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2)

  看他穿着医院的病人服,无知无觉的躺着。
  忽然想起那场关乎自己葬礼的梦,那应该是一场根据林自华的话而构思出来的一场怪梦,可偏偏又像是上辈子他无法经历的现实。
  梦里他只看到齐瑾的一个背影,伶仃瘦骨,像是稍微大一点的风都能刮跑,而他紧紧抱着手里抢来的骨灰坛子,一瘸一拐明明步履不顺,却像仓皇跑远。
  林有乐抬手捂住了脸。
  他知道,自己对齐瑾的迁怒其实毫无道理。
  天灾人祸。
  车祸是最不可控的横祸,真遇到了,是生是死都是命,如果他那个位置惨烈,已经注定要死,那就算齐瑾扑过来保护了他又怎么样。
  齐瑾难道就是铜墙铁壁,不是血肉之躯了吗?
  如果齐瑾是为了保护他而死,那他到底是会觉得幸福,还是会痛苦绝望的再也无法从那一场灾祸走出来?
  齐瑾说:如果你活下来,肯定会过的好一点。
  因为你不爱我。
  不爱吗?
  如果不爱,他不会特意托人拿到那场商会的邀请函,不会精心打扮半天去找齐瑾搭讪,不会有心喝醉,不会为了圆自己年少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抛弃所有理智去孤注一掷。
  如果不爱就好了。一切的悲剧都不会发生,谁也不会伤心,谁也不用经历痛苦。
  可是没有如果。
  因为无法不爱。
  所以恨,所以不能原谅。
  不能原谅齐瑾,也不能原谅从贪得无厌到变得无理取闹的自己。
  可内心又反复挣扎,抱着那一丝仅存的希望。
  谁不渴望被爱?
  拥抱谁,或者被谁拥抱。
  争取谁,又或者被谁争取。
  因为沉溺过,知道假象有多么美好,也因为经历过,知道真相多么残忍,所以不想拆穿,试图维持美好的假象到自己终有一天释怀。
  就算是平行世界又怎么样。
  他这个恶人,早就想把十五岁的小孩当做治愈自己的工具,还盘算着等一治好就把人甩开。
  就这样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不让无辜的齐瑾伤心,为了弥补自己上辈子的遗憾。
  呵。
  丑陋。
  输液会冷。
  林有乐起身,把被角轻轻的盖在齐瑾扎着输液针的手背上,期间指腹轻轻蹭了一下,果然冰凉。
  他反复的轻轻搓动促进血液循环。
  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心虚算计。
  不坦荡的开始,怎么可能有坦荡的结局。
  或许那就是老天给他们的惩罚。
  如果齐瑾没骗他,那么上辈子他们两个但凡有一个人能勇敢一点坦白,都不至于让误会横在他们之间,导致各怀心事同床异梦。
  林有乐起身离开病房。
  齐淮刚好打完电话从走廊那头走来。
  林有乐轻声带上房门,等着齐淮走到自己面前主动说些什么。
  他的烧刚退下去。齐淮在林有乐面前站定,冷说道:你够狠,外面只有两三度,你就让他外套都不穿的大半夜离开。车子撞坏了,你想让他去哪?走着回家还是冻死在野外?
  林有乐皱眉,他跟我说,你派来接的人已经到了。
  放屁!齐淮怒而爆粗口,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他说喜欢你,不能没有你,你怎么不相信?
  林有乐怔住。
  他后退半步,仰头看面前绝对高大气势摄人的齐淮。
  齐淮深吸了口气,所以说,相比于你,我更喜欢庄梓俞。小庄虽然有点心机,懂得装乖卖巧,但目的简单明确。
  你不一样,你野心大,心里藏着事还自视甚高,谁都不放在眼里。你才十五岁,人生很长,你该吃尽苦头,会有无数现实教你做人让你栽跟头,再没那股子傲气!
  齐淮说完,看着他不爽道:但我这个傻弟弟,想把那些都给你挡了。
  被小瑾喜欢,真是你几辈子求神拜佛烧高香得来的。n市有多少人想跟我齐家沾点亲带点故,足够你努力个十辈子也高攀不上。
  可他不让你高攀,自己低身下气的去迁就你。
  所以你最好有点眼力价。
  再让他伤心,我曾经说过的话不是开玩笑,我随便两句话,就能让你这剩下一整辈子都过得不如意。
  齐淮软硬皆施,把好处坏处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给林有乐看。
  林有乐听完却忽然笑了,所以是在威胁吗?
