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唯余孙晓仍一动不动地站着,面上揉着数种神情,震惊、惶恐、不安,同时又有激动、兴奋,险致他端正的一张脸扭曲了去。
  “小子,识趣的就赶紧让开或是带我们去找那什么赵大公子,否则——”站在最后边的楼明澈看了孙晓一眼,不疾不徐道,“你自己也瞅见了,这赵家呢,你眼前这些个人是非进不可的,你拦着也没用。”
  向寻已然将本只微微打开的赵家大门完全敞开了去,将向漠北夫妻以及楼明澈请进去。
  向漠北不多看孙晓一眼,执着孟江南的手与她往里走。
  孟江南却在走过孙晓面前时停了下来。
  他们或许看不明白也无法理解他面上杂糅的神情,但她看得明白。
  这座富丽堂皇宅子里的人,终究都逃不过两种下场,非死,即疯。
  曾经的孙晓或许就是快要疯了,所以才会想着寻死,在他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谁的时候选择去死,胜过这般不男不女不人不鬼地活在世上。
  孟江南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道:“孙晓。”
  只见孙晓浑身一震,睁大着眼定定看着她。
  所有人也都停了下来,如同孙晓一般看向她,眸中写满了诧异,卫西更是瞬间戒备了起来。
  他们之所以会到赵家来,是因孟江南她肯定宋豫书失踪一事乃赵言新所为,而藏匿宋豫书的地点,就在这赵府之中,她甚至肯定他在赵言新手中绝无性命之忧。
  眼下他们并无丝毫宋豫书的线索,就唯有试着到赵家寻人。
  至于她如何知晓赵家事,当此紧要时刻她不愿提,他们便谁也不宜多问,一切待寻着人了再说也不迟。
  可她又是如何知晓这赵家男婢的名字?
  她与赵家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
  这不得不令人对她心生猜疑。
  孙晓亦如是。
  整个赵府,除了他自己,再无人记得他真正的姓名。
  他们所有被迫作为赵言新膝下男婢的人,都已没有了他们原本的名字,甚至任何人都不能提及他们真正的名字,否则痛苦受折磨的唯有他们自己。
  赵言新之所以这般对他们,是要他们完完全全地忘了他们自己是谁,进而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跟前做赵家的犬奴。
  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忘记的人,又还有什么是忘不了的?
  他不想忘,可他不知道他还能记住多久,这好像由内而外都腐烂了的靡靡赵家无一日不在侵蚀着他的神思,他怕他哪一天真的会忘了他本是一个男人。
  孙晓,孙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便是他自己,也有许久没有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这个名字了。
  可眼前这个女人,怎会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他明明不曾见过她。
  她究竟是谁!?
  孟江南此刻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看向漠北等人看她的眼神,只是看着面无血色双目圆睁的孙晓,又道:“你不想回蒲村去看看你的老母亲以及你的妻儿吗?”
  孙晓惊骇万状,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你——你怎知……”孙晓喉间哽咽,声音发颤,想说想问,却又震惊伤悲得迟迟道不出下边的话来。
  她怎知他家住蒲村?又怎知他家中的老母以及妻儿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与盼头?
  “你要活着。”想到曾经绝望咬舌自尽于自己眼前的孙晓,孟江南便又想到她从前没能帮他做到的事情,心有悲伤,眸子却在发亮,“你要活着,你当自己回去,去看他们,去与他们团圆。”
  他还活着,他还没有寻死路,那就一切都还有可能。
  从向家出来前她问过嘉安,若是这回既能将宋官人安然找回,又能抓到赵家伤天害理的证据,有没有可能让赵家的恶人伏法?让他们再也不能作恶。
  嘉安说,能。
  赵家家大业大势亦大,背后还有知府做靠山,要想让其伏法甚至将其除去,几乎是无可能的事情,可不知怎的,嘉安说能,她便相信真的能,就像她相信他能护住她一样,没有理由,也无需理由。
  她只需相信他,就足够了。
  所以这一次,孙晓他不会死,小秋也不会死。
  她更不会死。
  说完,她不再停留,与向漠北等人往赵家宅邸里走。
  卫西却是不动,只死死地盯着孟江南,猜疑着,警惕着。
  孟江南察觉得到卫西对她的不信任。
  换做是她,她也会对这样的自己信任不起来。
  明明身为孟家女向家妻,却对外人一无所知的赵家事再清楚不过,偏偏又说不出个理由来,如何能让人相信?
  那嘉安呢?嘉安是否也这般猜疑她?
