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不曾想,她最后真的做到了她想做的事情,成了知府的女人。
  她是整个孟家最有手段的人,连比她年长一辈的潘氏以及蒋氏都不如她。
  平日里看着她和孟青桃不相上下,但事实却是她的心思比孟青桃要深上无数倍。
  否则依她一个小小商户妾室所出之女,又怎可能攀得上一方知府?
  至于孟青桃,若非有蒋氏帮着她,依她自己,又怎可能嫁得个如意郎君?
  只不过,这孟绿芹从来都是叫丫鬟来差她到前边院子听吩咐,或是让丫鬟直接带着话儿来吩咐,像眼下这样亲自到这下人后院来的情况,屈指可数。
  毕竟这亲自到这下人院子来的事对她们这些真正的孟家小姐来说,是屈尊降贵。
  然而孟江南只是看着她而已,既没有行礼,也没有要行礼的打算。
  不需要装模作样的时候,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见着这些个同为孟家女儿的“小姐”们卑躬屈膝。
  孟绿芹在见到神色平静看着她的孟江南时,心有诧异,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她在孟江南面前停住脚,忽尔凑近孟江南耳畔,低声浅笑道:“能让孟青桃脸上留下一道疤,这事儿做得挺不错的。”
  孟江南面不改色,也是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五小姐在说什么。”
  孟绿芹轻笑一声:“我不是孟青桃,我可不信翠荷会蠢到自己吃完了栗子还把栗子壳拿去给孟青桃自讨苦吃的。”
  孟绿芹说完,离开了孟江南耳畔,随后转头看了身后的翠莲一眼。
  翠莲当即上前来交给孟江南一只钱袋。
  只听孟绿芹这才又道:“去馨香阁把我订的香膏领回来,然后去青翠轩将我让他们新打的簪子领回来,回来的时候去买些糖炒栗子,我今儿个想吃糖炒栗子了,正午之前回来,我瞅了新的簪子好午睡会儿。”
  孟江南只是抓着钱袋,并不应声。
  若照以往,孟绿芹已然一巴掌掴到了她面上来,但今儿她显然心情好,并未生气,而是说完了话便转身走了。
  孟江南将钱袋里的钱倒在手心里瞧,统共是十两多的碎银。
  她由不住轻叹一口气,嘲讽地笑了笑。
  十两银子,她一年到头做着下人的活儿都得不到十两银子,孟绿芹这一盒香膏一根簪子就花去十两余银子。
  这个地方啊,她必须尽早离开的好。
  孟江南本想带着阿睿一块儿出去,但想着馨香阁在城东,青翠轩在城西,路程不短,说来就是孟绿芹故意这般来使唤她的。
  担心阿睿吃不消,她便拿着油纸伞,独自出了门。
  虽然天放晴了,但这静江府的春雨总是说来就来,带着油纸伞,稳妥一些。
  至于给孟绿芹跑腿这事,一是她的确比孟青桃聪明得多,不好糊弄,二是她也需要出来走走,说不定会有收获,总比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的强。
  她去了城东领到了香膏,再去城西领到了簪子,一路一无所获,以致她去徐记买糖炒栗子的时候完全没了精神气儿,看着又开始落雨的天,她觉得她的心就像这天色一样阴郁。
  她买了糖炒栗子后正巧看到有人卖糖葫芦,她便上前给阿睿买了一串,想着那孩子见到了定高兴极了。
  就在她买糖葫芦时,她瞟见不远处老榕树下站着一人。
  正是那位向大夫,背上依旧背着藤箱,只是他身上没有蓑衣,手中也没有油纸伞,雨水从那繁茂的枝枝叶叶往下挤,已经湿了他的头发与肩膀。
  他显然是在避雨,可雨势却愈来愈大,他的肩头也被打得愈来愈湿。
  他微微蹙了蹙眉,正打算跑着离开时,忽有一把伞撑到了他头顶上来,伴着一道轻轻细细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雨愈来愈大了,向大夫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孟江南话音才落,便见得他当即往旁退开一步,让她觉得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正当她以为他要拒绝时,只听得他打鼻腔应了一声:“嗯。”
  第8章 、008
  从榕树下离开时,他抬手握住了伞柄中段。
  孟江南微微一愣,尔后忙道:“我撑着便好。”
  然而对方却依旧抓着伞柄中段不放,孟江南抿了抿唇,这才把手松开。
  向漠北把油纸伞上移,握到了伞柄下端。
  那儿还留着些孟江南手心的温度,向漠北在碰到的一瞬间手蓦地颤了一颤,以免将伞摔了,他便将伞柄抓得更紧了些。
  他目不斜视,直看着前边的路。
  孟江南因为昨日的事情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看他,即便共撑一把伞,她也尽可能与他保持着他们之间能拉开的最大距离。
  雨水打在路两旁的瓦顶上,打在油纸伞面上,发出啪啪嗒嗒的声响,雨帘茫茫,路上行人寥寥且匆匆,孟江南垂着眼帘,本想对昨日自己谎称他妹妹一事赔不是,可这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她张了还几次嘴,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说她不是有意的?但她偏偏就是有意的,她就是想以他妹妹的名义想岳家村的人打听打听他的事情。
  跟他赔礼道歉?她拿什么赔?诚意何在?
  她愈想愈觉焦心,以致路已经到了向家门前,她都没能说上一句话来。
  向漠北把油纸伞交回到她手中时,她才发现已经到了向家门前。
  只不过,这不是他这两日所走的后门,而是向家的正门。
  从徐记糖炒栗子那儿回来,的确是走正门这儿比较近,那他救那只小喜鹊那天为何不走这正门偏要走后门?
