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裴六见了,暗暗打量着裴绰的神色,之后示意侍女先退下去。
  侍女退下后,裴绰抬着筷子指了指那盅汤:“送到海棠别苑去,给孟…”他说着一顿,此时才想起,认识这么久,他还不知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裴绰抬眼去看裴六,裴六当即会意:“孟姑娘、孟静婉。”
  静婉,
  裴绰在心里喃喃这两个字,若从表面上去瞧,倒还有几分贴切,但相处下来,他知她骨子里的还是与那些官家小姐有极大的不同的。
  她生有几分反骨,藏得很深,这点很像萧放,但她又远远不及萧放,她的倔脾气反正是与这‘婉’字极为不搭的。
  裴绰暗暗腹诽过,继续告诉裴六:“对,给她送过去,不是受伤了,就该多喝些这样大补的汤。”
  裴六闻言,这才明白,难怪裴绰会突然破例收下芸夫人的汤,原来不是因为他的进言,竟怪他刚刚还自作多情窃喜来着。
  裴六奉命给孟静婉送汤,他心想着,这事若是叫芸夫人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孟静婉没想到裴六大早上来送汤,向他道过谢,知是奉裴绰命送来的,又请他待她向裴绰谢恩。
  芸夫人见贴身侍婢空着手回来,知道裴绰收了她的汤,心中不由大喜,一早上的疲惫似乎瞬间烟消云散。
  芸夫人受了鼓舞,自此日日早起为裴绰换着样儿的煲汤,甚至还放下身段去请教了府上的厨子,想要精进自己的手艺。
  芸夫人着人日日送汤来,裴绰日日照收不误,之后便转手叫裴六送去给孟静婉喝。
  可惜芸夫人接连送了小半月的汤,也没能再等来裴绰来她房中坐坐,她原以为自己付出了努力,裴绰该怜惜她的心意,可现实,却仿若这汤不是裴绰喝下的,他一点都记不起她的滋味。
  时日久了,芸夫人渐渐起了疑心,怎得大人先前不收她们送的汤茶,今日都照单全收了呢,她思付诸久,终是没忍住,遣了近身的人去打听。
  待消息打听回来,芸夫人怀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顿时涌了上来,谁能想到,她日日早起,不辞辛苦,甚至还将自己烫伤,煲出来的这一盅又一盅的汤,最后竟然都喝进了一个狐媚子的肚子里。
  芸夫人又委屈又气,待听到其他夫人的嘲笑后,顿时坐不住了,带着三两个人,前去海棠别苑去寻孟静婉,她倒要看看这个‘孟姑娘’究竟是怎样的人,值得大人那晚弃她而去,之后又这般糟蹋她的心意。
  芸夫人气势汹汹的前往海棠别苑,未曾敲门,直接带人闯了进去。
  第128章 番外十九:难堪
  孟静婉捧着刚送来的药, 吹了吹,想着待凉些再喝。
  房门忽然被从外破开,孟静婉闻声抬头看去, 屋内留侍的小丫鬟被动静惊了一下, 她连忙朝门外处走去,想看看是发生了何事。
  小丫头才走了几步,便迎面撞上气势汹汹冲进来的几人,她连忙步步后退。
  芸夫人携着人从外闯入,她站在屋室中央, 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坐在桌前的孟静婉身上,顺便瞧了瞧她手中捧着的碗。
  孟静婉看着突然闯入的三两陌生人,一时不由微愣, 她下意识朝身旁的侍女看了看。
  侍女是府上人, 自然认得,这几个来者不善的人, 是芸香苑的, 为首那人更是芸夫人本人。
  侍女连忙低身行礼,唤了句:“芸夫人。”
  孟静婉闻言, 这才知晓, 前来的原是裴绰的某位夫人。
  她放下手中的药, 从椅子上起身,先对着芸夫人低身一礼,礼数算做的周全,接着出声询问:“夫人可是有事找臣女?”
  芸夫人上下打量孟静婉,瞧着她柔顺有礼的模样,却是冷哼一声, 她开口,语气不善:“你就是孟氏?”
  孟静婉闻言,眉头轻抬,她点头回答:“是。”
  “本夫人煲的汤好喝吗?”芸夫人冷笑一声,她走向一旁的坐榻上,坐于其上,一只胳膊搭在榻上的方案上,抬着下巴问。
  孟静婉又是一愣,她听后,思想片刻才反应过来,更是意外了。
  难道裴六每天早上送来的汤,竟是出自这位夫人之手?
