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沈玉瞧着下方的地界,低喃道:“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很快。”
  “……我来。”身旁的人不知何时醒过来,而后又站了起来,身形稳住,伸手释放出魔气传入翼兽体内。
  沈玉怔神地望着他。
  翼兽受于魔气的力量勉强坚持了一阵,后来自己有所预感,支撑着下降了一段距离,忽地收拢了两翼直直地坠落。
  沈玉下意识去拽住魔尊的衣袖,后者将她环住,调转了位置,自己的背朝向地面。
  赤心剑从空中显出,俯冲下去,追着沈玉二人将他们托住。
  季骁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可他手中的力道却越来越紧,像是在说着,谁也不能从他手中夺走,谁也不能伤害她。
  就在季骁意识消散的前一刻,他脸上忽地一轻。
  这是……
  他猛然惊醒。
  沈玉摘下他的面具,对着他的嘴唇轻轻压了下去。
  第116章 “清醒。”
  “姑娘, 这两件衣服你拿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谢谢奶奶。”
  “唉没事的,对了,你夫君身上的伤, 可要找医馆看一看?”
  “不用的奶奶,他就是之前赶路累倒了身体,那伤口无非就是野兽咬了下, 来的路上都找了个大夫帮忙看过的,服了药,再睡个一两日就好。”
  “那你可要多注意注意, 唉,如今这世道难啊……”
  ……
  季骁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他恍惚着, 只记得这是个噩梦, 却记不清梦中的事,仿佛作为一个旁观者, 旁观着梦中这个人的一生。
  路边的行人从他身边冷漠地走过,瘦弱的少年穿着破旧的衣裳, 背负着不详的名号,被赶出一个个小镇,最后他索性出了城, 去另外一个不知道他的城池,凭一己之力,硬生生走出了这个片土地。
  明明十六七岁的少年, 瘦弱的像是十三四岁,骨瘦如柴,皮肤蜡黄,身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脚下的鞋早已不合脚,脚指头捅破了鞋头露在外面。
  好似又回到了曾经的日子里。
  瘦弱的少年皱起眉头。
  曾经?
  为什么是曾经?
  很快,他又抛去这个念头,继续前进,因为他要活下来,没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整个人看上去是一推就倒,可若是仔细去瞧他的面容,便会被他的眼睛给吸住,那双黝黑的眸子,好似深渊一般,一旦看进去就很难再挪开。那双眼透露出来的,像是一只潜伏着伺机行动的野兽——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这样都能活下来的原因。
  那双眼睛里没有死意,他会藏在暗处,盯着路过的人,想要将他们看出窟窿,记住每一个对他拳打脚踢、对他恶言恶语、对他唾弃的面孔。
  他行走在路上,经历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心脏越来越冷硬。他跟人打过架,跟人抢过地盘,有幸当过乞丐中的老大,后又被这座城市的修士找到赶了出去,他发誓一定会将这些人踩在脚下。
  他也有幸受了恩惠,在马棚里住过几晚,帮人清扫了马厩,但是他天生不得人喜欢,那家人的孩子一看到他就大哭大闹,那个好心人的家人也觉得他看着吓人眼神可怕。
  他离了马厩,被附近的几个小孩扔了石子让他滚开,他看了会儿,突然冲上去跳到墙上要抓他们,把那几个孩子吓得从墙上掉下来,院子里传来惊恐地叫声和哭声,在那院门打开前大笑着跑走。
  他一路流浪,途径山林,从野兽手下逃脱,练就了逃脱的本事,从妖兽口中被一修士救下,见识到了那些神奇力量的作用。
  后来有一个仙门在广收弟子,听说不限身份、不限性别、不限年龄。
  他去试了,引路人说他是废灵根,只能当个外门弟子做做杂役,他听不懂,但周围那些穿得仙气飘飘的人看他的眼神与当初那些人的眼神无异,甚至更加的……视他如蝼蚁,好似就没有他这个人。
  又后来,他更衣时,被同寝的弟子大叫了一声:“子阳仙尊的记号!这个意思是不详……天啊!我居然跟你住了这么久!”
