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毛毛雨细密如织,路灯晕射出似有若无的光圈,她净白的脸上也有了斑斓的颜色,原本清澄明亮的眸子沉静而柔和。
  为什么能在牌场上战无不胜,因为他可以敏锐地体察到别人丝毫的情绪变化,大多数时候,他在顾清溪面前并不能看透她的心思,但有那么一两次,他可以捕捉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无奈。
  比如上次提起做饭,比如这一次。
  “我……挺好的啊……”顾清溪笑了下,对萧胜天说。
  “你认识那一家子?”萧胜天单刀直入,这么问。
  “啊?”顾清溪有些诧异于萧胜天感觉的敏锐,她犹豫了下,还是道:“大概知道,以前见过。”
  其实这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没注意到过这一家,但是当时的陈昭却无意中看到过她,据说是一见钟情,在她落榜后,最为无奈的时候,愿意求娶,并奉上了丰厚的彩礼。
  “额。”萧胜天听了,也没多说什么,更没问什么,只是道:“我送你回学校。”
  “好。”其实心里有些感谢他,并没有继续问。
  一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这么走在街道上。
  昏暗的路灯照在地上,地上积起来小小的水洼,那水洼便反射出光怪陆离的颜色来。
  萧胜天:“小心,别踩到那里。”
  顾清溪:“嗯。”
  此时的街道上是潮湿而寂静,周围陈旧的房舍因为这春雨的洗涤而清新起来,空气中都飘着静谧的气息。
  萧胜天突然道:“要听吗?”
  顾清溪惊讶地扬眉:“什么?”
  萧胜天黑眸笑望着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一根小小的柳哨,正是之前他做的那一只。
  顾清溪抿唇笑:“这么安静的夜,你不怕打扰别人?”
  萧胜天:“那咱们往那边走,那边人少,我吹给你听,好不好?”
  顾清溪犹豫了下,到底是点头。
  于是两个人往旁边街道上走,那边街道都是店铺,这个时候也有极少数私营的小店铺开着门,大部分国营商店国营饭店都关上了,没有住家,不怕被打扰。
  走在空旷静谧的街道上,在似有若无的细雨飘飞中,萧胜天开始吹口哨。
  其实乡村孩子,吹起口哨来大多没什么节奏,不过是胡乱吹,就看谁吹得响罢了,但是他不一样,他吹起来韵律悠扬,婉转动听。
  顾清溪开始是惊讶,后来便沉浸其中,甚至连走路都忘记了。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少年,雨夜幽邃,长街寂寥,两旁路灯在流光徘徊中蜿蜒着伸向弥漫着雾气的远处,生命的轮回是如此深奥,重活一世的她站在这里,在窥知了人心的破败后,听他为她吹曲。
  他依然露出半截刚健的手腕,总是飞扬的眉眼垂下,神情间竟然透出几分带有思念的温柔。
  迷离的灯光在细雨的潮气中幻化为一圈圈光晕,而那光晕让岁月和记忆都变得恍惚起来,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走上前,趴在他怀里。
  “还要听?”他抬起手,轻轻在她眼前晃动了下。
  顾清溪收敛了心神,垂眼,低声道:“挺好听的,你还会吹这个。”
  这个人,越了解,越发现他的出众,无所不能无所不精,这个世上好像并没有什么能难住他的。
  不过她很快明白了:“你奶奶教你的?”
  所以当他吹起曲子的时候,那神情和往日截然不同。
  萧胜天:“是。”
  顾清溪:“她确实很了不得。”
  提到这个,突然想起来,连忙从书包里取出来那个笔记本:“给,我誊的国富论,你没事多看看。”
  萧胜天接过来,低头看,是红色塑料皮的,翻开来里面是漂亮娟秀的小字,是她一个字一个字誊抄下来的。
  他收起来:“好,我会认真读,绝对不让你一番心血白费。”
  听着这话,顾清溪就放心了,再过几年,可能会有一些人下海,他也注定将走上自己人生的轨道,在那条路上,她希望他能少走弯路,少吃些苦头。
  顾清溪低声嘱咐说:“这上面一些东西,对当前的情况也有启发,多联系实际。”
  说完这个,她自己也觉得怪怪的,怎么这么像班主任呢?
  萧胜天笑了:“是,顾老师,我一定听话。”
  顾清溪哑然,失笑,之后看看时间,不早了,便道:“那要不……我回去了。”
  萧胜天自是不舍,不过天确实晚了,便道:“我送你。”
  萧胜天将顾清溪送到了校门口,到了校门口的时候,顾清溪应该进去了,她自己却又有些不舍得了。
  她回头看他,看朦胧夜色中他的眉眼。
  他也不说话,就任凭她看。
  顾清溪就这么静默地看了好久,才终于说:“你再给我吹一下那个曲子吧,我还想听。”
  说完后,她自己也觉得不合适,这是学校外面,会打扰到别人,再说她这样太任性了。
  然而萧胜天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说:“好。”
  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没问,就拿出口哨来,轻轻地吹起来。
  吹得声音很低,刻意压抑的低,不过那曲调平滑悠扬,像是他眉梢间温和的笑意。
  ******
  重新走进学校的时候,顾清溪耳边还响着他吹的曲子。
  军绿大棉衣已经还给她了,不过那混了柴油味的暖意也依然萦绕在周身。
  她想,无论是否遇到陈昭,她都不会再走上辈子同样的路了。
  况且,身边还有一个他,会在自己最迷惘的时候一句话都不问,就那么给自己吹天底下最好听的曲调。
  第54章 漏雨的宿舍
  回去宿舍后, 宿舍里几个都在,竟然没去晚自习,问起来才知道, 教室漏雨了, 老师让大家干脆各自回宿舍学习。
  那教室多少年的老屋子了, 年久失修, 有时候倾盆大雨反而没事, 就怕这连绵细雨,时间长了就慢慢地渗进去水,一滴滴往下滴。
  顾清溪听了, 倒是也好,便稍微洗漱, 上床开始看英语书。
  不过看书的时候, 脑子里还是想起来今晚的事情,她甚至记得拖拉机的声响中,背后传来的咳嗽声,那咳嗽声让她一下子想起已经遗忘的岁月。
  她并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 他家在关键时候帮了自己, 所以自己伺候了陈昭十年,但是——
  但是如果从一开始, 这就是一场蓄意的欺骗呢?
