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张默然说:“也好,大家既然同盟,以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是该有个约束。”
  谭纶神色微变说:“魂契有伤神魂,这个就没有必要了吧?”
  顾衍闻言眸光一紧,看了他一眼,慢慢说:“冲和真人是有异议吗?”
  谭纶打了个哈哈,“我看设立驿馆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大家何必这么着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张默然冷笑一声,怀疑地问:“谭谦若,你莫不是投靠了溟剑宗?”
  谭纶忙说:“绝无此事,张默然,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你为什么不肯立魂契?”
  “我是觉得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需要立魂契的地步——”
  “景归元今天在大殿上突然发难,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你竟然维护溟剑宗,看来你早就跟他暗通款曲!若不是顾逸之要立魂契,你是不是还要拿我们今天说的话去告密啊?”
  谭纶连忙否认,张默然大骂他老奸巨猾卑鄙无耻,硬逼着他发誓。谭纶气的胡子乱颤:“张默然你胡搅蛮缠,誓我绝对不会发,不过我可以以长天门的名义保证,今晚之事绝对不会泄露一字一句。”说完悻悻离去。
  张默然一脸失望,“谭谦若做贼心虚,他跟溟剑宗暗中肯定有交易,设立驿馆一事,说不定早就知道。”
  顾衍头疼地闭上眼睛,心中思绪飞快流转,西蜀离东海山高水远,鞭长莫及,因此溟剑宗对长天门行的是怀柔拉拢之策;北关临近东海,散修盟势力松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用的自然是打压震慑之举;至于夹杂在中间的极意观和灵飞派,是拉拢还是打压,就要看两派的态度了,分而化之,远交近攻,最后各个击破,当真是好手段!
  底下弟子也在议论今天发生的事,和顾衍张默然等身居高位之人不同,大家关注的更多的是蔡溪民的死。灵飞派弟子聚集在徐珣院子里,舒令仪心有余悸说:“我都没看清楚归元真人怎么出的手,蔡溪民就死了。”
  钱佩咋舌说:“蔡溪民那么嚣张,杜大可的金丹说废就废了,星月之争四强之一,居然连归元真人一招都接不住,归元真人那得有多厉害啊,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
  徐珣说:“我看问题还在杜大可身上,蔡溪民若不是把杜道友的金丹废了,归元真人未必会对他痛下杀手。”
  大家纷纷感叹:“有因就有果,也怪蔡溪民自己心狠手辣,树敌太多,所以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做人做事还是不要赶尽杀绝的好。”
  有人问:“蔡溪民是散修盟的人,他死了,散修盟就这么算了吗?”
  徐珣执掌执事堂,消息灵通,说:“宴席一散,散修盟的人就带着蔡溪民的尸体离开了苍溟城,估计是回北关去了。”
  “就这么回去了?”
  “蔡溪民一死,散修盟群龙无首,不回去还能如何?就算要问责,也该是千机真人出面。”
  舒令仪问:“散修盟走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徐珣叹道:“本来打算明天就走,现在出了驿馆一事,只怕要晚几天了。”
  提到这个,众人气愤不已,溟剑宗真是太霸道了,根本就是仗势欺人,强取豪夺!
  舒令仪尽管想早点回去,亦是无可奈何,闷闷不乐回到住处,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毫无睡意,拿出舒羽宾遗留的炼丹笔记,坐在灯下一页页翻看起来。
  空气中忽然有灵力波动,窗户无声无息打开,舒令仪一惊,刚要出声,嘴却被人从背后捂住了。
  来人在她耳边小声说:“是我。”
  舒令仪听出了景白的声音,翻了个白眼,张嘴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
  第60章 图穷匕首见(下)
  夜深人静,灯火阑珊,舒令仪看了眼睡在外间的笙歌,压低声音说:“半夜三更,偷闯私宅,没想到昭明君也会做梁上君子。”自从笙歌跟着她后,两人便同住一屋,司天晴搬去了对面厢房。
  景白看了眼手上带血的牙印,非但不觉得疼痛,嘴唇相触时那种酥麻柔软之感一直挥之不去,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对着门口方向施了个隔音术,轻咳一声,“听说你们明天就要走,我怕来不及告别,才会深夜前来。”
  舒令仪冷哼道:“原本是如此,可是你们溟剑宗横行霸道硬要设立什么驿馆,此事没有解决,我们怎么走的了。”
  景白察觉到她话里的怨怪责备之意,苦笑道:“我平日专心修炼,门派事务一概不知,驿馆之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才明白,舒令仪怎么突然咬他,还咬的这么重,原来是为了发泄怒气。
  其实舒令仪也知道,归元真人做的决定,景白就是想阻止亦有心无力,只是心里难免不满迁怒,骂道:“你们溟剑宗从上到下都是一丘之貉,仗势欺人,横行霸道!”