  齐淮不置可否。
  林有乐说:我有没有说过,齐瑾如果跟我硬杠,一次都没赢过,他只有装可怜耍无赖,我才会让让他?
  齐淮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我知道您是为了他好。林有乐也是被齐淮那一通话逼得逆反了,这会儿缓和下来语气讲道理,但我们年纪都还小,充满不确定性。你们齐家权大势大,可以随意左右别人的人生和前途,我如果没找到安身立命的本事,能有什么安全感?而且就算我屈从您,您一个不顺心不如意,也会让我下场凄惨。那我为什么要在承担巨大的失败风险同时处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听从您的安排?
  再说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林有乐说:我知道您厉害,齐家厉害,我努力个几辈子也望尘莫及,但您不也一双眼睛一张嘴吗?不也只有一条命吗?法律规定下不也只能有一位合法伴侣吗?
  家世可以不平等,但感情要平等。
  如果没有平等的感情。林有乐平静无畏的说:我不会跟谁在一起,你要拿枪逼我,我就告诉齐瑾,你看齐瑾会不会恨你这个哥哥。
  齐淮被他激怒,周身气压极低,你在威胁我?
  是啊。林有乐微微笑起来,语气不卑不亢,我就一条命,贱命,齐瑾也一条命,但他的就金贵多了对吧?您自己看一换一划不划得来。
  齐淮太阳穴青筋跳动!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个十五岁的小孩威胁!!
  但他情绪控制能力极强,只是几息就已经冷静下来,冷冷道:你想要什么?
  终于等来这句话。
  林有乐直视他,说:我什么都不要。
  只要你不插手。
  如果我喜欢齐瑾,我就跟他好,我不喜欢齐瑾,您就算拿刀架我脖子上也不喜欢。
  还玩强取豪夺那一套,齐总,您当在演言情剧吗?
  面对林有乐年纪轻轻就这样牙尖嘴利,齐淮再次深呼吸来平复情绪。
  林有乐说:如果您答应,我就先进去照顾齐瑾了。
  齐淮脸色难看,能有今天这场对话全败他那个喜欢倒贴的倒霉弟弟所赐!他冷漠着声音语调,我还有得选吗?
  林有乐于是礼貌的向他鞠躬,齐总好走,晚安。
  目送齐淮带着一身不爽的火气离开,林有乐终于也暗自长出一口气,他转身拧开门把,忽然察觉有些不对,抬头。
  不出意外对上了齐瑾那双深邃漆黑却亮得惊人的眼。
  纵使知道自己跟齐淮的谈话被齐瑾听了去,林有乐也神色如常,醒了?
  嗯。
  行,那你待会儿自己摁铃叫护士给你换点滴瓶。林有乐说:我睡会。
  第115章 是我想的那样吗
  林有乐说完像没事人一样的走到椅子前坐下。
  你睡床上来吧。齐瑾忙说。
  林有乐已经坐下,闻言斜睨向他。
  齐瑾已经坐起来,掀开被子,说:给你睡,我没事,我坐椅子就好。
  他动作没注意,输液管里顿时倒流回一截红色,原本好好扎在手背上的针也走歪了。
  林有乐见状起身几步过去压住他,大半夜的,你老实点别给大家添麻烦。
  齐瑾坐在病床上仰头看走到床边的林有乐,苍白的俊脸上露出个憨憨的笑,好
  林有乐没看他,垂眼看那因为走针而肿起来的手背,叹气,摁住拔出针,又让他伸出另外一只手。
  齐瑾很听话的递出来。
  上辈子齐瑾生病不喜欢去医院,林有乐就学了简单的扎针注射,虽然没酒精棉也没橡皮带,但齐瑾手背上的静脉很明显。
  林有乐帮他重新扎好,再把原来的棉和医疗胶带贴上,别再乱动了。
  嗯。
  齐瑾一直看林有乐,又想起来,小心的往旁边挪了挪,说:你上来睡吧,坐椅子上睡很累的。
  林有乐看了眼那堪比宿舍单人床大小的病床。
  躺一个人高马大的齐瑾勉强够,再加一个,会把人挤下去。
  才叫你别乱动。他皱眉一副不悦的模样。
  齐瑾很有眼色的赶忙又挪屁股回来,又巴巴的看着林有乐,乐乐,你怎么怎么来了。
  他像是一只才做了错事挨训不敢再乱跳的狗子,样子又可怜又乖。
  我为什么来你不知道吗?林有乐走回到椅子前坐下。
  病房不大。
  他隔着三四米的距离看着齐瑾,说:不是你让你哥叫我来的?卖惨小能手。
  我。齐瑾说:我没啊
  后面几个字显然底气不足。
