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这对他身子不宜,可这对他的情绪而言却是再好不过。
  向漠北自己是未有察觉,与柳一志相处时的他才像是一个寻常人,喜怒笑闹,都是他本该有的模样。
  花香混着酒香,清新又馥郁,有些微的苦,入喉之后又有些微的甘甜。
  向漠北喝过一盏之后又要再给自己斟一盏,孟江南想拦,可在客人面前她不好越矩,只能着急地去看楼明澈,以期他能够劝阻一番向漠北。
  奈何楼明澈假装甚也没瞧见似的,拎着酒瓶就着瓶嘴仰头咕咚咕咚地喝这于他而言毫无酒意的桂花酒,根本不去管向漠北。
  孟江南正着急间,柳一志忽地抬起手来,抢过了向漠北手中的酒瓶,不仅将他面前的酒盏拿开,还将茶盏给他挪了过来,一边急道:“向兄你不可再喝了,你要是还想喝,就喝茶水好了。”
  向兄不仅身子骨弱,酒量还差得不行,不论甚么酒都是一杯就醉!要是再让他喝,估计向嫂嫂待会儿就能把他这个“罪魁祸首”给撵走。
  他对这静江府人生地不熟的,还指着今晚在向兄家里宿一夜的呢。
  只见柳一志神色不仅着急,且还认真严肃,是真的关心着向漠北、真心替他着想的模样。
  向漠北顿时沉了脸。
  柳一志非但未将酒瓶还给他,反是放得远远的,同时求救似的看向孟江南,“向嫂嫂你也劝劝向兄。”
  孟江南却是被他这忽然一声“向嫂嫂”唤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正当此时,小秋着急忙慌地跑来,神色慌张,先是朝众人福了福身后才对向漠北道:“小少爷,小姐她正吐得厉害,您、您可要去看看?”
  向云珠不想瞧见楼明澈,自他们从桂江府回来之后,她便没有再上桌吃饭,每顿饭都是小秋端至房中给她,向漠北与孟江南知她心中所想,并未就此事说上些什么,是以今日这一顿晚饭向云珠亦未到得前厅来用,依旧是由小秋端到屋中去予她。
  小秋这会儿之所以询问向漠北,不仅是因为他是这一家之主,也是因为她知晓向漠北识得歧黄之术,与向云珠又是兄妹,为其看病诊脉无需考虑男女大防。
  孟江南则是听得小秋的话后惊得站起了身,着急地问道:“小满怎么了?”
  “奴婢不知。”小秋摇头,话不敢多,只挑重点道,“奴婢才端了饭菜过去便瞧见小姐她抱着盆儿吐得厉害,奴婢不敢耽搁,当即就过来了。”
  向漠北此时也自坐墩上站起身,作势就要往厅子外走。
  可他才站起身便又重重坐回坐墩上,身子微晃着,本是青白的双颊上泛着绯色,显然是酒意上头了。
  孟江南见他这般模样,更是着急,这一时半会儿间不知该是去看向云珠好,还是留在这儿照看向漠北的好。
  楼明澈此时嫌弃地睨了一眼向漠北,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对小秋道:“我去看看吧。”
  照向嘉安这样儿,不说还能给那小丫头诊脉,他这会儿怕是连走到她屋去的力气都没了。
  方才那杯酒应该不让他喝才是!
  孟江南坐在向漠北身旁观察了一小会儿他的情况确定并无大碍后唤过向寻来将他扶回屋去,她需要亲自去看看向云珠的情况她才放心。
  前边她哄了小满睡下时还好好的,怎的才未过了不过一个时辰而已便狂吐不止了?
