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容虞不回答,琉夏也习惯了,福了福身子道:“那姑娘,奴婢就先告退了。”
  容虞站在门边,看着琉夏提着灯走开,忽然叫住了她:“琉夏。”
  琉夏回头,清亮的眸子里带着疑惑,问:“怎么啦姑娘?”
  容虞默了片刻,最终只道:“去睡吧,不用担心我。”
  琉夏笑了笑,脸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道:“姑娘好梦啊。”
  琉夏走了之后,房间里陷入寂静,容虞转身去关窗户,顾岑却忽然出现在窗边。
  容虞:“还不走?”
  顾岑脸上带着笑意,道:“本来是要走的,不是你叫我留下的吗?”
  容虞:“?”
  “你方才自己喊的啊,留下。”
  容虞:“……”
  注意到容虞不耐烦的神色,顾岑笑了笑,道:“好了,不跟你玩了。”
  他站在窗外,后面是无边的月色,他学着方才琉夏的语气,然后轻声对容虞道:“好梦啊,我走了。”
  容虞毫无反应,顾岑也不觉得意外,冲容虞眨了眨眼睛然后身手利落的从高墙上翻了出去。
  容虞面无表情的关上窗户。
  顾岑的到来是一场意外,不管顾岑到底有什么意图,容虞的计划也并不会因为他的怀疑而有所改变。
  顾岑走了之后,容虞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了想又去把灯点着了。
  有飞蛾扑向烛火,它并不是在奔赴死亡,而是在奔赴光明。
  明明灭灭的烛光里,容虞自己坐着发了会楞,然后忽然起身将自己一直宝贝着的小红木匣子拿了出来。
  打开,拿出了沈映当初给她的那块玉佩。
  她轻轻的摩挲半天,那双潋滟的眸子里,除却和往常一模一样的痴恋,还有容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
  唇角微微的翘起,借着绝美的月光,低缓又柔和的声音消散在了房间里。
  “好梦啊,沈映。”
  翌日,清晨。
  容虞方才用过早膳,就有大夫人身旁的丫鬟赶了过来。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大夫人要去不远处常泱山上的普恩寺上香,要带着容虞一起去。
  往常去常泱山上香这种事情向来是带着郡王府的女眷们一起去,但是往年基本上都不会带上容虞,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认为容虞去了,会玷污那样神圣的地方。
  据说这次本来也没打算带容虞去,但是正好撞上容围了,容围训斥了几句所以才派人过来叫上容虞。
  容虞大致也知道为什么。
  左右不过是昨天早上容长兼打了她,容围因为顾岑还有要用到她的地方,她要是因此和容府离心就不好了,所以今日才让大夫人过来带上她,还送来了几件好看的衣裳。
  容虞随手捏起托盘上的衣裳看了看,做工精细,布料上等,属实不是敷衍她的。
  但是指望这些让她心甘情愿的帮容围,未免也过于可笑了些。
  容虞随便挑了件红色的裙子换上,就随同女眷们一起上了马车。
  也许是刻意安排的,她并没有同大夫人还有容画在一辆马车上,而是和她的其他姑娘坐在一起。
  普恩寺并不远,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就到了。
  如今虽然已经临近九月,但是太阳大的时候还是能把人晒得昏昏沉沉。
  这一路上也没有谁过来找她麻烦,容画看到她就恨不得离她远远的,大夫人见她也是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容虞本身不是个多话的人,一路上也没人同她说话,倒也还算自在。
  普恩寺虽说不是国寺,但也十分有地位,上京城中高官权贵们的家眷几乎都时不时会来这里上香。
  而容虞这次,也在这里遇见了一个她认识的人。
  苏致。
  没看见她旁边有奕王妃,只有几个丫鬟,看样子应当是自己来的。
  容虞站在角落里看着她。
  她正在同住持说话,不管是仪态还是其他都表现的落落大方,她的长相就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更别说又传闻中她又是性子亲切温和了。
  但容虞觉得自己不太喜欢她。
  并不是这一次这样,曾经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容虞就不喜欢她,可是她想到这是沈映认可的人,所以压下了自己心里的情绪。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她第一次对除了沈映和郡王府之外的人感到其他的情绪。
  同住持说完话,苏致似有所感一般轻飘飘的朝容虞望了过来,看见容虞一直在看她,便弯唇礼貌性的朝容虞笑了笑。
  恰如沈映曾经向她形容的那般婉约大方。
  上完香之后,大夫人还有容画她们一起去了观音殿,容虞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她们也不曾注意到容虞没有跟着,或者是有人注意到了,但是没想提醒她。
  她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面前那座法相庄严的佛像,他像是在看着自己,又像是在看着别处,虽然只是一座金身佛像,但是周身似乎真的笼罩着慈悲的光辉一般。
  分明是肃穆的,可是容虞在想,佛祖真是慈光授众生吗,那么什么该被宽恕而什么该万劫不复呢。
  来来往往那么多过来求神拜佛的人,贪官,暴吏,他们求富贵,求权利,他们本身就肮脏不堪却求佛祖普渡众生。
  可这样的众生,有资格被佛祖偏爱吗?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跪在了容虞旁边。
  容虞侧头望过去,脸庞白皙精致,着一身素衣,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气质,是苏致。
  她双手合十,动作规范的朝面前的佛像磕了三个头,接着又闭上眼睛,嘴里无声的念了什么,然后转头看向了容虞。
  像是刚刚认出来一样,苏致清透的眸子像含着水光,柔声道:“九姑娘?”
