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看向漠北的眼神及面色与方才无异,并无疑她之意,孟江南才又道:“赵家大公子若是藏着宋大官人,他们二人此刻定在这暗道尽头,赵大公子不曾习过武,但他有随身带暗器的习惯,以卫侍卫的身手要防住他的暗器当是轻而易举之事,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危险之事了。”
  孟江南说着,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向漠北的衣袖,本是想劝他与自己留在画屏外等就好,可转念又想到宋豫书与他乃是至交,是以她再张口时只是关切道:“虽然赵家大公子没有身手,可是嘉安你也千万要当心。”
  “嗯。”向漠北本只打算点点头,可低头瞧见孟江南紧抓着他衣袖的葱白指尖后,他却是脱口而出道,“我还要同你去吃糖水不是?”
  这话一出,他自己先怔住了。
  孟江南这回没有着急慌乱地收回手,而是用力点点头,将他的衣袖抓得更紧,稍加迟疑后又道:“嘉安,我……想去做一件事。”
  向漠北微微蹙眉,似是已想到她欲说之事是哪般:“为孟家所请之事?”
  孟江南紧抿着唇,未有再迟疑,而又再点了点头。
  向漠北默了默,沉声道:“待我寻着泽华,我与你去。”
  只见往日里不管他说些什么都乖巧点头的她此刻竟是摇了摇头,轻声却坚决道:“此事我想自己去。”
  这事与嘉安并无干系,她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向漠北的眉心蹙得稍紧一分,在深深看了心中已有自己决定的孟江南一眼后将眉心舒开,才颔首道:“带着向寻一齐过去。”
  “嗯!”孟江南紧抿着唇,再一次用力点头,这才松开他的衣袖。
  孟江南并不识由赵府前院去往后院的路。
  孙晓仍等在镜苑外,见着孟江南以及向寻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他既难以置信,又觉惊喜万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擅闯了镜苑的人不仅活着出来,且还平平安安,丝毫不差。
  或许,他们真就是能救了他的人,这如何能不让他惊喜乃至激动?
  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姓赵的如何了?
  怎的只是他们两人安然出来了而已?
  孙晓心中太多惊疑想要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从何问起,反是听得孟江南先与他道:“孙晓,能否劳烦你再带一次路?我想去后院。”
  孙晓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答应道:“同我走吧。”
  于他眼中,孟江南是个极其矛盾之人,她不是赵府中人,同赵家也没有任何干系,然她却比他们这些赵府中人更清楚镜苑里的秘密,照说她对赵家这座宅子的布局也当熟悉才是,偏她竟是不知去往后院的路当如何走。
  不仅孙晓如此认为,而是方才同她一道进入镜苑的所有人也都如是想。
  向寻虽说遵向漠北之命于她左右护她周全,但并不表示他心中不作他想。
  他对孟江南的猜疑不见得比楼明澈及卫西要少,不过是他不会违逆向漠北的命令,所以才会跟在她身后罢了。
  至于孟江南,她之所以非要在此时去找孟青桃不可,仅是因为她心底深处对镜苑的畏惧而已,哪怕不入那暗道,她也无法冷静地在镜苑之中等待向漠北。
  从前那股绝望的窒息感仿佛潮水般自四面八方向她席卷而来,哪怕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如今的她不再是从前被送到赵家为妾的那个她,可离了向漠北身侧的她如何都无法驱散身处赵家身处镜苑带给她的恐惧感,她唯有离开镜苑,用等待的这一空档时间做些什么,才能让她不再胡思乱想。
  这个时间,用来处理孟家交给她的“任务”再合适不过。
  她终究都是要再见孟青桃一面的。
  她要拿回嘉安送给她的那两套首饰,还要亲眼见一见孟青桃在这赵家过得是否还“好”。
  若说她心中对孟家对孟青桃没有丁点恨意,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她虽不曾想过要孟青桃来偿她从前的命,可她断断见不得孟青桃活得舒心过得安好。
