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如今似甄婉年纪小,样貌出众, 一看就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贵族女子上赶着贴上来。不少与徐宴略有些熟识的学子伸着脖子多往这边看了两眼,心思不免就飘了。
  老实说,甄婉的皮相无疑是十分出众的。别看如今年纪尚小,但完全可见往后的美貌。
  人从马车上下来, 腰间环佩叮当作响。两只绣金的鞋子, 鞋底是一点儿灰尘都不占的。脚落在地上, 鞋面上便绣了好几颗龙眼大小的东珠。一身色泽极正的火红衣裙,精美的刺绣……这些先不必说,就端看她通身高人一等的气派, 叫不少寒门子弟眼睛都看绿了。
  甄婉不知是当真不懂男女大防, 还是肆无忌惮。她踏入书局便直奔徐宴身边。
  身后簇拥的仆从都来不及,抬腿忙跟上。她在徐宴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下巴高昂着,目光却殷切地盯着不放:“徐公子,我来给你送请帖。”
  徐宴厌烦的同时又十分无奈, 小姑娘话不能说重, 说重了伤及颜面就未免太过。
  他将书本合上,抬头冲她颔了颔首。
  甄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觉得窗外的光给这人照得整个人都在发光。她盯着徐宴的脸一颗心砰砰地乱跳, 越看越觉得好看。前些时日,徐家发生的事情她如今全听说了。徐宴家里的那个女人差点被人当玩意儿送给冀北候了,只是被徐宴给算到了,及时拦下来。
  听完柳之逸说的这些,甄婉心里还遗憾呢。若是徐公子没拦住就好了。徐家的那女人年纪大,相貌也不算好。徐公子有情有义才对她不离不弃,若是自身惹事儿,经此一遭正好下堂。实在是可惜了这女人运道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
  心里这么想,这会儿又看到徐宴,她心里又在开始嘀咕着可惜。见徐宴看过来,她忙从仆从手中接过请帖,双眼亮晶晶地递上去:“你一定要来哦。”
  徐宴接过来,道了声谢,站起身便要告辞了。
  甄婉嘟着嘴心里有些不高兴,不高兴每次她一来徐宴就要走。但她再目中无人,被避开的次数多了,多多少少也有些察觉。徐宴的性子清高疏淡,与一般的男子不同,定然是极不喜欢被人纠缠的。若她太缠着不放,会被徐宴看低,被他打心里看成一个轻浮的女子。
  她不希望被徐宴看低,于是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目送徐宴离开。
  徐宴从书局出来,转身又去了一趟城南。每隔五日,他都要去白家交上一篇文章的。白启山先生十分喜欢他做得文章,每回都会亲自去品鉴点评。每次徐宴去都是半天才能出来,白家总是留饭。但徐宴偶尔会留下用饭,大多时候得了新的题目和书籍便会离开。
  徐宴去过白家以后又应林清宇和谢昊的约,扭头又去了一趟御和坊。
  御和坊在金陵城的城东,听名字挺正经,实则是金陵久负盛名的风月场所。徐宴往日不曾去过,但不妨碍他清楚里头都有什么。作为金陵最有名最大的销金窝。男的女的妓子,燕环肥瘦样样都有,娈童也有。金陵城里出入御和坊的不是腰缠万贯,便是达官贵人。
  这御和坊既然是风月场所,自然是在太阳下山后开张。林清宇也是有意思,一大早的约徐宴去御和坊会面。原本林清宇是要派人来接的,不过徐宴因着要先去白家要耽搁不少功夫便拒绝了。
  此时他到了御和坊的门前,果然门可罗雀。
  三两个拿着抹布,扛着扫帚的龟公小子打着哈欠地胡乱洒扫。御和坊的门也半合半开的,门口蹲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四处张望。那少年一看到徐宴,眼睛蹭地一亮。
  然后拍拍屁股后头的灰,拔腿便跑过来:“可是徐公子?”
