与我说一说,或可尽绵薄之力。”
  陈世文态度诚恳,两人就这么隔着一道门槛沉默着。
  刘玉真看得很明白,跟他说了也没有用的,如果他现在有官职在身,没准还能插手,但是一个秀才此时根本不能与刘家抗衡。
  刘家此前对他礼遇有加看的是他的以后,但如今有一个现成就能得到好处的时机摆在眼前,那么他的话就要打折扣了。
  毕竟不能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考验人性。
  果然,她只是略说了一说,陈世文便是皱眉。
  “此事难办得很,”他思索片刻,然后抬头望向刘玉真,直接地问道:“所以,你想要嫁给我,直接釜底抽薪躲过他们的算计?”
  刘玉真平静地点头,“你愿意吗?”
  陈世文深深地皱眉,他踱了两步,抬头道:“不必如此,定亲即可,待京城来人接你们时便可取消婚事,但这样一来,你我之间的事却是隐瞒不了的,于你的名声有碍。”
  听到他这样的话,刘玉真笑了,“何须隐瞒?”
  ……
  解决了这桩大事,刘玉真提着灯笼原路返回,此时已是亥时三刻,大半的人都已熟睡了,只有那欢喜的、忧心的、焦急的、忙碌的彻夜不眠。
  刘玉真带着一种放松的心情走回了卧房,她吹燃了火折子点起蜡烛,随口道:“桂枝,你可以起来了,”没听到声响顿时又喊了一次,“桂枝?你莫不是睡着了吧?”
  她带着笑意转头,然后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架子床内,桂枝跪倒在地,身形略有些抖,而母亲冷着脸端坐在床沿,直望着她,她的身后是板着脸的徐嬷嬷,还有和她打着眼色的段嬷嬷。
  曾氏语调轻柔地问:“这么晚了,五姑娘去了何处?”
  刘玉真动了动嘴,说不出话来。
  曾氏把两位嬷嬷和桂枝都打发了出去,拍了拍身侧,道:“真儿,过来,坐这儿。”
  曾氏面无表情,刘玉真却是战战兢兢,都不敢坐满了就只坐了半个屁股,小声地问道:“娘,您怎么突然到我房里来了?”毫无准备,把她给吓了一跳。
  虽然她本来也计划着换件衣服就去找她的。
  曾氏叹气,“我若是不来,岂不是连我的女儿要上花轿了都不知道?”显然她结合这几日的事情和桂枝的交代猜出她去了哪里,做什么了。
  “娘……”刘玉真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说着便把之前隐瞒的陈世文求亲话语说了一遍,道:“我当时没想着答应他,便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才没告诉您。”
  曾氏默默地听罢,犀利地问道:“所以你刚刚就是去答应他了?”
  刘玉真沉默了,半响道:“是。”
  饶是心有准备,曾氏还是捂住了脸,责问道:“玉真!你,你,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母亲,您消消气,”刘玉真轻抚着曾氏胸口,劝道:“我刚刚听到了您和徐嬷嬷的话,这是个更好的法子,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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