  容虞忽然觉得自己得出了答案。
  佛陀眼里无善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返身之所,他永远用一种哀怜又善意的目光注视着你,恶意产生并不可怕,因为当它消退的那一刻,永远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线生机。
  而容虞永远不会有这一线生机了。
  容虞侧头看向她,道:“苏姑娘。”
  苏致像是有些意外,道:“九姑娘居然识得我?”
  容虞转过头来,再次仰头看着面前的佛祖,道:“苏姑娘才貌双全,不识得也难。”
  苏致掩唇笑了下,笑声清脆,缓声道:“哪有那么夸张。”
  她又道:“第一次在这里碰见九姑娘,怎么往常都不见你过来,是因为你不想过来吗?”
  容虞弯了弯唇,道:“不是,我名声不好,夫人说我过来了会玷污这里。”
  苏致显然也是没想到容虞会把话说的这样直接,她微微愣了愣,然后道:“九姑娘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这上京城里,喜欢景朝哥哥的人能排到城外去,九姑娘你只是说出来,她们没说而已,大家都是一样的,谁都不能说谁。”
  容虞问:“那你也是这样吗?”
  苏致抿了抿唇,显然是对容虞问的话有些不太开心,道:“啊?我自小和景朝哥哥一起长大,我们俩自然是不同的。”
  “不过九姑娘,你这样属实不好啊,景朝哥哥他脾气好,从来不会给人难堪,但你总是那样烦他,他也会觉得不太自在。”
  “你怎么知道他不自在?”
  苏致神色有些为难,但好似还是为容虞好一般道:“实不相瞒,你也不要难过啊,景朝哥哥私下同我说过几回这个……”
  “我回回都是劝他不要管的,不能拂姑娘家的面子,可他总跟我说自己很为难。”
  “是吗?”
  “是啊,九姑娘我今日偷偷同你说了,你不要难过呀。”
  “那为什么霁徊宴上他会那样拒绝你?”
  苏致有些惊讶,道:“九姑娘以为那是拒绝吗?”
  “我年纪还小,那样大庭广众的议论婚事实在不妥,景朝哥哥是在替我解围啊,我们俩之间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容虞点点头,说:“哦。”
  她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苏致,道:“我先告辞了。”
  苏致轻轻笑了笑,模样温婉可人,道:“九姑娘慢走。”
  容虞推开门走出去,清风吹过来,她呼出一口气,然后摊开手掌,看着方才被自己握在手里的那根发簪。
  因为握的太紧,她的手掌已经有几条红痕,直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这根发簪曾经刺入过两个人的脖颈,拔.出来的时候鲜血溅了她一脸,她知道怎么扼制住别人,也知道从那个角度刺进去那人会必死无疑。
  曾经她杀人是为了母亲,可方才她对苏致动了杀心时,为的是自己。
  她想,或许当她为了私欲想去杀一个无辜的人时,就永远失去了向善的机会。
  她把簪子收了起来,再抬起头来发现沈映就站在她的面前。
  容虞不知道沈映为什么会出现在普恩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沈映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半晌他才问:“方才在想什么?”
  容虞道:“没什么。”
  沈映拉起她的手,看着她红痕还未消退的手掌,轻轻的抚了抚,道:“她在骗你,你知道吗?”
  容虞望着他,道:“我知道她在骗我,可是她以后确实是要嫁给你是吗?”
  容虞从来没有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毕竟容虞从来都不关心他将来会娶谁为妻,纳谁为妾,或是接受了那个姑娘的爱意。
  沈映站在容虞对面,殿门没有关,他看见房里转角处有有块白色的衣角。
  但他还是低头对容虞道:“不会。”
  “如果将来我不娶你,那我也不会娶其他任何人。”
  容虞抿了抿唇,想说什么,但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转头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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