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刘氏一直稍垂着头,叫人看不出她的神色,周韫发现许多人若有似无地都在打量孟安攸,稍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枯井就在绥合院旁。
  人死在枯井中,难免会叫人疑心上附近的孟安攸。
  孟安攸显然也发现了旁人的视线,脸色刹那间变得甚是难堪,本来院子旁边有死人就足够晦气,如今还因此惹了嫌疑,她怎么会不恼怒?
  但她也猜得出今日是人故意为之,手紧按着椅柄,倒是也咬牙忍耐了下来,没有轻举妄动。
  半刻钟后,小德子躬身走进来,手中似拿着什么:“王爷,奴才在井中打捞出一枚香囊和一支玉簪。”
  香囊也被泡了许久,颜色变得暗沉难看,上面的绣纹都染了污泥,散着一股难闻的异味。
  众人抬头看过去,周韫也不例外,不过她心中倒是好奇,这香囊究竟是徐氏不甚落下,还是刘氏的后招?
  她不着痕迹偏头看去时,就见刘氏脸色稍许难堪,错愕惊讶一闪而过,遂后捏紧了手帕。
  周韫敛了敛眸,这是何反应?
  就是这时,小德子顿了顿,似有些迟疑,他犹豫地看了周韫一眼。
  众人惊讶,周韫眸色稍凝,她指尖轻碰到案桌上的杯盏,心中情绪万千,脸上却不露声色,拧眉冷哼:“看本妃作甚?”
  小德子低头:“香囊中装的是些碎梅花瓣,还有几颗浸香的红玉珠子。”
  话音甫落,周韫就猜到他为甚要犹豫地看自己一眼了。
  周家嫡女喜爱红梅,在长安城不算秘密,甚至珍贵妃还特意为此请圣上在雎椒殿后种植了一片红梅林,周韫每年会在红梅盛开时进宫小住。
  若只是梅花瓣,倒不会叫人直接怀疑到她身上,但这浸香的红玉珠子,不说珍贵万分,想要做成也得煞费时间精力,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周韫沉了脸,不知是何人,竟将算计使到了她身上。
  她未再说话,就听见洛秋时低低讶然地“咦”了一声,周韫侧头看过去,对上洛秋时的视线,扯出一抹笑:“洛侧妃好似对此有些了解?”
  洛秋时咬了咬唇,似有些不好意思,尽是娇俏,她顿了下:“妾身记得,周姐姐往日好似就喜欢在香囊中放些红玉珠子。”
  香珠皆是在香料中浸了许久的,香气沉淀又不浓郁,格外受世家女子喜欢,不过有些麻烦,而周韫偏爱红色,连香珠都要红玉浸透。
  周韫抬眸,反问一句:“那又如何?”
  洛秋时似愣了下,忙忙摇头,又透着些委屈:
  “妾身只是听这香囊的特征和周姐姐往日所佩戴的相似,才有此一言,周姐姐莫要误会。”
  稍顿,她才徐徐添了一句,像是不解疑惑:“不知周姐姐如今佩戴的香囊可还如此了?”
  周韫眸色稍沉,刚欲说什么,傅昀忽然打断两人对话,平淡开口:“另一件是何物?”
  竟是直接略过香囊事不提。
  洛秋时指尖不动声色地顿了下,不过先她进府半月有余,差别就这般大吗?
  周韫也生讶然,她堪堪垂眸,手指轻轻捏在腰际的香囊上,上面绣着几枚红梅,里面装着浸香的红玉珠子,散着淡淡的梅香。
  她忽地想起,之前的某日夜间,在情深之时,傅昀忽然埋头在她脖颈,哑声问她擦了何香?
  她被逼得意识迷糊,断断续续将红玉珠子的事说了出来。
  傅昀明明知晓她香囊中有香珠。
  但此事总归熟悉之人方可知,周韫不着痕迹地拧起眉,这府上她相识的人只有洛秋时,可洛秋时是今日方才进府。
  那香囊一看,就知晓是掉进枯井中好几日了。
  倏地,周韫想起什么,她眯起眸子,抬头朝方偌看去。
  方偌低对上她的视线,忙慌乱地低下头。
  周韫捏紧手帕,若说这府中还有何人能知晓她香囊中会有红玉珠子,恐也只有方偌。
  毕竟二人曾在共处一室近半月之久。
  心细之人,总能发现些细节。
  她眸色稍凉,心思翻转,无声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小德子稍有错愕,忙低头,将另一件玉簪让人呈上。
  周韫心思还未收敛,就听钱氏一声惊呼:“这不是徐姐姐的玉簪吗?”
  话音落地,待傅昀抬眸朝她看过来,她方才掩了掩唇,低声辩了句:“许是妾身看错了。”
  张崇觑了眼,忙缩着脑袋低了低头。
  这哪是看错了?
  年前时,爷特意赏赐后院,这玉簪还是他亲自吩咐小德子送去鸣碎院的。
  傅昀盯着玉簪,沉了沉眸,刘氏这时方才说了一句:“爷,这其中许是有何误会,徐姐姐信佛心善,怎会这般狠心,不若请徐姐姐过来一趟?”
  听得这一句,有几人不禁轻挑了下眉梢。
  这话中高帽戴得太狠,既说了徐氏信佛,又说其心善,句句替其辩解,若不是徐氏尚好,但凡真是徐氏所为,王爷心中必然生厌。
  这世间哪有男人会喜欢恶毒的女子?
  其实刘氏心中也有些慌乱,她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枚香囊来,也不知晓是何人的后手。
  为何会针对侧妃而去?