  她不是圣人,从没有以德报怨的慈悲心,她定是要看到孟青桃在这赵家后院活得痛苦才甘心的。
  也好让她“爹”知晓她确已去见过了孟青桃。
  夜色之中,那如同暗夜鹰隼般的黑影形影不离地跟在她周身,与向寻呈一暗一明之势护着她。
  第71章 、071
  赵府安静如常,唯闻愈来愈烈的雨声。
  显然后院方向还无人知晓自家府上来了不速之客。
  孟江南站在连通着前院与后院那道月洞门时,肩头已被豆大的雨水湿了大半,她却浑然不觉的模样,只定定看着月洞门后在风雨中不停摇晃的风灯。
  她没有再要孙晓带路,只向他问了孟青桃的住处以及同他道了谢后便握紧了双手,走了进去,可见她识得这后院内的路。
  身处赵家的她虽仍心有惶然,但走进后院的她却没有迟疑。
  虽然他们方才没有同她“爹”一同前来,但这会儿他怕是已经在赵家门外等着她了。
  赵家这座宅邸,如孟家那般小门小户的人家是没有资格踏足的,即便她“爹”口口声声说要她随他一同来,但他也只有在门外等着的份而已。
  至于赵家为何要以孟青桃欲见她一面为由要她前来,也唯有见到孟青桃才知晓了。
  她既已到了这赵府来,哪怕她心中再如何害怕,也须把当做之事做完。
  孙晓站在月洞门外,看着孟江南那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一阵没来由的茫然,忽听得他急急唤她道:“向夫人!”
  孟江南停住脚,转过身来。
  只见孙晓面上满是忧色,不安地问她道:“向夫人,我真的能活下去吗?”
  “我也不知道。”孟江南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凝重,仿佛她也如同他一般是被困在这座牢笼里的囚徒,“向着生,总比向着死好,不是吗?”
  今夜之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知,可只要有一丁点的光芒,就总有见到烈日的可能。
  说完,她还冲孙晓笑了笑,这才回过身,继续往里走。
  明明她自己都对这赵家害怕到骨子里,偏偏还要笑着安慰人。
  是以孙晓再一次唤了她一声。
  “这后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向夫人可千万当心!”不再是紧张的询问,而是由衷的关切。
  孟江南也没有再转过身来,而是将自己的手举了起来,本是往空中挥了挥示意她已听到,忽尔却将其握成了拳头。
  她不是来送死的,而是来将她与孟家的那所剩无几的可笑联系剪干净的,她绝不会让自己有恙,阿睿还在等着她回去,她也绝不能再给嘉安添忧,于他的顽疾不好。
  不过……
  孟江南将拳头放下时情不自禁地抿嘴笑了一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样来称呼她。
  向夫人向夫人,还挺好听的。
  很快她又将自己这般不合时宜的心情收拾好,努力让自己冷静的同时握紧着双拳,往霓阁的方向走去。
  霓阁是从前赵家给她安排的住处,如今这霓阁的主人,是孟青桃。
  道是“阁”,其实不过是数人同住的院子里的其中一间屋子罢了。
  那院中并非只住她一人,只是她们从来不曾见过彼此,便是她们姓甚名谁彼此都不知晓,因此无论那院中少了谁人,住于其中的她们都不会知道。
  她们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黑漆漆笼子里的鸟儿,看不见彼此,不知谁人何时来,亦不知谁人何时去。
  她不知霓阁究竟住过多少人,她只知她不是第一个住进去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住进去的。
  那些在这漆黑笼子里消失的性命,除了赵言新自己,怕是再无人知晓。
  一路走向霓阁,除了在夜风中摇晃的风灯,偌大的院子不见一人,亦没有丝毫危险的气息,向寻更是将佩剑悬回腰上,而不再像方才去往镜苑时那般时刻紧握着剑柄。
  并非这赵府向来由人这般随意走动,而是因为那些暗处的危险已不再。
  孟江南只知向寻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后保护自己,却不知她周身的暗处始终有影卫如影随形。
  无论在明还是在暗,都有人确保她的安然无恙。
  若只一个向寻,向漠北又怎会同意她自他身侧离开?