  徐宴点点头。
  少年立即就咧嘴笑了,胳膊一打开便引路道:“侯爷谢公子等候多时了,您请随小的来。”
  徐宴抬眸看了一眼巍峨奢华的建筑,眼眸阴沉沉的。也没多话,抬腿随少年进去。
  御和坊里头比预料得更大,朱红的漆柱,雕梁画栋的门廊。地面上全铺了木板,里头的人都是赤着脚走。徐宴目不斜视,跟着少年上了二楼,进了天字一号的厢房。
  门一推开,就看到林清宇和谢昊两人一正一歪坐在屏风后头软榻上,脚下五花大绑着一个圆润的年轻人。那年轻男人赤裸着身体,受到了惊吓,脸上和身上白花花的肥肉在剧烈地颤。他的嘴巴被人拿破布给堵着,口水湿了一地,却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不过这般更好人害怕,一双眼睛被黑布蒙住了。看不到后面,更加惊惧交加。
  “来了,”林清宇抬眸看到徐宴,用脚踢了一下地下一摊肥肉,“孙家的老大,孙子文。”
  徐宴迈开腿走进来,孙子文听到动静,费劲全身力气地往后转头看去。
  干净的衣裳下摆从眼前擦过,孙子文脖子拱得老高。
  好半天甩开了黑丝带,他才看清楚是一个人走进来。徐宴人绕过屏风,不紧不慢的步子仿佛猜到孙子文的心口上,叫孙子文额头的冷汗狂往外冒。等到他清晰看清来人,孙子文那与孙成志一脉相承的小眼睛才不期然瞪大,然后,痴了。
  说到这个孙子文,其实是孙家的庶长子。也是孙家如今最大的子嗣。本身年纪不大,虽不算是特别聪慧,但比起心性不定,心性偏激的二儿子,他也算稳妥的。按理说,应该比孙老二更得看重才是,但事与愿违,孙子文在孙家颇受厌弃。此事另有内情,其实,随着孙子文长大,孙家渐渐发现,孙子文与常人不同,有个叫人无法启齿的怪癖。
  孙子文不爱女子,爱男儿。
  若只是喜爱男色便也无碍,孙家有银子,多买些男宠养家里玩乐,不闹出去,孙成志也不至于会厌恶他。但孙子文的怪癖与那些有断袖癖好的男子略有不同,他爱男色并非是贪图这后头的趣味儿和新鲜,他纯粹是个躺榻上任由别的男子骑的货色。
  被人骑,和好男色可是两件事。孙子文对女子都硬不起来,将来岂不是没了孩子?这叫孙成志如何忍受?孙家那么大的家业,到头来一场空,孙成志就是死了也得气活。
  孙成志放弃了他,孙子文渐渐就被排挤出了孙家的生意。孙老二私下做了不知多少事,叫孙成志这老色痞看一眼孙子文都嫌弃,除了逢年过节让他回,平常见都不乐意见他。
  孙子文由此便被孙老二取代,整日混迹在登月场所,醉生梦死。
  此时,他盯着眼前三个人高马大体格精壮相貌绝佳的年轻男子,那双小眼睛亮得出奇。
  视线滴溜溜转一圈儿,他整个人立即像一条胖蚕虫一般拱动了起来。
  林清宇见状,一脚踩在他肚子上:“管好你的眼睛,管不住,本侯便替你剜了它。”
  孙子文心头一悚,立即收回了乱飘的眼睛。
  显然,屋里的三个人,孙子文这会儿自然是认出来了的。如何能认不出来?孙家老二惹得那么大的事儿,叫柳太守和冀北候都出面了,如今那老二还关在衙门的地牢等着斩断腿。孙子文作为孙家人,怎么可能不清楚。只是他没想到,徐家妇人的相公会找上他来。
  他小眼睛偷偷摸摸地瞥徐宴,心道,乖乖,这徐家相公比那徐家的妇人可强太多了,身段也好……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对上徐宴冷冽的眼睛,他收回了色心。
  “来人,”林清宇不晓得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多好心,但既然出手了,不若帮到底,“替孙公子解开。”
  孙子文赤裸地站在屋子里,虽说都是男子,但依旧十分尴尬。
  不过徐宴没那么多口舌与他说废话,等到孙子文随手捡了袍子将自己裹起来,他才淡淡地开口道:“孙家的家业你还想要么?”