  她似乎也明白,为何这位夫人会这般怒气汹汹的前来,那些汤,定不是夫人煲给她喝的,该是精心为裴绰准备的,结果被裴绰都送给了她。
  孟静婉不信裴绰是好心才送给她的,按照他的为人,多半是他自己不愿喝,又不好拒绝夫人一片的心意,才都丢给她来解决。
  这事若换成旁人,也一定会生气的,孟静婉可以理解芸夫人的怒意,她想了想,将声音放得更低和些。
  “臣女不知那些汤都是出于夫人之手,若是知晓,定不敢擅自享用,还望夫人见谅,日后裴大人再送汤来,臣女不会再收。”
  孟静婉以为自己解释过,芸夫人的怒气至少可以消减些,却见她似乎更是恼怒,一掌拍在桌子上:“你是在与本夫人炫耀吗,炫耀大人天天给你送汤?若不是你狐媚,大人怎会这般糟蹋我的心意。”
  “夫人许是误会了…大人给我送汤…是因我受了伤,大人应该是想我能早日将伤养好…”
  芸夫人闻言打量孟静婉一番,不过是瞧见她手上包了几层纱布,便道:“你骗谁,你这点小伤,至于大人天天给你送补汤?你还没有本夫人伤的重。”芸夫人一想自己烫伤了手臂,煲出来的汤最后都进了孟静婉的肚子,顿时忍不住自己的脾气,她抬手指着孟静婉骂:“你爹是个大贪官,你也是个小偷,偷喝了我给大人煲的汤,你们家没一个好人,都是贼。”
  侍女一直站在孟静婉身后,待听到此话后,不由抬起头来,芸夫人刚刚那些话,的确是过分了些。
  她连忙打量孟静婉的神色,果见她方才还满是耐心的神情,瞬间冷了下去。
  她早看出来芸夫人今日就是来找事撒气的,芸夫人没胆量去找大人,就只能来捏孟姑娘这个软柿子,可怜孟姑娘现在也没个名分,也无法与芸夫人对峙几句。
  这件事,孟姑娘是真的冤枉,她日日见裴六奉着大人的命来送汤,都以为是府中膳房做的,谁能想到最后竟会是后院夫人做的。
  也不知大人是如何想的,竟将夫人做的汤,赏给孟姑娘,这不是故意给孟姑娘找麻烦吗?
  侍女正默默在心里替孟静婉不平,却听她突然开口,语气早没了方才的客气:“夫人此言差矣,家父还未定罪,是否有贪污,裴大人都还尚不能确定,对此事也是言辞谨慎,夫人您是如何这般笃定家父贪污的?若日后,大人查出家父无罪,夫人您今日所言,算不算诬陷呢?臣女也是可以向裴大人告您的罪的。”
  “再者,那些汤,并非是臣女主动要求的,而是裴大人主动教裴六送来,裴大人也未曾与臣女提起过,这些汤都是夫人做的,臣女喝时是无心,也向您保证过,日后不会再喝,您若真的想寻糟蹋您心意的人,不如去找裴大人问问,他为何会将您亲手的做汤,送给旁人。”
  侍女没想到孟静婉敢这般毫不客气的出言,芸夫人虽是妾,却也是目前最受大人宠爱的妾室。
  大人入后宅,十次有八次是去她房中,府中上下,对她还很是敬重的。
  侍女不曾想到,芸夫人自己更是不曾想到,孟静婉敢这般顶撞自己,她霎时被气的脸又红又白,指向孟静婉的手直发抖:“你…你你敢威胁本夫人!你以为大人会听了你的几句谗言就冤枉我吗?你说你爹不是贪官,他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好好的人怎回去坐牢?你别以为你迷惑大人,就能替你爹脱罪,你这样的人,本夫人在京城见多了,你个粗野乡婢,本夫人今日就教教你何为规矩!”
  “阿织,教她跪下,给我掌她的嘴!”
  孟静婉闻言神色愈冷,她看了看欲听令上前的侍女,之后将目光落在芸夫人身上:“你敢动我!我是裴大人请到府上的客,你对客人动粗,你是否懂礼数懂规矩?你可想过这事若是叫裴大人知道了,会是何后果?”
  “你一个罪臣之女,还敢自称是客?你住在府上,别以为本夫人不知道你做的龌龊事,大人若真的珍惜你,会这么多日来,都不肯给你个名分?”
  芸夫人早就知道,那晚裴绰从她房中离开后,是来了孟静婉这,滞留了许久,深夜后,才带着裴六离开。
  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信是清白的?