  他在仙门的日子更不好过了,连钱都到不了手中,还不如下山当个乞丐来得快活。
  他做了一年的外门弟子。
  原来仙人也不是神仙,原来仙门也不是他在茶馆外偷听说书人的那般好。
  他们跟山下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什么废灵根,什么不详,修士算个屁。
  他再次发誓,一定会将这些人全部踩在脚下。
  他离开了这个仙门,下山,不知走到何处,只知道这个地方不喜欢,就去下个地方。
  路边有人在卖糖葫芦,好像到了节日,许多大人小人都去买了一串,拿在手上凑凑热闹。
  瘦弱少年在角落里看了一眼,颠了颠自己手中的钱袋子,空空的袋子从空中颠起又落下,瘪瘪的。
  他从未尝过甜的滋味,也不知道这糖葫芦好不好吃。
  花灯都点了起来,街边亮亮堂堂,就连乞讨的人都带了点笑意。
  少年想了下,摸了摸衣服,掏出一块玉佩,然后走进了典当铺,换了一些银子去买了个糖葫芦。
  他吃了一口,外面裹着一层糖,甜的,里面是酸甜的,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挺好吃。
  可是他一吃下,就莫名地想哭,不知道为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的。
  空气里似乎有人在喃喃低语。
  少年吃掉最后一颗糖葫芦,仰头看着花灯,许愿,希望上天能给自己一个机会。
  第二日,他在草丛里被人推醒。
  面前围了一圈的黑袍人,为首一人眯着眼睛盯着他看,手中摸索着的是他昨日当掉的玉佩。
  那人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不顾他反抗,将他拎起扔到一头凶恶而巨大的野兽身上,冷声说道:“带走。”
  那野兽就飞了起来,身上散发的气息不似寻常,也不像是那些妖兽。
  这气息让他蠢蠢欲动,体内好似有股东西想要钻出。
  后来,他知道了那是魔兽。
  再后来。
  他们会把他带到一个长老面前。
  这个长老对他很有兴趣,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偶尔会有些害怕,害怕中带着兴奋,对方曾多次想杀死他,可再最后一刻又放手。
  他后来听别人在牢门外低声说:“杀死一个,还有下一个,又要去找许多年,长老说还是继续关着吧。”
  再后来……
  便是无尽的黑暗。
  嘶吼,打骂,训斥。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日复一日里,见不到白天,出来便是在洞穴,回去便是在牢笼。他们要他的血,偶尔也会对他很好,偶尔会试图掌控他,但是没用,他晕乎了一阵就醒来了,他们便让他过着更加人不如畜的日子。
  可是没人知道,他在夜里会无声地笑,笑得很开心。
  终于有一日,在那群人再一次把他带到那叫做长老的人面前,习惯地退出门外。
  他杀了对方。杀了门外的人。杀了更多的人。
  然后那群人匍匐在地上,似是不敢置信,用恐惧的眼神望着他。
  他们喊他。
  魔尊。
  后来,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发生了的时候。
  他领着一众人,踏破了每一个仙门的山门。
  一个接着一个。
  没有人来得及反应,天就变了。
  他灭了天下第一宗门,没过多久,又灭了那个收他为外门弟子的仙门,抓了所有人关进地牢。
  他走下山洞,手下的魔修将这些人押在了他面前。
  这群高高在山、仙风道骨的人,如今正狼狈的趴在他的脚下。
  他突然来了兴致,随口点了当初那个默允了一切的人,有趣的是,那个人却叫唤着让他去找另一个人。
  他想起来了,那个名字好像是……
  有一女子抬起头来。
  画面一下子变得很混乱,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似掐住了那个女子的脖颈,魔气攀延至她,想要将她杀死——
  不!!
  ·
  “季骁!醒醒!”
  沈玉皱着眉头,心道:要不是她及时赶到,这床板都差点被他捏碎,若是动静再大点怕是要把其他人吸引过来就不妙了。
  她见季师弟身上溢着魔气环绕,神情痛苦地挣扎,看着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又半天叫不醒人,索性上手拍了拍脸,唤道:“醒醒!”
  就在沈玉要用清心咒试图安抚住时,床上的人忽地睁开眼,愣怔地看着天花板。
  沈玉松了口气,又看他额见出了一层薄汗,嘴唇惨白,便说道:“你可算醒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正欲离开时,猛地被人从身后抱住。
  “师姐,师姐……”
  沈玉耳边不断传来低哑地叫唤声,呼出的热气让她耳后变得滚烫,那两只手紧紧地抱住她,她稍稍一动,那力气便加大,架势像是死都不肯放开。
  沈玉从他怀中挤了挤,对方似是感觉到她不是要挣脱开,才得以让她勉强转了个身。
  她抬起眼,这一看,就有些愣住了。
  季骁似是还没从魔怔中清醒,眼睛里像是没有光芒,死寂一片,眼眶却是红的,神情是一种说不出的绝望感。
  沈玉只觉得,自己心脏处仿佛像被人无声地撕裂出了一道伤口。
  她抬手在他背上拍了拍,说道:“师姐在。”
  那叫唤声如卡顿一瞬,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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