  景白露出苦涩的表情,“此事实非我所愿,你要怪我,我亦无话可说。”
  舒令仪见他一脸歉疚站在那里,任由自己又咬又骂,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半晌说:“好了,昭明君不必担心我们会不告而别,夜深了,还是请回吧。”
  景白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舒令仪被他这一眼看的心里一颤,背过身去,“那你说吧。”
  景白却又不说了,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笔记,问:“在看什么?”发现是云容仙子亲手写的炼丹心得,脸上露出惆怅之情,“云容仙子除了炼丹,其实炼器也很厉害。”
  “你认识我娘?”
  景白点头,“我去过太微宫,扶苏真人和云容仙子都是神仙中人。”顿了顿又说:“是你带我去的。”
  舒令仪愣了下,慢慢说:“自从结丹后,小时候的事隐隐约约想起来一点,都是三五岁时对着我爹我娘撒娇哭闹的画面,越到后面越不记得,连有个哥哥都想不起来。”
  景白忽然问:“你想恢复记忆吗?”
  舒令仪心想原来她的记忆还可以恢复吗,好半天说:“我不知道。”就像师父说的,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这二十年来她一直过的很好,那些惨痛往事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徒增伤悲,再说恢复记忆想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你曾经说过要嫁给我,你还记得吗?”
  舒令仪吓一跳,连忙说:“昭明君,你知道我连自己身世都不记得——”
  景白打断她:“我大半夜迫不及待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过去那些事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我们重新开始便是。”
  舒令仪怔怔看着他,心中百转千回,想要打消他的执念,“昭明君,二十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钟阿如,二十年足以发生许多事情,改变许多事情,物是人非事事休,以前说过的那些要嫁给你的话全都不记得,自然做不得数,我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舒令仪,是灵飞派弟子,师父是玄临君,一直生活在南越,还有师兄、师姐、师叔他们——”
  “那就不说以前!”景白突然捶了下桌子,压抑着火气说:“自从在开平城外遇到你,也已经有大半年了,这期间发生的事你总记得吧?”
  舒令仪想起船上遭遇傀儡袭击时景白从天而降的情景,想起景白挡在她面前击退任觉非时的样子,想起两人盐江观潮时景白把她拥在怀里的画面,猛然惊觉,原来就算忘记了二十年前的约定,两人之间仍有这么多难忘的回忆。
  “你放心,我没有用以前的情谊逼迫你的意思,你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们只要跟这大半年来一样当朋友相处就好,这总可以吧?”
  舒令仪沉默半天,终于点头。
  景白松了口气,暂时只要这样就好,他不敢奢望更多,离开前,回头看了眼舒令仪,忍不住提醒:“小心顾玄临。”
  舒令仪猛地回过神来,冲到窗口想要问为什么,景白已经如一只燕子一般凌空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景白站在屋顶,望着夜空那轮清冷的明月发了会儿呆,正要御剑离开时,突然一只孔雀张开翅膀朝他扑来。景白没想到这孔雀如此机警,竟然能发现他,不想把人引来,连忙翻腾躲避。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昭明君,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儿?”
  景白回头见是谭悦音,有些尴尬,拱手见礼,“谭姑娘。”
  谭悦音穿着一身单薄中衣、披头散发站在对面屋顶阴影处,显然是听到灵宠示警匆匆从床上爬起来。她看了眼隔壁灵飞派的院子,明白过来,心中转过许多念头,飞身上前,“昭明君,你是来找舒姑娘的?”
  景白生平头一遭夜半私会,还被人撞破了,不由得大窘,拱拱手就要离开。谭悦音叫住他,一出口就是惊人之语,“昭明君,你不要被她骗了。”
  景白皱眉。
  “昭明君,你为人坦荡,心思纯正,舒姑娘却完全相反,阴险狡诈,表里不一,她对你根本就不是真心,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来找她?”
  景白脸一沉,“谭姑娘,背后如此诋毁别人,岂是为人处世之道?”
  “你说我诋毁她?”谭悦音神情激动,指着下面院子说:“昨天傍晚,就在这里,我亲眼看见她跟玄临君搂搂抱抱哭哭啼啼,两人关系明显不止是师徒那么简单,如此杨花心性,你竟然说我诋毁她?”
  景白闻言脸色发白,好半天说:“她不是这种人。”
  谭悦音气得直跺脚,“事实胜于雄辩,你居然不肯相信,你这是自欺欺人!”
  景白没有表示,只是轻声道:“谭姑娘,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说出去?”
  谭悦音一怔,见他眼中露出祈求之色,心中又是怜惜又是生气,“昭明君,你眼瞎了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不过是虚情假意敷衍你,你竟然还为她着想?”
  “谭姑娘,谢谢你。”
  谭悦音见他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不忍再说更多的话刺激他,叹了口气,“昭明君,你就这么喜欢她吗?喜欢到一厢情愿也不在乎?”
  景白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谭姑娘,夜深了,早点回去睡吧。”
  谭悦音嗤笑道:“你回去睡得着?”