  若今日她办砸了,给侧妃惹了嫌疑,她所想的和侧妃同盟恐怕是要落空了。
  众人沉默时,傅昀说话了:
  “让她过来。”
  周韫拢了拢披风,难得抬眸望向傅昀,不知他打算怎么办?
  追根究底,还是如对她一般,略过不问?
  她未上妆,夜间越凉,杯盏中的茶水早就凉透了,如今这情景也没人会给她倒杯热茶,周韫脸色冷得有些发白。
  鸣碎院离绥合院不院,近乎一刻钟后,徐氏才被人扶着进来。
  她裹着披风,脸上还透着丝浅浅的病态,敛眸之间尽是柔弱,她应是知晓发生了何事,进来后,就低低服身行了一礼,轻咳了声,柔柔地说:“妾身给爷请安。”
  傅昀没叫她起来,指着玉簪,平淡问她:
  “你可认识?”
  徐氏半蹲着身子,抬眸瞥了眼婢女手中的物件,露出丝惊讶,她柔柔地拧起眉:“自是认得的,这是爷年前赏于妾身的。”
  话落,她身子轻晃了下,才不慌不忙地说:“这玉簪前些时日丢了去,妾身寻了好久,怎会在这儿?”
  傅昀垂眸,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说:
  “本王也想知道怎会在此。”
  这句话后,周韫就见徐氏身子似一顿,怔怔地抬眸,眸子稍红,似伤心,她咬唇,柔柔地说:“爷不信妾身?”
  周韫眸子一恍,伸手摸了摸有些酥麻的耳根,难怪江南女子素来受人追捧,这一口的唔哝软语,直叫人心尖都化了去,谁还舍得怪她?
  这番作态,平白叫人心怜。
  周韫捧着凉茶抿了一口,她打了个轻颤,方叫自己回神。
  谁知她一动,傅昀就拧眉看了过来,说不清是何情绪,只淡淡地吩咐了句:“给侧妃换杯热茶。”
  周韫顿了下,没生感动,反而狐疑地抬眸去看傅昀。
  爷打得什么主意?
  徐氏一怔,灼红的眸子险些落下泪来,她猛然咳嗽起来,脸色潮红,一手紧捂着胸口,咳得半个身子都瘫在了婢女怀里。
  这一变故,打断了屋中古怪的气氛,洛秋时轻拢眉,有些不忍:“爷,这位徐妹妹身子仿佛不太好,不若让她先起来吧?”
  洛秋时刚进府,又平白毁了新婚之夜,一句求情的话,傅昀自是要给其脸面,当下颔了颔首。
  立即有人扶着徐氏坐下,洛秋时才咬唇,迟疑地说:“妾身瞧着徐妹妹好似对此事不太知情,爷还是查清些,莫要冤枉了好人。”
  周韫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如今打捞出的两个物件,一个牵扯到徐氏,另一个牵扯到她。
  徐氏对此事不知情,言下之意,可不就得细查她了吗?
  这时,刘氏身后的秋寒似有些犹豫,看了眼徐氏,犹豫地说了句:“奴婢识得那人。”
  刘氏顿时拉了拉她的衣袖,顶着众人视线,扯了抹干笑:“她混不清的,被吓坏了,爷和各位姐妹别将她的话当真。”
  周韫对洛秋时不满,洛秋时想帮徐氏洗清嫌弃,她反而就不让了,当下帮衬了句:“妹妹说得何话?不若让她细说一番,是否胡言乱语,爷自有定夺。”
  一直不语的傅昀点了点头:“让她说。”
  傅昀开了口,刘氏也没法阻拦,只好松手,垂头之际,轻敛了敛眸中的神色。
  秋寒打了颤,似乎发现自己惹麻烦了,紧张地额头都快溢出了冷汗,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回王爷的话,奴婢见过死者,她、她好像是……”秋寒顿了下,方才说:“徐良娣院中的铀儿。”
  “死丫头!”刘氏斥了声,忙站了起来,羞愧地看向傅昀:“爷莫要当真,那人被泡成了那样,哪能一眼就认出来。”
  她又歉意地看了看徐氏:“徐姐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秋寒有些委屈,还想说什么,就被刘氏一眼瞪了回去。
  徐氏咳嗽刚缓下来,被刘氏这番作态恶寒得不行,往日府上只有她和刘氏两个良娣,两人不对付已经许久,此时这般惺惺作态,平白叫人恶心。
  她抬眸,却对上刘氏的泛凉的眸子,心中一寒,捏紧了手帕。
  秋寒第一句话刚落下,张崇就派人去了鸣碎院,没一会儿,人赶了回来,喘着气:“鸣碎院的人说,铀儿姑娘好似回家探亲了,几日都没见其人。”
  话一落,周韫就挑起眉:“回家探亲?本妃怎不知晓?”
  她管着后院事务,若有下人要回家探亲,该禀明她方是,毕竟月钱都得她点头才能发放。
  后又有几个婢女说,那人的确是铀儿。
  傅昀一直不说话,周韫心中翻了个白眼,只好自己问:“铀儿是你院中的人,如今不见多人,妹妹也不知晓?”
  徐氏轻咳了声,尚未说话,她身后的泠玢就上前跪地:“回侧妃,我家主子身子一直不好,奴婢怕主子烦心,一直没敢上报。”
  周韫脸色一冷:“放肆!院中下人丢失,岂容你隐瞒不报!”
  泠玢吓得身子一抖,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侧妃息怒!”
  徐氏撑着身子坐起,似要说什么,就听周韫冷哼一声:“徐妹妹要替她求情?”
  她没管徐氏,直接和傅昀说:“不管今日如何,这般欺上瞒下的奴才,府中是容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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