  其实陈昭家在求亲之前, 已经知道陈昭身体不好, 甚至根本连最基本的夫妻关系都不能维持。
  十年婚姻, 如果说得更直白,其实她就是给人家当保姆罢了。
  顾清溪怔怔地看着书, 书上文字在她面前放大, 幻化开来, 她一点点地回忆上一世的细节,重新回到十七岁,过去的一些事渐渐模糊了,回忆起来的情感和体验变得陈旧褪色,不像上辈子那样带有情绪,而是冷静地回想和反思。
  她甚至觉得,她好像可以用旁观者的心态去思索上辈子的许多事了。
  顾清溪静默地想了许久,却又想起来刚才的萧胜天。
  在那春日沁凉的夜雨中,他的口哨声悠扬动人,明明放荡不羁的少年,面对她时眉眼间都是沉稳持重,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遮风挡雨。
  一时眼角有些湿润,越发释怀。
  上辈子的陈昭,终究是上辈子,她已经淡忘了过去的那些辛苦,重新回到少女时代,有一场甜蜜隐晦的恋情,会努力学习,考上大学,终究会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回报。
  至于陈昭,这辈子,无论怎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这一夜,也没怎么学习,就那么躺在那里瞎想,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雨声入了顾清溪的梦,全都化作了悠扬收敛的柳哨声。
  ******
  这雨一连下了几日,竟然没个停歇,不但教室里的雨滴滴答答往下漏,就是宿舍里也开始渗水了。
  晚自习可以不上,但课得上,宿舍还是得住,没办法,大家只好拿来脸盆油布,哪里漏雨就放在哪里接着,至于同学们的课桌,赶上漏雨的地方就挪挪地儿免得被淋到了。
  于是教室里的课桌就七扭八歪的,这里几张桌子挤着,那里一块地闲着,在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中,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脸盆上。
  有一次大家正专心听课,突然间有个学生道:“老师,漏雨了。”
  物理老师口若悬河地讲解一道物理题,水泥黑板上用粉笔写满了各种符号和算式,他听到这个,被打扰的不悦让他看了那个学生一眼:“认真听讲,知道不?这道题很重要,不许乱说话。”
  学生好无奈:“老师,漏雨了!”
  物理老师一边抹了一把头发,一边开始教育:“漏雨怎么了,漏雨就不上课了吗?同学们,学习机会这么宝贵,不能因为漏雨我们就不学习了,条件越是艰苦,我们越是要努力奋进!”
  一群学生终于受不了了:“老师,雨都滴你头上了!”
  物理老师愣了,之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自己刚才抹的那一把就是水,混合着石灰和泥土的水,脏兮兮的。
  他这才恍然,赶紧挪了一个地儿:“那咱来这边讲吧,避开,避开。”
  同学们看着他那个样子,都忍不住笑起来,物理老师摸摸头,自己也笑了。
  顾清溪看着这一幕,也是笑,不过笑过之后鼻子发酸,眼睛发热。
  现在条件虽然艰苦,但真得是一个最美好的年代,这个时候的老师为了学生几乎是忘乎所以地教,不求回报,更不要说什么开辅导班赚学生钱了,他们有的会把自己吃的东西补贴给特别穷困的,就为了让他们能更好地学习。
  下课后,闫淑静偷偷地把自己拉到一边,小声说:“要不这两天你过去我家一起住吧?我看咱们宿舍里也漏雨,而且冷得要命,这样下去万一生病了怎么办呢。”
  顾清溪倒是觉得没什么:“还行,入春了,不怎么冷,我还是周四过去你家吧。”
  闫淑静见此,也就没说什么,她可以感觉到顾清溪家条件不好,但是因为这个,就更加不太想沾自己家便宜。
  谁知道上完了下午的课后,大家冒着春雨过去食堂抢了自己的干粮,之后绕过淤积的水洼踩着泥泞的路回去宿舍,发现宿舍里漏雨好像更严重了,有几个同学的被子都湿了。
  彭春燕骂了一声:“这作死的老天爷!算了,宿舍没法住了!”
  胡翠花的湿了小半边,气得眼睛都红了,不过也没办法。
  顾清溪的不算太严重,但摸了摸,被子里面都是潮气,这么住下去确实容易得病。
  一时隔壁宿舍里也来问,大家都忧心忡忡的,也有的说这宿舍继续这样没法住,漏雨倒是没啥,但是如果半夜坍了或者怎么了,那问题就大了,总不能把命埋这里啊。
  彭春燕听到这个,皱了皱眉头,想了想:“那我赶明儿还是过去我叔家住吧,虽然他那里挤了点,但好歹也能住,总比这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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