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其实,当他不假思索地挡在她前面时,他便后悔了。可身体先于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会这般护他。
  傅之曜心绪复杂,亦是五味陈杂。
  可能是觉得沈琉璃若这般轻易死了,便宜她了。
  看到沈琉璃魂不守舍的模样,傅之曜嘴角轻勾,抬了抬伤臂:“还说哥哥对你不好,都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就叫对你不好、对你坏?”
  沈琉璃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她扭过头,用力地仰起小脸望着蓝天白云:
  “你没将我弄废,岂会受伤?”
  傅之曜黑眸沉沉:“没良心!”
  清点伤亡情况,休顿片刻后,傅之曜深深地凝了一眼沈琉璃,又遥遥看了一眼东陵的方向,突然改了主意:“暂不去东陵,改道桃花谷。”
  陈国都城近在咫尺,竟不去了。
  叶风虽有疑问,却没多问:“是,主子。”
  而沈琉璃听闻桃花谷的名字时,虽之前隐约觉得花解语和傅之曜可能认识,但仍是惊了一瞬,脑子里所有的一切渐渐清晰了起来。
  两人既然认识,花解语又给元康帝治过病,那么元康帝暴毙身亡的事定然不简单,或许同花解语脱不了干系。
  三日后,便到达了桃花谷。
  桃花谷外常年弥漫着瘴气,通往谷中的路遍布机关阵法,需得里面的人引路方可顺利进入,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被毒障侵袭,被机关暗器所伤。出谷来接傅之曜的人正是花解语的女徒弟花妩,看到沈琉璃时,倒是愣了愣,似没想到她竟真跟着傅之曜来了陈国桃花谷。
  沈琉璃却笑着给她打了个招呼:“花妩姑娘,好久不见!”
  花妩没好气地应了声,便一脸笑意地看向傅之曜:“四殿下,这是辟毒瘴的药丸,含在嘴里便可。”
  沈琉璃倒也不恼,到了傅之曜的地盘,她早就做好了被人冷遇的心理准备。
  花妩又给他们每人派发了一粒,沈琉璃捏着小小的黑色药丸,将其含在了嘴里,一股淡淡的花香霎时充斥于口舌之间,这哪里是苦涩难咽的药剂,分明是含了一嘴馥郁花香。
  一行人跟着花妩进了桃花谷。
  沈琉璃顿觉豁然开朗,诚如花解语所说,桃花谷的确是一处世外桃源。
  绿树环绕,鲜花盛开,此时已是深秋,却无秋的萧索枯败,反而生机勃勃。所过之处,随处可见四四方方的药圃,里面栽种着各类稀世罕见的药材,反正沈琉璃一味都认不出。
  谷中有溪流,横穿谷底而过,溪水清澈见底,不实有几尾鱼嬉戏,溪边三两成群的男女就着溪水洗涤药材,而后铺陈于簸箕晾晒,以备后用。
  虽名为桃花谷,沈琉璃却没怎么见到绽放的桃花,不禁嘀咕:“不是叫桃花谷吗,怎么没看见桃花呢。”
  花妩道:“沈姑娘名为琉璃,本身就是琉璃吗?何况,桃花盛开在三月,这个时节就算得见桃树,也未见得有桃花,方才沈姑娘所见的鲜花,本就是深秋时令该绽放的花朵而已。”
  沈琉璃讪讪地揉了揉鼻子,没再乱开腔。
  她算是看出来了,花妩这丫头半点都不待见她。
  随后,一行人便到了桃花谷深处。
  郁郁葱葱的紫竹林间,几幢竹楼隐现。
  花解语拎着花壶,正悉心给竹楼前的一方苗圃浇水,抬头看向傅之曜,温柔笑道:“阿曜,你终于回来了。”眼里眉梢皆是掩不住的喜悦。
  这可不像那个在承恩侯府一脸清淡冷然的花神医?
  沈琉璃扁了扁小嘴,就见傅之曜躬身行礼,端的温润如风,却没有花解语表现的那般欣喜若狂,他只浅笑道:“小姨,安好!”
  小姨?
  搞了半天竟是亲缘关系!
  花解语竟是褚皇后的妹妹?她要帮傅之曜那便无口厚非了。
  花解语扔了水壶,几步迎了上来,瞥见身侧的沈琉璃,眉头明显一皱,倒也没多说什么。
  视线落在傅之曜的伤臂上,花解语心疼道:“你受伤了?”说着,便要上手给傅之曜检查,却被他抬手制止了,“小伤而已,已经处理过了。”
  花解语只好作罢,同傅之曜一道往竹楼而去。
  沈琉璃顿了顿,抬腿跟在后面。
  花解语道:“你不是先回东陵么,怎会突然来此?”
  沈琉璃竖起耳朵,倾听。
  傅之曜却回头看了她一眼,花解语拧眉,立即吩咐花妩:“花妩,带沈姑娘下去休息。”
  哼,居然不让她听?
  沈琉璃瘪了瘪小嘴,便跟着花妩离开了。
  被单独安排在一幢竹楼,花妩随意交代了几句桃花谷的规矩,又让人上了一壶茶,便让她单独呆在房间里。
  沈琉璃仰面躺在床榻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帷幔上方发呆。
  到了陈国之后,似乎所有跟傅之曜有关的人,对她的称呼都是沈姑娘。
  客气而疏离。
  客气算什么,疏离又怎样?
  以她曾经所作所为,他们没扑上来将她撕了,她就该烧高香拜佛了。
  第61章 狗东西
  花解语端坐桌边, 给傅之曜倒了杯茶:“委实想不到你竟将她带回了陈国?”
