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绮念
何连最开始以为一切只是梦境。
他回到了在镇远侯府时的屋子，窗半开着，月光和树影在地上斑驳相映，窗外凉风习习，虫鸣阵阵。
如斯宁静，正是一个美好的夏夜。
这个时候他却没有躺在床上安睡，而是呆立在屋子中央。
他的不远处就是熟悉的床榻，床上的阴影中被褥凌乱，隐约有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轮廓。
何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寝衣，觉得自己原本应该是在床上熟睡的。毕竟他一大早就要起来练功，现在不好好睡一觉明天肯定会困倦得频频出错。
所以为什么不过去呢？
何连望着那个方向，他和床之间只隔着一道银色的月影，可那月影仿佛有实质一般，几乎要刺痛了他的脚。
他的心跳得像一只乱撞的鹿，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即使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
床上的人形动了动，发出几声呓语。
于是何连就慢慢走过去，从上往下看着这个人熟睡的面庞。这个人睡得并不安稳，浓黑的眉颦着，眉弓纠结隆起，纤长的睫微微颤动。
黑发散漫成纱铺在枕畔，何连伸手过去想要把发丝理顺，可越是理，心就越是烦乱。
为什么总会想到这个人？
是这个人曾经嘲笑过他，见过他最狼狈无助的时候，也是这个人用脊背帮他挡住利刃，待他如亲人，亲手送他走向一条光明坦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片刻也逃不开。
“天麟哥。”
何连想喊封天麟起来，让他不要偷懒快回自己的房间睡，可梦境里的喉舌不听使唤，身体更是擅作主张，爬过去躺在封天麟身边。
他将脸贴在黑发中露出的半截白皙颈子，轻轻嗅闻，这是清醒时他绝不会做的事。封天麟时常练武，衣物也不喜熏香，因此他鼻翼间是一片淡淡的皂角香气，还有一点点汗味。
他心跳得极快，知道自己这只是对兄长的孺慕之情，可又隐隐觉得不止如此。
很想就这样在最近的地方，永远守护着。
梦醒时何连窝在被子里，只露出双眼，看着身旁的封天麟单手撑着床板跳起来。十七岁的身量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肩背结实但四肢还稍显瘦长，扭身系上腰带时线条好看极了。
何连就这样看着，脸有些红。昨晚的梦让他实在无颜面对封天麟，而现在又是该起床的时候，大家都赶着回程，他们也要就此分别了。
封天麟出去在院子里的泉眼打了凉水，将盆子端进来放在架子上，慢慢接近床上仍然在纠结的何连。
然后猛然把冰冷的手从被子缝插进去，塞进了傻愣愣的小孩怀里。
何连被冷得“嗷”一声跳起来，再没了乱七八糟的心思。
可看着封天麟走了，他坐在马车上，不由得又回忆起那个梦。
想不明白就不想，放在心里，总有想到答案的那一天。在此之前，先将所有的思念在心中酿一坛青梅酒，等待再次相见的时候，酸涩已经酿成醇香。
……
这样大的动静，不惊动朝廷显然不太可能，封天麟回到皋兰大营没过几天皇帝的手谕就被送了过来。
送来手谕的是已经升任郑云不想这手谕的内容竟然是皇帝称赞了封天麟援救朝廷命官的壮举，还特地降下金银珠宝赏赐舍身保护百姓的捕头林靖和不畏异族胁迫的知府顾凉安。
原本应该小侯爷亲自去看望还在养伤的林靖，但他一回到军营，自然要同正风天九一道暗查是谁将整个援救的计划透露给了十三部。
他们认为是萧擎在暗中监视才得知他们的动向，可这个奸细要在军营之中藏匿，再探听到几人的计划，最后成功传递到十三部萧擎耳边，在防守严密的皋兰大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封天麟自己实在没有头绪，只好同刘将军商议。
“原本老侯爷还在时，将皋兰营治理得如铁桶一般，可如今看朝廷的意思，是要将几万人马当作弃子，底下的将士们难免心冷，不肯出力。”
刘将军这话一出口，封天麟神色渐冷，“所以涿郡马匪横行，将军连一队震慑十三部的军队也不能派出，什么时候皋兰营成了这样的缩头乌龟？那帮胆小怕事的鼠辈倒骑在我们头上？”
刘将军一愣，继而神色一喜，“小侯爷的意思是……”
“万岁降下的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是一道不能直接宣读的口谕”，封天麟悠然道，“这是叫我们放松一些，给十三部点颜色瞧瞧。”
刘将军豁然起身，大步离开，披风在营帐门口一甩就看不见了，只有一句话远远传过来，“我这就整顿军队，叫十三部瞧瞧咱们皋兰营的厉害！”
天九一看这整军的架势，知道封天麟又要去办事，急得非要跟着去，百般纠缠就差撒泼打滚了。
虽然这一次具体如何封天麟并不愿亲口提醒，正风也只轻描淡写给他讲了一番经过，但天九知道陈末的死对已经没有多少亲人的封天麟打击有多大。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侯爷再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去，万一再遇到什么危险自己这点小心肝还不得蹦出来。
“你作为贴身护卫，在这里就代表了镇远侯府的颜面，这么哭哭闹闹的成何体统？”正风训斥他，“你给我好好说话，再这么没个样子，我回了侯府定要收拾你！”
“收拾就收拾！”天九难得地竟然跟正风顶了嘴，“总之现在开始我一步也不要离开小侯爷，等回了侯府，随便你收拾好啦！”
他们争吵的声音终于将封天麟引来了，他面对天九的恳求，只说了一句“你跟着便是，自己注意安全，十三部的奸细随时会下手。”
“我明白。”天九点头，“我不会给大家拖后腿的。”
刘将军仅率轻骑百余人，漏夜快马加鞭直奔涿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