  林有乐看了他一会儿,也是不知道晚上撞见齐瑾哭成那样,又跟齐淮硬碰硬的谈完条件后的现在能说什么,干脆闭上眼,说:睡了,没事别叫我。
  齐瑾:噢~~
  病房里开着空调很暖和,林有乐又累又困,晚上还吃过药,说睡就真的一下子睡着了。
  等醒来,睁开眼就是白色的天花板。
  林有乐愣了,随即察觉到身边那道存在感很强的视线。
  他转头看去,对上齐瑾笑着露出八颗白牙的年轻俊脸。
  齐瑾身强体壮的修复力也很好,脸色已经比前一晚好太多。
  林有乐抻手从病床上坐起来。
  齐瑾忙扶他一把。
  怎么我睡在这了。林有乐看到外面天已经大亮,不知道几点,这要是让齐淮撞见,准又会觉得自己虐待他宝贝弟弟。
  我看你坐椅子上睡不舒服。齐瑾犹豫,怕林有乐不高兴,说完又忙解释道:当时我已经打完吊瓶了的,身体没事了又睡不着,这才把你抱到床上来。
  林有乐皱眉,看向他一脸不认同道:你肩膀上不是还有伤吗?
  齐瑾说:抱你我一只手就够了。
  林有乐:
  乐乐,你是在关心我吗?齐瑾趁机抓紧问。
  林有乐看他,昨晚明明一个人偷偷哭成那样,什么男人的面子都不要了,现在又故态复萌生,记吃不记打。
  幸好他现在也不想打齐瑾。
  我只是怕你给大家添麻烦。林有乐说着转头看了眼病房门口,门关着,外面也没脚步声,他这才又转回来对齐瑾说:我以前只知道你们兄弟关系好,没想到你哥完全是个弟控。
  弟控?齐瑾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就是很疼你,不管谁欺负了你就要倒霉,背地里为你做很多事。
  啊,做了什么事?
  林有乐沉默半秒,不爽的看向他,齐瑾,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智商呢?好歹三十岁的人了。
  我齐瑾想说他是真不知道,他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压根不知道林有乐想表达什么意思,只下意识的有问有答,其实满心满眼都在想乐乐心平气和跟他说话的样子真可爱!
  但这样的话怎么能说?
  他只好说:可能是因为我妈生我比较艰难,我又是家里最小的一个,跟我哥也差了七八岁,他就总拿我当小孩。
  林有乐当做接受了这个理由。
  他从床上下来。
  齐瑾立刻紧张的跟着起身,你要回去了吗?
  你昨晚没给你哥打电话吧。
  两人同时开口。
  齐瑾一愣!
  林有乐手伸向口袋,摸到个屏幕已经完全碎裂的手机,是凌晨谈话时齐淮给他的。
  他没拿出来,只问齐瑾:你打算怎么着?一个人大晚上的去哪?
  齐瑾没说话。
  林有乐就说:你能不能别那么任性了?还是你觉得每次卖惨,我都会心软?
  我没有卖惨!齐瑾这次反驳的很快,看着林有乐说:你不想看见我,我就想走远一点,省得让你看见了觉得烦。
  哦,那你走远点吧,我现在就挺烦的。
  齐瑾完全僵住!
  他这才想起来凌晨时自己听到的那番谈话,其实并不能代表林有乐已经心软让步了,也许只是单纯的、直白的表明态度而已。
  林有乐走了。
  但不久后林有乐又回来了。
  进门看到齐瑾跟个雕塑一样一步不动的还站在病房边,他提着豆浆小笼包走过去,还愣着干嘛,吃早饭!
  齐瑾瞳孔微微一缩,不敢置信的转头看他!
  林有乐把楼下买的几样餐点都放在桌上,吃完就办出院,这边病房需求还是比较紧张的,早点给人家腾地方。
  齐瑾活过来一样连忙点头:嗯嗯!
  齐淮把司机留给了齐瑾。
  齐瑾执意要先送林有乐回家。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等快到了村子,齐瑾才不情愿的,经过一路挣扎煎熬,装作冷静的说:转学的事,我会帮你办,也会联系你们市的重点高中,到时候你直接去学校就好。
  林有乐没说话。
  齐瑾心顿时凉了一截!
  不说话是默认,他后悔自己要开口,如果不提,说不定还能再拖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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