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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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天光昏暗, 秋色之中梧桐泛了黄,那是竞赛预赛前的最后一堂培训课。
  大约是那年春天的冻灾的缘故, 2008年的秋天也来得颇早, 不过刚到十月下旬而已, 却已经再不是个能穿t恤的天气了。
  陈啸之在校服外套了个薄夹克, 斜背包,一路朝自己的位置上的方向走去。
  沈昼叶则在给梁乐包手指。
  小姑娘十分细心,将创可贴缠了两圈,包完之后还体贴地捏了捏少年的手指,试图将自己手心的温度渡给他。
  梁乐:“……”
  沈昼叶甚至握着梁学长的爪子, 关心地问:“学长, 是不是很冷?你手好冷啊, 下课我去给你买点儿热咖啡吧?”
  梁学长便嫌弃地说:“先顾你自己吧。”
  陈啸之:“…………”
  沈昼叶细心又体贴地捏捏梁乐的手, 将自己手心的温度让渡过去——这一系列动作沈昼叶做起来极其自然,小姑娘捏完之后甚至还甜甜地笑了下, 全然不在意自己被梁乐嫌弃了。
  然后梁乐挑剔地说:“我乳糖不耐受, 去的话帮我带点奶茶。”
  沈昼叶对着梁乐笑了起来。
  十五岁的陈啸之喉结吞咽,又一次忍下了他冲动的想法。
  可是紧接着,下一秒,陈啸之感到他的衣服,被轻轻扯了一下。
  那一下拉扯非常的小心谨慎,像是生怕碰到他似的, 陈啸之愣了一下,然后就感到沈昼叶又拽了拽他的外套,软软地问:
  “你喝不喝点热乎乎的东西呀,班长?”
  陈啸之:“……”
  ——又是他妈的班长。
  而且,沈昼叶碰了碰他的后背, 就不再碰触了。
  就跟特别怕碰着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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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课间休息时,陈啸之无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下沈昼叶的方向。
  小姑娘位置上空无一人,显是已经出去跑小卖部了。梁乐的外套搭在椅子上,陈啸之一转身不知碰到了什么玩意,那夹克哗啦向下滑,显然是主人跟他同桌一起出去了的模样。
  陆之鸣正坐在他身边,突然开口道:“你回头看这位置,看了不少回了啊,啸之。”
  十五岁的陈啸之欲盖弥彰地道:“我看时间。”
  教室最后头确实有钟表,但是陈啸之手腕上,那个表也不是个摆设。
  “……”陆之鸣戳破真相时从不留情面,道:“你今天没带手机咋地,你手腕上那个表呢,这两样不能看时间?你非得回这下头?”
  陈啸之:“……”
  “啧啧她还带这么多大闸蟹过来……”陆之鸣看了一眼她的桌下那个竹笼,感慨道:“她不会要抱着这一笼子大闸蟹挤公交车吧?也太惨了。”
  十五岁的陈啸之把嘴闭上,继而又看向沈昼叶空荡荡的座位。
  外面天是阴的,沈昼叶的桌上除了本子外就是个笔袋,那条纹的小笔袋里露出一个奇怪的东西——陈啸之好奇地伸手拽了一下,发现那是一个金色小熊的按动铅笔。他一扯那自动铅,里面哗啦啦地淌出了一堆五彩斑斓的百乐三菱。
  陈啸之:“……”
  陆之鸣看到那个小熊自动铅,莞尔道:“他们小姑娘都喜欢买这种文具,看来小昼叶也喜欢。”
  “……”陈啸之看着那小熊片刻,说:“——反正我不懂。”
  陆之鸣:“我们班上的女生都喜欢买这些东西,借了她们的笔不还的话她们还会打你。”
  陈啸之傻逼一样地道:“是吗?”
  说着陆之鸣从沈昼叶的笔袋里摸了一只彩色的中性笔,不太爽利道:“那不然?我也不知道她们为啥能装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颜色,比如我就没搞懂这个粉色和桃子色有什么区别……”
  陈啸之拍他一下,不爽地道:“给她放回去。”
  陆之鸣试探道:“我还想试试这个粉色能不能画眼睛……”
  “——放回去。”陈啸之拧着眉头说。
  乱动别人笔袋的陆之鸣将那支粉三菱中性笔拿起来打量了一下,悻悻地塞回了沈昼叶的笔袋。
  十五岁的陈啸之看着自己的笔筒,片刻后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过了会儿,又无意识地绞紧了自己的手。
  外面大风刮起,柳枝被吹得四散。
  陆之鸣:“啸之,在想什么?“
  那明明不是个多么奇怪的问题,可是陈啸之却看起来像是被碰到了逆鳞……
  ——而正是那一刹那,沈昼叶跑进了教室。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因人群而喧嚣不堪,沈昼叶手上拎着个红色的塑料袋,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一路跑到了陈啸之的身前。
  她身后,梁乐打着哈欠,手里什么都没提,悠悠然地往里走来。
  那一瞬间,陆之鸣明显感觉到,陈啸之周身的氛围一沉。
  “陆学长——班长,”十五岁的沈昼叶站定,笑眯眯地对他们两个人道:“不知道给你们买什么,给你们每人买了一罐旺仔牛奶,刚从柜子里拿的。”
  然后她从红袋子里拿出两罐奶,放在了陈啸之的桌上。
  陆之鸣笑着拿了一罐,道:“哦?谢谢小学妹啊。”
  陈啸之看了看沈昼叶,带着浓厚的不满,挑剔地说:“——我不喝这个。”
  沈昼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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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昼叶拎着一袋她跑了快半公里买来的小零食,看着陈啸之手里那罐她特意挑的热旺仔牛奶,又看了看捏着旺仔牛奶、满脸挑剔的陈姓班长本人,简直被气得头疼。
  沈昼叶气愤地问:“你不是说随便吗?不喝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啸之挑刺地反问回去:“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喝什么?”