  傅之曜悠悠转动茶盏,垂眸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低吟道:“想带便带回来了。”
  花解语看着他, 皱眉道:“你准备如何安置她?”
  “不知道!”傅之曜抿了口茶, 继续道,“先让她在桃花谷住上一段时日, 等我东陵事定便来接她。”
  此趟东陵之行必是血雨腥风,前路未可知, 若再遇到刺客杀她时, 他是让她死, 还是让她活呢?
  他不想做这个选择。
  “你专程来此, 就是想将她放到我这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不想她卷入纷争, 或者说,你不希望她遇到危险?”
  花解语怎么都想不到傅之曜竟对沈琉璃动了感情,之前在承恩侯府, 她可是亲见到他身上深可见骨的鞭痕,可想而知, 沈琉璃下手有多狠毒, 他对这样的女人竟会有恻隐之心, 这是花解语着实想不到的情况, 她以为他会恨沈琉璃, 恨之入骨。
  傅之曜眸色微沉:“小姨, 你会错了意, 我对她并无任何怜惜之意,只是觉得带她回东陵是个麻烦。等我解决好手头上的事情,便会一一清算我与她之间的仇怨!”
  花解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无奈道:“我总得知道你的底线,你对她的底线,才知我该如何做吧?”
  “万不可让她逃了。”傅之曜一顿,眸光晦暗不明,“仇,我亲自报!”
  言下之意,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花解语愣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既如此,便无甚可劝的。
  傅之曜放下茶杯:“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并非沈琉璃,而是请小姨帮我解了三年前所下的禁制。”
  花解语笑道:“上次我在沈家便替你解了六处大穴,已过了将近三月,是时候突破最后三处穴位,你的身体便可恢复如常人,亦可重修你师父给你的内功心法——天罡乾元。”
  傅之曜颔首:“有劳小姨。”
  被囚冷宫期间,傅之曜一直暗中修习老阁主给与的内功心法,强身健体,亦作保命所用。只是三年前他太急功进切,一时修炼不当差点走火入魔而死,老阁主震怒异常,才会让花解语冒险去萧国施针封了他全身九大穴位,严令他回陈后方可解除此番禁制。
  穴位被封,气息淤滞,本就消瘦的身体愈发孱弱不堪,与彻彻底底的病秧子无异,看着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些年正是因为有内家功法护体,即使被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却总也死不了。
  傅之曜只修内功,却并没学过任何拳脚功夫,总靠手下人保护,难免会有疏漏的时刻,靠别人总归不如自己有自保能力。一路被追杀,差点又因沈琉璃将自己搞死了,让他不得不改变原计划,迫切地想要找回自己的力量,如此便可重修功法。本就有内功傍身,想要学习武艺这种外在招式自然会容易得多,亦不会处处受制于人。
  日后,更不必靠药物制住沈琉璃。
  一个时辰后,傅之曜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热汗浸湿了衣衫,但却感觉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浑身蓄满了力量,丹田处气流涌动,不断翻腾而出。
  他手掌翻转,试着凝聚气息,不再是以往那般虚弱乏力。
  花解语收起针,莞尔一笑:“衣服都湿了,快去换换。”
  等傅之曜换好衣衫出来,花解语凝眉打量着他,瞧着瞧着,眼眶不禁湿润了。
  墨发束冠,白衣蹁跹,脸庞如玉般俊美,气质卓然,身姿挺拔如松,单论气质而言,与当年的霁月公子一般无二。然,当他开口说话时,眸眼里的沉郁阴鹫却不似霁月。
  花解语忍不住想,如果傅之曜真是姐姐与霁月的孩子倒也罢了,可他却不是。如果是的话,他也不必隐忍数年。
  傅之曜的长相不像陈帝,而是与褚皇后极为相似,同样都是美到无法用世间语言形容的人儿,但傅之曜美则美矣,却丝毫不显阴柔女相。
  “阿曜,如果你娘知道你长成这般大,该有多欣慰。”
  傅之曜勾唇:“是啊,以命换回来的儿子,当能含笑九泉了。”
  听得傅之曜没甚情绪的语气,花解语陡然一惊,忽然发现傅之曜似乎并不感激生母的牺牲,反而颇有怨念。
  虽早已知晓傅之曜不可能像姐姐曾期待的那样,长成一位端正凛然的良善之人,可姐姐身死之前,付出的心血与爱不可能没在年幼的傅之曜心里留下印记,可他全无缅怀生母之意。
  花解语心里忽然不可控制地涌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些年屈辱的生活究竟将他磨砺成了怎样的人,还有他的师父又倒底教了他什么。
  她记得小时候的傅之曜是个连蚂蚁都不会踩踏的孩子,可现在,他会眼都不带眨地在萧国制造多起冤案,借着元康帝的手铲除报复了诸多人,牵连甚广,甚至血洗大佛寺,她没想到他会在佛门之地大开杀戒。
  曾经善良的孩子终是变了,彻底变了。
  物是人非,她也变了,老谷主传她一身医术,教她悬壶济世,可她却用所学医术杀人。
  后悔吗?当然不!
  褚家那么惨,姐姐那么惨,谁给过我们公道?
  傅之曜见身体无异,便要即刻启程回东陵,花解语留他在谷中多呆两日,说老阁主眼疾犯了,这两日便会前往桃花谷就医,让他打个照面再走。
  老阁主已有三年未曾露面,傅之曜想着不必急于一时,便留了下来。
  花解语知道傅之曜与沈琉璃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关系,两人实则分屋而睡,从未圆过房,当下便准备另安排一间屋子给傅之曜住。
  傅之曜却说:“不必,我与沈琉璃同住即可。”
  花解语愕然。
  两人的关系何时突飞猛进了?
  “你和她……”
  傅之曜脚步一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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