  孙子文脸上肥肉一颤,然后,站直了。
  “……若我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你替我做些事情如何?”
  ……
  等徐宴从御和坊出来,天已经全黑了。他立在御和坊的门外弹了弹衣袖,总觉得自己身上沾了一些里头特有的香粉味道。左右嗅了嗅,味道还挺浓。
  他眉头不由微微蹙了起来。
  林清宇看了一戏,意犹未尽地随后出来。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徐宴左右嗅衣裳气味,心里一动。没想到看着就极有主意的徐宴,会是个惧怕内人的脾气?
  “徐公子要是不嫌弃,去我的别院换一身衣裳?”虽说见过徐宴的次数不多,莫名其妙的,林清宇就是看这个寒门学子挺顺眼。
  徐宴本想拒绝,顿了顿,不只想到了什么,明显迟疑了。
  林清宇张口说出那话本是揶揄徐宴,原以为徐宴会置之不理,谁知徐宴当真心动。
  他愣了一下,当即哈哈大笑:“罢了罢了,玩笑话。徐公子且随本侯来,车上就有备着干净衣裳,看你身材与本候相差不大,应当能穿。本侯还未用过,且与你穿吧。”
  徐宴:“……”
  谢过了林清宇,徐宴还真换了。
  第四十二章
  虽说是新衣裳, 但徐宴这厮有个洁癖重的毛病,穿别人衣裳总有些别扭。不过他觉得别扭,马车下面看到他拾掇好出来的人, 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
  我滴个娘咧!这个姓徐的书生家里到底是怎么生养的?一个寒门子弟,穿上锦袍竟然比真正的贵人还气派。那通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浑然天成。挺拔高大的身形, 眉眼如画的皮相,以及沉稳清正的气度, 这是个穷苦人家能教养得出来的人么?
  守在马车外头的车把式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暗道,穿着比侯爷更像权贵。
  徐宴换了身衣裳,干脆就做林清宇的马车回了梨花巷子。左右都麻烦了人家, 这些小事儿也没有再多推迟的。马车到了徐家的小院门前, 左邻右舍难得见如此奢华的马车进来,自然都是伸着脖子往外头看。
  徐宴穿着一身锦袍从车上下来,就听到嘭地一声陶器碎裂的声音。
  马车这边的人看过去, 张家院子里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姑娘似羞似怯地捂住脸,慢吞吞地爬起来。
  徐宴收回视线,跟马车里没下来的林清宇道了声谢。
  转身推开院子门。
  院子里, 苏毓正拎着一盏煤油灯立在屋檐下, 远远地往门口这边看着。昏暗中也不太看得清眉眼,但那身段被光和影勾勒得窈窕玲珑。林清宇目光穿透小门落到屋檐下的那个身影上,定了定。
  须臾, 他啧了一声, 吩咐车夫掉头离开。
  天色渐晚,西边的天空只余下一线光亮。
  徐宴缓步走过来,熹微的光在他肩上披了一层金色的光圈儿。苏毓就是个眼尖的, 自然是一眼就发现他换了身衣裳。出去一趟换了身衣裳?苏毓眉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朱色的锦袍穿在徐宴的身上,将他冷白的皮子映衬得仿佛浑然天成的冷玉。绝佳的身段被玉带一束,展露无遗。窄腰长腿,眉如墨画,不疾不徐的行走之间无不显风流俊逸的泰然来。不过苏毓也没多问,毕竟院子外头的马车才走,徐宴必定是弄脏了衣裳才会换的。
  只是徐宴穿这身衣裳从门外缓步走进来,正是映衬了一句话,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苏毓虽说面上不显,心里早就忍不住赞叹这厮皮相绝。
  多说无益,徐宴走过来,苏毓便提着灯与他并肩回了屋。
  徐乘风挎着个小篮子坐在小马扎上剥蒜,此时篮子里已经剥了一小篮的蒜。见着父亲回来,挎着小篮子便蹬蹬地跑过来:“爹!”