  谁知她才要走,向漠北却抓上了她的手腕,虽未说话,但从举动里已表现出来不让她离开。
  总归他这儿只是酒意上头而已并无他事,孟江南一心念着向云珠那儿的情况,毕竟她今日的情绪很是低落,她有些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令人始料不及的事情来。
  孟江南于是未有多理会向漠北,毫不犹豫地将手腕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后朝柳一志福了福身,转身快步往向云珠屋子的方向去了。
  向寻将向漠北搀回了屋。
  厅子里瞬间只剩下柳一志这么个客人。
  廖伯面露惭愧之色,正要解释些什么,却见柳一志先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廖伯,我自己在这儿多饮几杯不成问题吧?”
  反正向兄醉了是不能再来与他同饮了,楼先生也不知何时能过来,这桂花酒味美,不喝那就可惜了!
  廖伯先是一愣,尔后笑了起来,“柳公子只管喝,若是不够,我老头儿再去给你打回来!”
  此时向云珠屋里,她正抱着个盆儿蹲在床边狂吐。
  她今日并未进过太多食,能吐的此前都已全吐出来了,这会儿再吐也不过是吐出些胃里的酸水而已。
  楼明澈皱着眉拧着脸站在她身旁,沉声问小秋:“她今日都吃过些什么?”
  “回楼先生,奴婢不知,小姐她今日没让奴婢在跟前伺候。”小秋低着头,紧张地回答。
  楼明澈面上鲜少露出正经神色,如现下这般沉着脸的情况就更少有,是以小秋不免紧张。
  楼明澈将眉心皱得更紧,他弯下腰伸出手,抓上了向云珠的手腕,一边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一边道:“小丫头起来,我给你号脉。”
  向云珠吐得天昏地暗,浑身有些脱力,若照往日,楼明澈不一定拉得动她,但这会儿却轻而易举便将她给扯了起来。
  在她抬起头来面对着他的一瞬,楼明澈眸子又是一暗,“你还喝酒了?”
  怕是还喝得不少,不然他怎还能从她鼻息里闻到酒味。
  本是吐得脑子发懵无心去瞧旁人的向云珠此时才瞧清正抓着自己手腕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楼明澈,先是一愣,尔后猛地甩开他的手,冲他大声道:“我不用你管!你走开!”
  孟江南此时正好来到,见状忙上前扶住因为无力儿往后踉跄的向云珠,瞧这模样也知她并未配合楼明澈让他诊脉,自也不会告诉他些什么,便对楼明澈道:“楼先生,小满今日几乎未有进食,下午时候喝了好些酒,吃了阿睿给她的两个大柿子。”
  楼明澈一听,顿时斥道:“胡闹!柿子怎能与酒水同食!”
  这还是这丫头身子好肠胃好,才是吐得厉害而已,若换成向嘉安那般的身子骨,这般来同食,能要他性命!
  楼明澈呵斥完,再次伸出手要将向云珠的手腕拉过来。
  孟江南不曾见过成日里嬉皮笑脸的楼明澈如此严厉过,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然而却是见向云珠再一次甩开了楼明澈的手,“我说了不用你管我!”
  下一瞬,只见她忽地伸出来手,一把揪住了楼明澈衣襟,往他凑近的同时也将他揪着靠近自己,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红着眼圈带着哭腔质问一般冲他喊道:“你不喜欢我就别管我!你说你为何不喜欢我!?我不好吗?我不值得你喜欢吗?你说,你说!”
  向云珠此时的情绪有如被雨水冲刷得太烈忽然爆发的山洪,不管不顾。
  莫说孟江南,便是楼明澈自己,也都愣住了。
  正当此时,向云珠将他的衣襟揪得更紧,将他拉得与自己离得更近,忽地就踮起脚,朝他紧闭的唇上亲了过去!
  震愕之中的楼明澈避之不及,就这么任她亲上了自己的唇。
  孟江南震惊更甚。
  还不待他们谁人回过神,向云珠便松开了楼明澈,盯着他呜呜哭了起来,不知是酒还未醒,还是吐得晕了神,边哭边道:“你说你为何不愿意喜欢我……?”
