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你为什么要杀张啸林?”在警察局中,法国人问林怀部。
“他睡了我老婆。”林怀部道。
法国警察中有人听得懂一点汉语,几个人凑在一起吃笑:“原来是情杀。”
张啸林虽与各国巡捕房关系都处的不错,但是因为和日本更亲近些,难免会对其他国家怠慢一点。法国人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又因为爱浪漫,看重爱情,倒觉得林怀部是值得他们同情的了。日本人干涉一定要林怀部偿命,法国人折中判了林怀部二十年,这是后话。
法国人审阿四和娄丽琴他们也审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倒是从阿四那里证实了林怀部和小歌的关系,便确信这是情杀无疑。只留下了林怀部,把其他人都放了。
季思凡从警察局出来时,正遇上门口的娄丽琴一行。娄丽琴叫了一声:“季小姐。”
“张太太有什么事?”季思凡问。
“你不是三爷光明正大娶进门的,也至今没有四姨太的身份,三爷留下的东西没有你的份,这张公馆,也是不欢迎你再回去了。”娄丽琴道。
季思凡笑了:“张太太多虑了,张啸林留下的东西我不稀罕,我也没想着要再回去。”
“我倒是真的希望三爷的死与你无关,”娄丽琴幽幽叹道,“三爷这么些年的心思……”
娄丽琴他们上了张公馆的车,张秀英经过季思凡身边的时候哼了一声,阿琪被陈月华搀着,面带戚容的看了季思凡一眼,没有说话,跟在张秀英后面上了车。
“季小姐,你去哪里?”阿四从局里出来,听到了娄丽琴和季思凡的对话,开口问季思凡道。
“去哪里,我能去哪里?”季思凡反问阿四,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不管季小姐去哪里,我送季小姐一程。”阿四说。
“不用了,”鲍华声音响起,挽住季思凡手臂道。“松井先生坐着刚才过来的日本车走了,给我留下来一辆车。我送季小姐回去,你还是回去好生照顾太太们吧。”
“这样也好,”阿四古怪一笑,“两位小姐走好。”
两声枪响,一颗子弹射到了季思凡斜后方的树上,手中拿枪的阿四倒在季思凡与鲍华面前。
阿四身后的法国人用一块雪白的手帕擦拭着手中的勃朗宁手枪,走到了季思凡面前,踹了阿四一脚,阿四的尸体轱辘滚下了警察局前的楼梯:“让张家人把他带走。”
法国人把枪别回腰间,看着季思凡:“两位小姐受惊了。”
“谢谢你。”季思凡道。
法国人把手按在季思凡肩上,看着她的眼睛:“我相信,痛在心里比痛在脸上更痛。”
季思凡看到了阿淮,他和另一个张公馆的手下将阿四带上了另一辆车。鲍华陪着季思凡看阿四被带走,血在地上拖了一条红色印迹。法国警察让在警察局做事的中国人提了水桶出来,将血迹冲淡。鲍华轻轻说:“季姐姐,我们走吧。”
季思凡坐上鲍华的车,鲍华握住了季思凡的手:“季姐姐……”
刚才看到阿四倒在她身前,说不害怕是假的,季思凡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但只冷冷一笑道:“他还真是忠心。”
鲍华知道她说的是阿四,叹了一口气道:“他是想让咱们两个为三爷陪葬呐。”
“你出现在张公馆,真的是巧合?”季思凡问。
“张啸林,让我……和日本人……”鲍华偏过头去看向窗外,“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和松井石根在一起。”
季思凡沉默了。
“你去哪里?文公馆?”鲍华问。
“我能去哪里?”季思凡像是在反问鲍华,也像是在问自己。“你能把我送到小公园么?”
“你……要去看他?”鲍华问。
季思凡默认了。
鲍华道:“我和你一起。”
站在文显明墓前,季思凡伸手将碑上的一片落叶拂去。照片上的文显明风采依旧,嘴角噙笑,风度翩翩。季思凡的手抚在照片中他的脸上,缓缓摩挲。
显明,你的仇,我报了。
“你爱过他么?”鲍华问。
“谁?”季思凡问。
鲍华默了一会道:“张啸林。”
“前些日子看了好多戏,其中就有唱牛郎织女的。”季思凡微微的笑了,自顾自的恍惚着。她明白,鲍华问的那个人未必是张啸林。“牛郎拿走了织女的衣服,叫她回不去天上。后来,他们有了孩子,织女有了牵挂,自己也不肯再回去了……张啸林总觉得,要是和我生个孩子,他就能困住我……你问我爱没爱过他,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配对谁说爱情呢?”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鲍华问。
“我不知道……”季思凡看向远方,各个地方都在打仗,法国也暂时回不去了。昔日的文公馆已经败落的不像样子,她自己也不能撑起什么产业。伤心之地,还有着自己今后想要避开的人。而她,也不能再出现在土肥原的视线里。“如果有可能,我想离开上海……你呢?”
“我?”鲍华笑了,“我还会是这上海滩的当红影星。”
“你走吧,我想在这里陪
ρò①⑧Ьòòk.)他一会。”季思凡道。
鲍华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季思凡的肩上按了一下,转身一步一步的走了。她想,季思凡也没有心思知道,她在跟随张啸林的这段日子里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情报拯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文斐和苗昱聪为了安全问题已经转移了,文斐连向季思凡做一个正面的告别都不肯。今天过后,大概自己和季思凡也没有缘分再见了。自己演过了那么多的电影,季思凡也看过了那么多的电影,却始终没有说过自己的半句好。
季思凡的头靠在文显明的墓碑前,没有人会从这树上跳下来吓她一跳了。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迷茫的回头:“哦,是你。”
是在记忆中千百次出现的那张脸,这一切不是她曾经思念过度而产生的错觉。他真的一直在她身边,她向他伸出手,他上前握住,拉她起身。
“你是谁?”季思凡问。
“我是文显扬。”男人说。
“怪不得。”季思凡笑了笑,大半的身子被他抱住,她索性就用胳膊去勾住了他的脖子。“怪不得,怪不得……”
文显扬伸手抱住季思凡:“怪不得什么?”
“带我走,”季思凡仰起脸,泪水盈盈的看着他。“带我走,求你。”
“好。”文显扬答应的很干脆,他小心的抱着她,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八月下旬,是山上树木长得最茂盛的时节。枝桠无人修剪,参天般长的迅速,密密的挡起头顶。季思凡看着地上斑驳的光线,十多年的时间似乎只是一瞬,那些欢笑苦泪,都成为了过往。与她有过怎样交集的人,以后都成为了记忆。
季思凡。她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思绪又飘飞到某一年的那个舞台,文显明送来自己最爱的糖果蜜饯,戏台上的小尼姑独自呢喃。
夜深沉,独自卧,
起来时,独自坐。
有谁人,孤凄似我?
似这等,削发缘何?
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
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
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
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
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
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
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但愿生下一个小孩儿,
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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