  正准备抱徐宴的大腿呢,冲过来就顿住了,惊喜地看着他爹一身华贵的锦袍:“哇——”
  徐宴瞥了一眼苏毓,苏毓正好也看着他。
  他等着苏毓问。
  苏毓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点了点头,然后淡声对徐乘风道:“去洗个手吧。端菜,吃晚饭了。”
  徐宴:“……”
  徐乘风是知晓苏毓今日做了什么叫花鸡的。作为副手协助苏毓往鸡的肚子里塞了那么多菜,他现在很兴奋。虽然还没吃过,但小屁娃子觉得叫花鸡一定非常非常的好吃。
  于是顾不上感叹父亲的衣服,将小篮子递给苏毓就蹬蹬地跑出门去。
  他如今也算是被亲娘给练出来,扔桶,舀水,拽绳子,拎水,一套别提多熟练。
  徐宴垂眸看苏毓,苏毓眨了眨眼睛,莫名有些好笑。
  将花篮放到桌边,她转身准备出门去。徐宴的目光便一路追着她的背影走到门边,却见苏毓顿了顿,突然回头说了一句:“宴哥儿,没想到你穿红的还挺好看的……”
  徐宴心口倏地就是一跳,他低下头看了看自身,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嗯。”
  叫花鸡,再一次征服了父子俩的胃。
  一大一小两个食肉动物吃多了红烧肉和排骨,鸡肉倒是很少吃,也第一次吃到这般惊艳的味道。这喷香嫩滑的鸡肉吃在嘴里鲜甜可口,饱满多汁,不需太费劲就吞吃下腹。徐乘风小屁娃子嘬着手指头,俨然成了亲娘的应声虫。反正如今在他心中,娘亲就是最厉害的人,苏毓说什么他都觉得对。
  “娘,明天也吃叫花鸡吗!”小屁娃子被苏毓养的这几个月,完全失了先前对什么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做派。又软又甜的,乖得苏毓都不忍心欺负他,“可以吗?”
  徐宴也是觉得有些没够。一只不大的鸡三个人吃,只能说尝了个味道。
  “也不是不可,”苏毓放下筷子自觉地当甩手掌柜,就等着徐宴收拾,“就端看你们父子来的表现了。表现的好,明儿就还做。”
  还别说,在苏毓展露厨艺之前,这父子俩没显出吃货的脾性。如今跟着苏毓吃多了口味,对她做菜下厨投以极大的热情。徐宴闻言立即去里头换了身旧衣裳出来,然后自觉地将碗筷收拾了。不仅收拾了碗筷,顺道将灶下的脏乱给规整清楚。
  苏毓抱着胳膊跟在后头看,一边看一边还摸着下巴一脸很满意的样子。
  徐宴好笑又没好气:“可是要烧两锅热水?”
  苏毓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既然他都这么说,她自然是点头的。
  阳春三月,快到四月,这天儿也渐渐暖和了起来。春雨绵绵的日子里,路边的院子里头的草木眼瞅着就在一夜春雨中绿了起来。徐家的小院里是种着一棵大榕树的。原先徐宴选屋子,也是看中了这颗榕树。枝繁叶茂,伸展开来,轻轻松松遮住了徐家的半个院子。
  屋里掌了灯,四下里细细索索的雨声。苏毓在屋里沐浴,人坐在浴桶中,心里盘算起来。
  前些时候因着一场无妄之灾,叫徐家三口人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徐宴先不说,徐乘风那娃子确实是被吓到了。如今人在家里,稍不见苏毓的身影,他就大呼小叫的满院子满胡同的喊人。别说苏毓这没当过娘的不大会心疼孩子,次数多了,她如何会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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