  楼明澈不答,也未有离开。
  孟江南好哄歹哄才将她哄回床上躺好。
  她这会儿没有再吐,也没有再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任楼明澈给她号脉。
  他开了方子,让小秋赶紧去药铺抓药,尔后从他的药箱里拿出来几只孟江南不曾见过的怪瓶子,分别倒了两颗白色药丸子在纸上,让她拿去喂向云珠服下。
  向云珠听话地服药,尔后背过身去,谁也不看。
  许是楼明澈开的药有安眠的功效,不稍会儿向云珠便睡了过去。
  楼明澈挎着自己的药箱出了屋。
  孟江南看一眼睡着了的向云珠,当即跟在楼明澈身后也跨出了门槛。
  看着他在夜色之中清冷颀长的背影,孟江南稍有迟疑,终还是唤住了他:“楼先生……”
  楼明澈闻言停脚,却未回头,亦未等着她先问上自己甚么,反是先问她道:“想问我什么?”
  孟江南愣了一愣,张张嘴显然想问什么,但终还是摇摇头,什么都没敢问。
  有些话不是她能够问的。
  只听背对着她的楼明澈又反问她道:“向嘉安那小子同你说过我些什么?”
  “嘉安……”孟江南顿了顿,才接着道,“嘉安他说过楼先生不属于这儿,终究是要回去的。”
  楼明澈不说话,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他就知道向嘉安会同他媳妇儿说他的秘密。
  “你可是想问我,若是我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又当如何?对不对?”楼明澈再一次反问孟江南。
  她虽然诧异,却没有反驳。
  她的确是想问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emm,本来设定的是楼先生和小满是cp来着,但写着写着发现他俩好像不太合适,纠结要不要拆?
  第160章 、160(2更)
  关于自己是谁,从何处来,楼明澈并未隐瞒向漠北丝毫。
  年纪比其小去整整一轮的向漠北对楼明澈而言,既是他的病患,又是他的学生,更是他的知己。
  所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只愿意为向漠北而做停留。
  孟江南心中所想的这个问题,向漠北也曾问过他。
  他的问题有如一条带着倒刺的长鞭,打得楼明澈不得不去直面他逃避着不敢去思考去面对的问题。
  他问:若是先生至死都回不去,当如何?永生当一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而其实便是楼明澈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非要一直寻找回去的路不可,明明曾将那个一切都在飞速发展的地方根本没有人等着他盼着他回去,因为他自小就在孤儿院长大,没有家人,也没有家,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从前是,而今也是,兴许将来也是。
  可或许是生而为人骨子里多少都会带着思乡之情,哪怕那儿无人等着他,他的骨血里依然带着对那片土地的眷恋,又或许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在这陌生的世界里一如从前那般孤独却又要坚强勇敢地活下去,所以他才非要找到回去的路不可。
  可若他至死都回不去呢?
  当初向漠北问他这个问题时他便认真地想过了。
  若是至死都不回去,那便就这么死去便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本就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上,离开时也孤身一人,没什么不好。
  孟江南忽然觉得平日里总是爱笑爱闹的楼明澈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寂寞孤单,看着他与平日并无两样的背影,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的难受。
  她没有回答楼明澈这个问题,而是默了默后问他道:“楼先生可有想过留下来?”
  楼明澈浑身一震,瞳仁猛地一缩。
  可见他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也无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向漠北敬他爱他,所以他会与身为老师的楼明澈玩笑,会与他无话不说,他心中希望楼明澈能够留下来,可他从不强人所难,因此哪怕他想,他也不曾与一直致力于寻找回去之路的楼明澈说过一句留下的话。
  而这世上除了向漠北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将他的这位老师当做家人一般留下,其余人想要将他留下尽是因为他那在所有人眼里比扁鹊赛华佗的医术。
  其实并非无人问过他是否愿意留下的问题,而是从无人如孟江南这般像是不舍家人离开那般小心翼翼又满含期盼地问他可想过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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