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
文皎睡了一个半时辰, 虽说还是没有睡足,精神却养回来了些。
她一睁眼看见是林海, 便手撑着床铺要坐起来。林海见了,忙伸手把她扶起,靠在后面靠枕上。
面对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分别的且辛苦熬了一晚上的丈夫,文皎并没说什么甜言蜜语,情谈款叙,也没弄什么执手相看泪眼,而是张口便直接问道:“大郎不是说东胡人浩浩荡荡至少有二十万余,也不知是不是还有更多。”
“宿州宁远军和府兵加起来不过三万,可能守得住援军到来?边关七城每城守军都差不多, 若西凉定西那边又来了瓦剌, 双线作战, 西宁驻军要怎样支援?”
林海面色憔悴, 眼神却明亮,听见文皎此问, 他面上带着笃定笑道:“虽只有三万人马, 但就算东胡来三十万人,宿州府也能守住一个月。”
文皎心里一愣, 微微诧异道:“虽说守城容易,攻城难,可将近10倍的兵力差距,怎就这么确定守一个月不难?”
林海一笑, 附在文皎耳边说道:“先不说城内存粮足够百姓将士们吃两年的,光说这几年国库充盈, 工部兵部一直在加紧合力研制火器火炮。”
“第一批能投入实战的成品火炮直接全都拨给了宁远军, 恰是半年前才装备上。虽还未实战过, 但经过试验,若打得准,一发炮弹至少能杀伤几十上百人。”
“这东西若放在大漠草原里骑兵追逐用处不大,但若只用作守城,真是以一敌十敌百也不在话下。”
文皎喃喃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火器这东西,还真是非国库有钱不能置也。”
林海从未听见过这句话,乍一听再一琢磨,便甚觉有理,轻声笑道:“月娘说的还真是不错,这一枚火炮的炮弹,造价就需二三百两,若不是如今国库有钱,还真使不起。”
文皎方才失了嘴,说出现今还没有的话,正在暗自懊悔间,见林海并未生疑,心内一松,便接话道:“这么一说,这火炮响个一两万声,咱们家就成穷光蛋了。”
她又笑问林海道:“不知如今肃州城内炮弹储存量几何,总督大人可否给妾身透露一二?”
林海咳嗽一声,转头确认了一番卧房内只有他们二人,才放心悄声道:“月娘不必担忧我的安危。”
“边关七城内,每城现有三千枚。甘州府并西宁还各自存了五千,这都是上半年运到西北的,若资金充盈,工部一年内可生产四万枚,是尽够用的。”
“甘州离肃州快马不过两天的距离,就算是西宁也不过两天,一来一回都只有三四天,尽可保边城无虞。”
文皎下意识在心里演算了一番,震惊道:“光这炮弹可不是就得足足将近千万银子?”
“如今宁远军扩军,加上全国各州府足足上百万的将士,每年军费至少也要千万,还有军粮军衣铠甲弓箭刀枪□□,国库可不是每年有一半儿的银子都用在军队上。”
“哎,若是边境早些太平,这每年二三千万银子,都用在百姓身上该多好。”
林海抚须点头,叹道:“若是不必打仗便能天下安稳,谁又愿意让将士们流血牺牲?”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林海叹过这一句,便换了话头笑道:“这都多亏了父亲大人,也是圣上英明。不然就按照二十年前的国库银子,别说能用得起火炮,只怕光这些将士们的粮饷都要发不出来了。”
文皎知道林海没有太大的危险,心情也放松下来,笑道:“这也有如海的一份功劳。”
“五年前咱们在扬州,你给国库抄了多少银子出来?算算不是□□万的炮·弹?三四年前咱们在京里,你又抄了几家人家,还给皇上省了多少俸禄。”
“到时候大燕一统天下,功臣录上也少不了你的名字。”
林海被文皎这直白的马屁夸得脸红,无奈笑道:“罢了罢了,月娘再说,我都要以为我是什么文曲星转世下凡,我能做成这些事,也都是月娘把家里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从不让我操心,我就有什么功劳,至少也有你的一半儿。”
文皎心中甜丝丝的,倒在林海身上笑道:“在我心里,如海就是神仙下凡,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还有一句话,文皎没说出口。
别的先不论,就林海这颜值,放到现代去演男神仙,也不知会成为多少闺中少女的童年男神心头好呢。
听见神仙下凡四字,林海心中一动。
他想起尚还在他怀中贴身揣着的两个药瓶,欲想问问月娘这都是从何而来的东西,又怕这是天机不可泄露,万一月娘心软告诉了他,反遭天谴。