  当然,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这后院无人走动的异样,可见过了镜苑的不同寻常,于这后院的异样,孟江南便没再有太多惊诧,但也不敢有所大意,是以她走得并不快。
  但愈近霓阁,她本就不快的脚步愈来愈慢,足见她心有不安。
  向寻跟在她身后,紧着眉看她如入自家后院一般轻车熟路,最后看她在一间所有窗户纸都被屋内灯火映得亮堂的屋子前停下愈发缓慢的脚步。
  她即便走得再慢,也不曾回头看过身后的路。
  她畏惧,却未曾迟疑。
  霓阁前已有人在等待,却不是站在廊檐下,而是站在庭院里,站在天穹下那愈来愈密集的雨水中。
  屋内及廊下火光照在她身上,映着她已被雨水湿透的衣裳,足见她已在这雨中站了许久,否则这般雨势又如何能将她浇透?
  也是借着这光亮,她看见了来到这霓阁前的孟江南,正于院中停住脚步的孟江南也瞧清了她的脸。
  看着对方那张满是雨水的瘦小的脸,孟江南怔住了。
  小秋!?
  小秋作为赵家的粗使丫鬟,除了每日必要的端茶送饭之外,她是不被允许到后院来的,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霓阁前?
  孟江南一脸惊讶之色,小秋看她却不觉丝毫诧异,好似早就知晓她会到这霓阁来似的,反是见着她身后的向寻很是惊讶,显然不敢相信前院的人竟然会让不相干的人且还是男人到后院来。
  只是,她很快便敛了面上的惊色,拧着眉朝孟江南动起了唇来。
  她张嘴无声,只将嘴型动得夸张。
  她是在与孟江南说着些什么,却又极为害怕身后霓阁了的人听到。
  孟江南不识唇语,此刻却也从小秋那夸张的嘴型看懂了她要与她说的话。
  “大小姐在里边。”
  是了,照说兰儿身为赵慧馨的贴身丫鬟,那夜前往向家之事理当由兰儿前去,但那夜却是小秋去的向家,想必兰儿那时已经身遇不幸,因而赵慧馨才在这尽是男婢的府邸里提用了小秋。
  赵言新身体里躺着的血虽是黑的,可他对赵慧馨这个胞妹却是极好的,他从不让他的那些个男婢靠近后院,更不让他们伺候赵慧馨,是以赵慧馨的身旁只有女婢,但因赵慧馨脾性阴毒,她院中留下的婢子终只有兰儿而已,兰儿既已不在,整个赵家她会用的婢子也就只有小秋。
  小秋既出现在这霓阁前,足见赵慧馨就在这霓阁之内。
  孟江南眨掉落到眉睫上的雨水,白着脸看向眼前灯火明亮的霓阁。
  原来,让孟家打着孟青桃念她这个妹妹让她来赵家与其见上一面的幌子的人是赵慧馨。
  若说从前赵慧馨从不曾睁眼瞧过她一眼,如今她们之间更是毫无瓜葛,赵慧馨又是为何要见她?又为何还要以孟青桃为幌子?
  小秋此时已经走到了掩闭的屋门前,低着头毕恭毕敬道:“大小姐,向夫人到了。”
  孟江南并未听得屋中人应声,唯见小秋将掩闭的门扉推开,担忧地看着她,道:“向夫人,请。”
  孟江南就着衣袖拭去自己面上的雨水,紧着袖中的双拳,走了进去。
  屋中点了数十盏灯,将并不如何宽敞的屋子映得明亮如白昼,明晃晃的火光极为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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