  而且她瞧孟静婉这身量,也不想是个雏儿,早就服侍过大人,如今还敢在这装模作样,当自己是宾客。
  且别说她现在连个名分都没有,就算有了名分,那也是她资历更长些,这个孟氏还是要低她一头。
  芸夫人喝了一声身畔的几名丫鬟:“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
  裴府的下人匆匆跑到府衙,求见了裴六,之后便见裴六快步跑向上书房。
  裴绰正在批阅折子,他抬眸看了一眼气喘吁吁跑进来的裴六,不由蹙眉斥责一句:“愈发没个规矩。”
  裴六听了骂,也没率先替自己解释,他喘了口气对裴绰道:“大人府里出事了…芸夫人去了海棠别苑。”
  “她去那干嘛?”裴绰疑惑开口,他未抬头,将手上的这本折子批阅完,合起放在一侧,正欲拿下一本,就听裴六又道。
  “芸夫人是知道了那些汤…都教大人赏给孟姑娘了。”裴六慢慢开口,顺道打量裴绰神色。
  却见裴绰蹙了蹙眉,更不解:“那她为何不来找本官?”
  裴六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后院的夫人不少,大人怎么说也该懂得点女人的心思吧,大人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裴六不知该怎么和裴绰解释,却知道,裴绰再不回府,只怕要出大事。
  “大人…您还是先回府看看吧,听说芸夫人教人打了孟姑娘。”
  裴绰闻此言,这才撂下了手中笔,变了神色。
  裴绰赶回府中时,海棠别苑内已经一片狼藉,汤药打翻在地,褐色的药汁污了珍贵的地毯,碎了一地的瓷片,孟静婉沉默立在一处,她双手上的纱布已经掉落,掌心的伤口暴露出来,深黑深黑的,在她掌心别处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她有一半的衣袖被扯坏,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臂,正有血顺着她的手臂从上流下。她就安静的立在那处,不曾抬眼看他,她沉默又淡定的模样,反倒教裴绰心里更加难堪。
  芸夫人将海棠别苑闹的鸡飞狗跳,她见裴绰来了,一时心虚,却想着先发制人,瞬间抹起了眼泪,朝裴绰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哭道:“大人,您一定要替妾身做主啊,这个孟氏对妾身大不敬,还威胁妾身…大人您一定要替妾身讨还公道。”
  孟静婉垂眸,一言不发的听着芸夫人的哭诉。
  这女人不讲理起来,真的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错处都是别人的,独她自己是那个唯一的受害者。
  她懒得反驳,汤是裴绰给的,门是芸夫人自己闯的,东西也是芸夫人教人砸的,闹到这般地步,她不可说自己全无责,但大都是芸夫人和她的侍女们所为。
  孟静婉原以为裴绰第一句会先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裴绰开口的第一句,竟是教人将芸夫人带下去。
  孟静婉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向裴绰,正对上他投来的含怒的又复杂的目光。
  芸夫人被裴绰甩开,她听见裴绰教人将她带出去时,一时不肯相信,正欲再开口,就对上裴绰扫过来的眼神,深冷的可怕,是她从前未曾见过的,她瞬间噤了声,默默的黯然的带着人离开。
  芸夫人走后,裴六朝孟静婉身后的侍婢暗暗招手,两个人一起退了下去。
  房中独留裴绰和孟静婉,裴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尤其对上孟静婉那淡淡的神色,他只觉得自己的脸一瞬丢个精光。
  “你受伤了?”他看着她流血的小臂,下意识上前一步。
  却见孟静婉瞬间后退两步:“大人莫要过来…臣女一直伤着。”
  裴绰话语一噎。
  孟静婉是他请到府上的客,将客人招待到这等地步,传出去,可算得是他裴绰活了这么多年最大的笑话。
  可笑打他脸的人,竟还是他后宅的女人。
  裴绰从前只觉得芸夫人不聪慧,却不曾想到她可以蠢到这等地步,他不用猜也知道,孟静婉此刻心里,是如何鄙视又笑话他的。
  两个人隔着一道很远的距离,默默对望,期间气氛,怎一个尴尬了得。
  许久,裴绰难得低下他高贵的心气,低声与孟静婉道了句:“抱歉。”
  孟静婉闻言依旧神色淡淡的看着裴绰。
  裴绰话落又与孟静婉对视片刻,她不为所动,教他难堪愈分,之后裴绰低下头,转身走出了海棠别院。
  作者有话要说:裴绰的爱商,可是说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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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 番外二十: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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