  他没有与她说话,与前两回一样,他看也未多看她一眼,只是朝她微微点头以示感谢之外便转身去敲门了。
  孟江南打着伞从向家门前离开时,向漠北正跨进门槛。
  她走了几步之后,脚步慢了下来,紧着便停了下来。
  她回头去看向家的大门,那扇门已经阖上。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门,握着伞柄的手收得愈来愈紧,呼吸也逐渐变得有些急促。
  就好像她内心是在挣扎着做什么决定似的,少顷,只见她将下唇一咬,重新朝向家大门走去,把油纸伞搁在旁,深吸了一口气后握上门上的衔环,鼓起勇气咚咚敲响了那道紧闭起的大门。
  不稍时,她便听到了门后传来门闩拉开的声音,她连忙往后退开一步。
  她想着吴大娘说过这向宅有一个看门的老大爷,想必是他来开门,她已经想好了应该怎么来说,然而门打开时,她却发现开门的不是老大爷,而是
  向漠北。
  是以在看到向漠北的一瞬间,她愣住了,以致于这一时半会儿间她把她方才想好的说辞全都忘了,只定定愣愣地盯着他瞧。
  向漠北没有说话,也没有被她盯得有任何不自在的反应,反倒是孟江南自己慌忙地低下了头去。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她有些紧张,她很想拿起搁在身旁地上的油纸伞就跑,可她不能走,她目前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她必须试一试。
  她必须在赵家来人上门提亲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就算婚事操办不了那么快,先把婚事定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如此一来,届时赵家来纳妾,孟家上下的主意也不会再打到她头上来。
  而她想要嫁的人家,太富贵的人家不可能要她一个家奴生的女儿,就算要,也只能是妾室,她已经给人做过一回妾,她这一世绝不会再与人为妾。
  至于寻常百姓人家,她是想嫁,只要是妻,且夫家和睦,苦些累些都没关系,可她爹那儿,却绝对不会同意。
  要是对方家没有足够的聘礼,她爹没有得到足够的利益,是不可能将她嫁出去的,他会送她去富贵人家当妾,以换来更多的银钱,这就是她这个女儿存在的最大价值。
  而她不仅想要嫁到一个能满足得了她爹条件且还好相与的人家,还要这个人家能够接受得了阿睿。
  她不可能把阿睿留在孟家,她要离开孟家,就一定要带着阿睿。
  就算对方不能接受阿睿长久住下去,但至少能让阿睿暂时住下,直到她能为阿睿找到一个好的去处。
  她反复地思来想去,目前能想到的可以救她与阿睿的人,就只有眼前这位年轻的向大夫。
  所以她才会向吴大娘打听关于向家的事情,所以她才会厚着颜面谎称他的妹妹到岳家村去打听他的为人。
  她从吴大娘那儿打听到,这向家宅子除了看门的老大爷以及专门负责烧柴做饭的一人外,独他一人居住,没有爹娘,也没有兄弟姐妹,还没有成婚。
  这样的人家,就算她想要带着阿睿,必然不会受到多少困阻,至少留阿睿暂住是绝不会成问题的。
  再来便是虽然住在这城南的人都不会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能有着一个和差不多大宅子的人家,定不会是贫苦之家,她爹想来是不会反对。
  且他还未成婚,她若是能嫁过来,她便是发妻,而不是妾。
  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好人,虽然他寡言少语待人冷漠,可一个能小心翼翼地给受伤的小喜鹊上药并送它回家、往背上藤箱里装小狸奴、甚至下雨天往岳家村却只为给一头快生了的母牛接生的人,绝不会是黑心恶人,就算事成,她也绝不会再遇到上辈子那样的事。
  如今就看这事能不能成了。
  若是不成,她就只能走最下策之路了。
  “小女子姓孟,是隔壁孟府的第六女。”孟江南低着头,紧抓着手里那包糖炒栗子和糖葫芦,因着紧张不安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细声细气,“听闻官人是家中独子,还未成家,官人的身子骨瞧着不大好,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官人可要……”
  向漠北面不改色地听着孟江南说,既没有问她什么也没有打断她,但也正因如此,孟江南说到最后,已经紧张得不行,姣好的脸上已经满是羞赧的涨红之色。
  毕竟一个本该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自个儿来和男人说这般话,让人知道的话,是该让人指着脊梁骨嘲笑一辈子的。
  但孟江南既已这般选择,就只能咬着牙走到底,是以她将牙一咬,把话说完:“可要娶小女子?”
  说完这一句话,孟江南连气都不敢喘,收紧的双手几乎都要将裹着糖炒栗子的油纸给抠破了。
  她甚至觉得,这时间好像比平日里慢了数十乃至上百倍,她更是已经做了被拒绝或是被骂走的准备。
  只要听到他说一个“不”字,她就可以转身跑了。
  就在孟江南心中把能想到的向漠北的拒绝之话都快想过一遍时,却听他道:“好。”
  声音仍旧是她每一次从他嘴里听到的醇厚好听。
  听到他这一声答应,孟江南不可置信地猛抬起头,大睁着眼,却又在对上他那双璨若星辰般的眼眸时慌忙地低下头来。
  她虽然震惊,却不敢多问,生怕自己再问些什么对方就会出尔反尔,于是她厚着颜面继续道:“小女子听、听说明日是个好日子。”
  “嗯。”向漠北微微点头,淡淡应了声。
  孟江南咬了咬下唇后又道:“我爹他……他比较嗜财……”
  “嗯。”向漠北依旧是淡淡漠漠的语气。
  这让孟江南有些茫然,还有些发懵。
  这和她想过的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不一样,对方答应了,她很激动很高兴不假,可她也很不知所措。
  可她不敢说得太多,以免招人厌烦。
  是以她简单扼要地说完自己要说的话之外就不敢再吭声,只等着向漠北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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