  孟江南再一次停住脚,想要解释。
  旁人疑她,她不在乎,可若嘉安疑她……
  她没办法不在乎。
  究竟为何,她却道不明白。
  她将将停住脚,尚未开口,便被向漠北握着她的手又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她不得不跟上。
  正当她重新行至向漠北身侧与他并肩时,只听他忽尔沉声道:“我信你。”
  孟江南发怔。
  向漠北目视前方,并未看她,仅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她鼻尖发酸得厉害,良久道不出话来,唯跟着他走。
  向寻自然而然跟着自家主子。
  楼明澈一边往嘴里抛豆子,一边毫无所谓地跟上,仿佛他不过是来这儿游玩似的,不修边幅,没个正行。
  卫西本不想再往赵家宅邸里去,大有一种这是孟家与赵家设计的圈套的感觉,可看着前边毫不迟疑的向漠北,他咬了咬唇,终是跟了上去。
  他固然不相信孟江南,但向漠北他却不能不信。
  因为宋豫书曾与他说过,这世上若还有谁人能让他毫无保留地信任,唯嘉安兄一人矣。
  宋豫书完全信任的人,他纵是心有不明,也大可去相信。
  无人前来阻拦他们,只有孙晓还愣在门后,睁大着眼怔怔地看着他们这几个不速之客如入自家宅子一般进入赵府。
  恍惚之间,他好似看到方才被卫西劈晕在地那名男婢动了一动,他蹲下身,本想将其扶起,然当他的手即将扶上对方肩头时却忽地顿住了。
  他的眸光在此一刻飞速变幻,下一瞬,只见他突抬起手,五指死死并拢,再落下时,狠狠地砍在了对方的后颈上!
  他紧咬着牙将大门关起,将彻底昏厥过去的那名男婢以最快的速度藏进门后旁侧的花丛里,末了匆匆忙忙朝已经即将走出他视线的孟江南几人疾疾跑去!
  向寻及卫西听得身后动静,当即护住向漠北等三人,转过身来。
  当见着急切而来的孙晓时,他们难免诧异。
  “诸……诸位!”孙晓在他们面前半丈余处停下,红着眼道,“这府中弯绕极多,向大夫虽是来过一回,怕是也记不住路,若诸位不嫌弃,我可为诸位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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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066
  为向漠北这几名不速之客带路意味着什么,孙晓心中再清楚不过。
  而于向漠北几人而言,即便不知赵家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但也深知孙晓此举必是做好了豁出性命的准备。
  身为奴,他此般行径已然是叛主,是断断不会有好下场的。
  可若能好好活着,又会有谁人一心向死?
  不过是绝境在前,无路可走,不得不怀抱一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罢了。
  此刻的孙晓,已然将他们当成溺于水中的他的一根救命稻草,与其继续苟延残喘,不若将性命豁出去,拼上这一回,无论死生,都是他今生命数了。
  向漠北只是看着他,并不回答。
  他并非心中没有主意,也并非疑孙晓,而是他想要听孟江南的回答。
  他信她,可他亦有困惑,他面上平静,心中却已做了无数猜想。
  她显然对赵家的事情很熟悉,可对这赵府里的路,她却又似毫不熟悉,她若熟悉这府中路的话,必然会领着他走,而不会由着她带着她走。
  此间矛盾,缘由何在?
  孟江南虽知赵家事,可她自入赵家后便一直住在后院,这前院从不是她们这些“物件”能够踏足之地,是以的确如同向漠北所想,她并不识这赵府前院的路。
  而向漠北虽是来过赵府,即便他能够将他在赵府里行过的路记于头脑之中,但赵府之大,他所行过之路不过是其中角隅而已,若要去到那处,还是有熟悉赵府之人领路为好。
  但看他迟迟不予回答,孟江南以为他是猜忌孙晓,不由与他道:“嘉安,此人可信。”
  一心想着回到妻儿身旁的他,是不会欺骗他们的。
  至于他们如何想她,眼下都顾不得了。
  见着向漠北颔首,孟江南寻思这赵府事情他也不知晓,便又与孙晓道:“那就有劳带我们到镜苑去。”
  镜苑是赵言新的别院,位于赵府西北侧,各种府中月牙湖与后院相望,若他此时在府内,必是在镜苑,在那个明亮得恍若白昼天境却又阴暗得有如暗夜地府的地方。
  只是,她只知那处叫镜苑,却不知如何去往,他是曾带她去过,但那回她是由后院乘舟渡湖过去的,现下并不宜走那一条路,太过耽搁时间,毕竟去往镜苑也并非只有后院渡湖而过一条路而已,不过是她没有走过罢了。
  入了赵家后院的女人,从没有资格走过通往镜苑的正路,就连入镜苑的资格与机会,也仅一次而已。
  那是个比毒蛇之穴虎狼之地可怕上千百倍的地方,是他们这些“物件”进去了就再也无法离开的地方。
  她从前便是入了那儿,然后就
  就在这时,孟江南觉着自己手上传来一丝痛感,以及听到向漠北唤她的声音。
  她有些讷讷地侧过头来看他,听得他沉声道:“我让向寻先送你回去。”
  他说话时,正缓缓将紧握着她手的力道松开些。
  孟江南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而她方才在提到“镜苑”时,心神竟全陷进了曾经的恐惧中而不自知。
  卫西紧皱着眉,依旧猜疑的目光死死锁在言行举止皆怪异的她身上,心急如焚。
  楼明澈亦觉好奇,愈发去猜想她与赵家之间究竟是何关系或是有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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