这一晚上他在议事厅和众官员诸将军商议守城并妥善安置城外百姓诸事,事情既多又杂,并未有空细想这两个药瓶。
在议完事骑马回来路上,这两个药瓶就在他胸口一晃一晃,让他心里冒出无数念头。
知道月娘有此等神药之后,再回想他和月娘成婚的这几年,他便想到了诸多从前没察觉到的细节。
黛玉的身子也是他从小不知请了多少名医来调养看过,就是不大见好,而姜院使医术虽极高明,却也不至于二三年之间就让玉儿的身体恢复得比平常女孩子还健壮许多。
还有林家一直几代单传,偏是他和文皎成婚后,头一次家里一辈有了三个孩子。
再想想听闻从前皇后娘娘幼时也身子极弱,比黛玉还弱上不少,现今皇后娘娘位居中宫十年,操劳宫事训诫妃嫔教养皇子皇女,想来比文皎还忙,也没听说皇后体弱多病。
十几年间,皇后娘娘膝下嫡出三子一女共四位殿下,而妇人若要有孕,必得身体强健……
还有月娘虽说上了苏家族谱,是名正言顺的苏家小姐,只是亲生的女儿与半路来的女儿到底不同,英莲清儿在林家养了五六年,他看她们才真和女儿差不多。
月娘却是只有婚前半年才和苏家人做家人相处,却处得和血脉亲人一样,他从前只以为是苏家家风正,月娘也会做人,且确实和皇后娘娘情深,再加上他这女婿毕竟是二品官员,想必也有些分量才如此。
现在想想,只怕岳父岳母大人早便知道月娘身怀有异,皇后娘娘身子能如此强健,少不了月娘的功劳,故才如此待月娘。
苏家并非勋爵出身,家底当并没有林家厚,却能舍得给月娘足足六七万银子的嫁妆,聘金也全数给月娘带上,许多人家对极疼爱的亲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岳父岳母还并非月娘生父生母,在明知月娘身怀异宝的情况下,也并未对还是丫环宫女时的月娘做什么,听月娘口中之意,在他之前,她从未把这事告诉过任何人。
他是月娘的丈夫,是要和她相守一生的人,自然要做得比岳父岳母更好才是。
想到此处,林海便下定决心,只要月娘不主动说,他便一个字也不会问月娘。
月娘身有异宝之事,也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月娘能拿出治病救人的药,想必也不少有毒药,她从未害过人,不代表天下所有人都和月娘一样心里纯净。
上皇为了追求长生,服用丹砂以至脾气狂爆易怒,最后怒极中风,历代帝王都想长生不死,他绝不能让月娘处于险境。
在即将分别的爱人怀里,半个时辰也不过转瞬之间。
卯时已到,文皎听见外头玉梅提醒,才不舍的从林海怀里抬起个头,便被他一把抱住,文皎抬头,正好迎上了林海颤抖的嘴唇。
出发在即,林海心里千情万语,也只能化作一个短暂的吻。
他把文皎搂在怀里,亲自给她梳了头发披上斗篷,又把她抱到正等在门口的马车内,他自己则翻身上马,直把她和黛玉陆清送到肃州城门口,看她们的车马行得远了,方才策马回营,略休息了两个时辰,便起身继续预备守城诸事。
昨晚子时之前,肃州城内已有数批传令兵快马出城,分别往甘州、长安、西宁、边关其余六府并京中报信。
肃州到京城足有三千里,便是军情八百里加急日夜不停,也要五六日方能到。
现今京内上至皇帝皇后,下至贩夫走卒,都无一人知道本应在东北渤海一带的东胡人大军行进几千里,到大燕西北进犯之事。
十月快过了一半儿,京中也已入了冬,论起来京城比之甘州肃州银卫还更北一些,只不过靠海近,春日来得稍早,冬日却来得不晚。
早前几日京城就下了一场大雪,往日在太阳下闪着光芒的琉璃瓦也全被白雪覆盖,整个皇宫变得银装素裹,比之春夏秋都多添了几分静谧安和。
皇宫的屋子静了下来,皇宫里住着的人的心却似热锅遇冷水一样沸腾。
今日皇上又去贤妃宫里了。
九月召幸贤妃四次,十月还过了没有一半儿,又召幸了贤妃两次。
加起来便是一个月……六次。
毓秀宫内,庄贵妃一天一天数完日子,手不自觉的攥紧了绣帕,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闭目吐出。
叶女史在旁站立服侍,见娘娘如此,欲要出言劝慰,又不知该如何劝。
娘娘位分比贤妃高——是高了一品,但贤妃的“贤”字意头,可比娘娘的“庄”要好。
娘娘育有二皇子殿下,贤妃尚无所出——照这个势头,说不定再过一两个月,太医院就会诊出贤妃的喜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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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