  沈昼叶:“……”
  “我不喝这种幼稚的、小孩口味的东西,”陈啸之矜贵又挑剔地说:“我喝咖啡从来不加奶不加糖,旺仔牛奶是绝对不会喝的。”
  沈昼叶:“…………”
  沈昼叶觉得你他妈有病吧!
  她一伸手,愤怒道:“不喝就给我拿回来。”
  陈啸之冷冷地瞥了沈昼叶一眼。
  那一眼简直冷漠得像是冬天最冰冷的小冰凌子在肉上刮一般——然后,他单手叭一声掰开了旺仔牛奶罐。
  沈昼叶:“???”
  “下次记得问我要吃什么。”陈啸之抿了一口热腾腾的甜旺仔,漠然地说:“首当其冲我不喝热牛奶。旺仔牛奶是什么傻批东西。”
  沈昼叶难以置信地问:“那你现在喝的是什么?”
  陈啸之:“礼貌的代价。”
  “……”沈昼叶憋了一下,直接走了。
  妈的,行吧。
  沈昼叶对这狗人的交友圈充满了怀疑,甚至怀疑陈啸之的朋友是他自己花钱买的。但是她仔细一想,陈啸之这群朋友,从陆之鸣到徐子豪,基本全都有点受虐倾向……这么一看,也许他们各取所需呢。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沈昼叶叹了口气,坐在陈啸之的正后方,从笔袋里挑出她最喜欢的小熊铅笔,准备听课。
  ——这是他们在预赛前的最后一次课程。
  cpho的预赛就是下个周末,此时连时间地点都定了下来,沈昼叶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踢着那笼子奶奶塞给她的大闸蟹,往自己的笔记本上记着笔记。
  外面的风冷飕飕地吹了过去,像是冬天快来了。
  沈昼叶感到一丝寒冷,向窗外看去。
  那是一个她全然陌生的、北京的秋。
  而她在这一年开始的时候,连想都没想过,自己的秋天会在这里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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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她回国的第三个月。
  沈昼叶至今记得,她和妈妈拖着大件行李箱向外走时,候在首都机场到达口的人。
  ……那是穿着一身黑衣的赵兰君,也是她奶奶。
  她奶奶脾气相当硬,是个能因为儿子打算定居国外而当做自己没生过孩子的狠角色。那些年她完全不回复自个儿子的任何信件和电话,只当世上没这么个人,还是小昼叶出生后,看在小奶娃叼奶嘴儿的份上,她奶奶才逐渐开始回复儿子的信。
  他们回国的那天,赵兰君自家中打车过来。首都天气并不好,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她木然地看着她只在儿子葬礼上见过面的儿媳,与已经长成少女的孙女。然后老人看了她们片刻,苍白一笑,对她们说,走吧。
  而那一路上,妈妈和奶奶一路上,几乎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而自此之后三个月,从来都是沈昼叶去奶奶家跑腿,陪奶奶说话,而沈昼叶的母亲则不会登门,当然,她也不会干涉女儿去见祖母。
  一年长一年少的两个女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种名为一致的默契。
  她们都不愿意看到对方。
  ……
  五点多时,上总结课的老师撑着讲台,对下面的百十号人说:
  “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问我,或者问自己班上的物理老师,下周考试加油!”
  然后老师一拍手,快乐地道:“——下课!”
  那模样,特别的如释重负。
  外面的风呜呜作响,沈昼叶又踢了一脚那笼大闸蟹,简直不知道奶奶是要让她怎么回去。她本来想让梁乐来搭把手帮忙一起提到校外的公交车站,结果抬头一看,梁乐已经夹着电话往外跑了。
  沈昼叶:“……”
  算了,本来也不能指望他……沈昼叶长叹了口气,一个人将那一兜活蹦乱跳的太湖蟹拎着,背上包,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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