  景白默然不语。
  谭悦音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壶酒坐了下来,边喝边摇头:“我真是自取其辱,明明知道你喜欢的是别人,我还剃头担子一头热,徒惹笑柄。”
  景白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也跟着坐了下来,“谭姑娘,我很抱歉。”
  谭悦音自嘲道:“你不必过意不去,我们西蜀女子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只是我看昭明君你跟我差不多,一味单相思,同病相怜。”
  景白想到舒令仪和顾衍搂抱在一起的画面,心如针扎一般。
  谭悦音看了他一眼,递过一杯酒。景白满怀愁思难以排遣,却并不想借酒浇愁,而是接过酒杯放下,劝道:“谭姑娘,我先走了,你也少喝点。”
  谭悦音想到舒令仪的可恨之处,心有不甘,忽然眼睛一转,装作不胜酒力,闷头从屋顶栽了下去。
  景白大惊,连忙飞身而下接住她。两人落在院子里,只是这院子不是谭悦音住的,而是灵飞派的院子。谭悦音紧紧抱住他,不肯放开,故意□□不止,“昭明君,我头好痛。”
  两人这番动静,很快惊醒了灵飞派的人。舒令仪已经结丹,算是灵飞派这些女弟子里修为最高的,听到异响,第一时间推门出来,一眼便看见抱在一起的景白和谭悦音,心中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瞪着两人一言不发,刚才昭明君对着自己还一副旧情难忘的样子,转头就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果然是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男人的嘴!
  景白手忙脚乱推开八爪鱼般缠着他不放的谭悦音。
  这时灵飞派其他人赶了过来,见到景白和衣衫不整的谭悦音,皆是大吃一惊。
  谭悦音挑衅地看了舒令仪一眼,拉着景白说:“昭明君,夜色正好,我们继续喝酒吧。”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谭悦音穿着打扮又是如此引人遐想,可想而知大家会把两人误会成什么样。
  景白见众人全都以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连忙对舒令仪说:“我刚才碰见谭姑娘,她似乎喝醉了——”
  “你无需对我解释。”舒令仪面无表情,转身回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景白简直百口莫辩,看看大门紧闭舒令仪的房间,又看看围观的众人,不好上前,唯有苦笑,告辞离去。
  谭悦音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长天门的人素来阴险狡诈,谭纶老奸巨猾,谭悦音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其他人更是上行下效,脸厚心黑,唯利是图,也不知他们拿了溟剑宗什么好处,对于设立驿馆一事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长天门这一倒戈,灵飞派和极意观的处境更加艰难,顾衍和张默然唯有带着几个管事弟子日日跟溟剑宗长老吵成一团,谴责对方图谋不轨狼子野心。
  然而口头上的诅咒谩骂毫无用处,溟剑宗态度极其强硬,坚决不肯放弃设立驿馆,双方谈不拢自然要大打出手,溟剑宗人多势众,又早有准备,灵飞派和极意观十来个管事弟子包括徐珣、刘凝在内全部被打翻在地,颜面尽失。顾衍、张默然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看着诸多受伤的弟子,知道这是溟剑宗给他们的一记下马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唯有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不过这一场架也算没有白打,溟剑宗也怕逼迫太甚,灵飞派和极意观不惜来个鱼死网破,稍作退让,收回了一些太过分的要求。灵飞派和极意观无力阻止溟剑宗在自家地盘设立驿馆,只好联起手来尽力争取对己方有力的各种条件,面对溟剑宗这个共同的强敌,两派自然而然结成同盟,关系急速升温。
  在和溟剑宗的这场对弈中,顾衍、张默然身负门派重任可谓是费尽心机焦头烂额;被当作未来掌门培养的徐珣、刘凝也是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而对舒令仪、傅铭这些不管事的亲传弟子来说,虽然同样愤愤不平大为不满,却没有那么深的危机感;至于底下普通小弟子对于门派之争更是一窍不通,每日无所事事之余便是大骂溟剑宗无耻,成天叫嚣着要跟溟剑宗的人决一胜负。
  就这么吵吵嚷嚷闹了好些天,灵飞派、极意观总算和溟剑宗达成了协议,身心疲惫的顾衍带着众多弟子回到了南越。
  第61章 有事弟子服其劳(上)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灵飞派等人离开东海时,苍澜岛又下起了雪,寒风凛冽,雪花飞舞,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湖水都冻住了,溟剑宗又是如此蛮横霸道气焰嚣张,众人巴不得赶紧离开。
  飞舟一路往南,沿途绿色逐渐增多,进入南越境内,已是满眼绿色,枝头上挂着残存的果实,鸟儿扑腾着翅膀到处飞来飞去,宛如还在东海的深秋。回到熟悉的地方,呼吸着温暖湿润的空气,众人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兴奋起来,这次星月之争历时三月之久,大家早就归心似箭。
  一下飞舟,舒令仪便把厚重的外袍脱了,换了一身轻便的夹衫,对笙歌说:“还是我们灵飞派好啊,山明水秀,气候温暖舒适,不像苍澜岛,又干又冷,成天刮风,怪不得溟剑宗的人皮肤都那么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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