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您要么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主持,到时候我写份建议总结报告给您看。”
  陆庸坐不住,腆着脸离开会议室,回他的办公室找沈问秋。
  这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他真想把沈问秋揣在兜里,走到哪带到哪,即使这样,还是怕一个错眼,人就弄丢了。
  沈问秋正在拿着掌上游戏机玩,到关键处,所以陆庸进门也没抬头,过了几秒,才按暂停,困惑地仰望他:“怎么了吗?你开会这么快开完了啊?”
  陆庸叮嘱他说:“还没有。我有事情忘记和你说,园区有些地方蛮危险的,你待在这里玩就好,别乱走。”
  沈问秋笑了:“什么啊?我又不是不听话的小狗,外头那么热,我乱走干什么?”
  陆庸仍觉得不安:“嗯,但我还是得说一下。”
  沈问秋挥挥手,低头接着打游戏,孩子气似的不耐烦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赶紧继续开会去吧,我也继续打游戏了。”
  陆庸被他赶走了。
  沈问秋装成在玩,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才放下游戏机,从鼻子长长呼出一口钝然气息。陆庸看上去傻,其实感觉还挺敏锐的,是发现他的离去之意了吗?
  “妈的。”沈问秋低低地骂了一句,骂他自己,他把游戏机丢一旁,在陆庸的沙发上躺下,和衣午睡。
  一时间睡不着。
  沈问秋想:我现在可真像陆庸的一只宠物狗,没个人样,好没出息。陆庸真好,就算不喜欢我了,还对我这么好,为我担心。
  一觉睡到陆庸下班,把他叫醒,装上车带回家。
  沈问秋难得一见地提出个请求:“我想去趟超市。”
  陆庸说:“好。”没问别的。
  沈问秋自行补充:“冰箱里的菜没了,去买菜。”
  陆庸随即改变计划:“那我们去生鲜超市。”
  沈问秋亲自采购,他挑的菜不多,就往篮子里放了能做一道两人份量酸菜牛尾烧粉丝的食材,陆庸另外装满了一些食材,买之前还要问一下沈问秋要不要吃,得到同意以后再拿。
  不过今天耽搁了下时间,晚饭还是在外面下馆子。
  翌日。
  陆庸起早,听见客厅有声音,他打开门看,目瞪口呆。
  客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原本茶几上乱七八糟的垃圾都没了,沙发上总是揉成一团的毯子也整齐叠好,简直焕然一新。
  沈问秋正赤脚站在厨房里做饭,他看上去像是洗了个澡,套着t恤和运动裤,松垮垮挂在身上,略长的头发扎起来,露出纤细的后颈,低头时总给人一种花枝沉下的脆弱之感,像快折断。
  香味从锅里飘出来,沈问秋回头说:“还早呢。吵醒你啦?”
  陆庸走过去,看看锅里:“你怎么一大早的做大菜?”
  沈问秋随性地说:“想吃呗。你等等啊,炖了半个小时了。你去洗漱一下换好衣服出来,差不多就能吃了。”
  陆庸迟疑地问:“你是一晚上没睡?”
  沈问秋说:“没有啊,我昨晚一回来就睡了,睡得很饱,昨天中午不是又睡了好几个小时,所以一早就醒了。闲着没事,把客厅给打扫了,被我弄得脏成那样。”
  想了想,又说:“对不起吧,把你家弄得乱七八糟。明明是个蹭吃蹭喝蹭住的。”
  “没关系……”陆庸凝视他片刻,才颔首说:“你能开始规律生活就好。”
  陆庸倒饬好自己,才去餐桌旁坐下。
  沈问秋戴着防烫手套把肉连锅一起端到桌上,碗筷也摆好。
  陆庸并不违心地夸奖:“真好吃。”
  沈问秋怀念地说:“是吧?我只会做这道菜,是我爸的拿手菜,小时候过节他都会亲自下厨给我做这个,我特别喜欢。”
  两个男人食量都大,把一整锅都吃完了。
  陆庸起身要收拾锅碗筷,沈问秋说:“放着我收拾吧。我还有事想和你说。”
  陆庸坐定,一下子紧张起来,像在等待无形的审判。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方向发展,沈问秋欲言又止,似乎在酝酿什么话。陆庸隐约预感到结果,突然要站起来,说:“挺晚了,我得去上班了,要么等我回来再说。”
  沈问秋闭了闭眼,手指几乎刻进掌心,可他并不觉得疼。不能拖了,赶在陆庸离开前,他匆忙潦草地说:“我得走了。”
  每一粒轻若尘埃的灵魂都将有燃尽落地然后安静湮灭的一日。
  谁都没动,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谢谢你这段时间收留我。大庸。”
  “我要回去了。”
  第17章 二手情书17
  陆庸站着,光从他侧边的落地窗照进来,在他身前拉出一道斜斜的薄影,堪堪披在沈问秋的肩头,沉甸甸压下,无声地把沈问秋按在原位。
  他本来就生的一副人高马大的身躯和一张不友善的脸庞,光是站直沉默就给人以极强的魄力,一生气起来,尤为让人觉得可怕。陆庸在愤怒时不会大吵大闹,反而会更加安静,像一只蛰伏起来准备下一秒把你按住、将你咬碎喉咙的莽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畏惧的气息。
  所以以前班上的同学总是怕他。
  沈问秋没抬头,也能感觉到陆庸过于锐利的视线,压得他头低得更深了。他双手放在桌上,左手握右手,试图止住发抖,但是还是不停地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
  明明是在盛夏,他却觉得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雪天,精神恍惚,一忽儿觉得自己又抛弃了陆庸一次,一忽儿又觉得换成他站在雪地里。
  他其实没睡好,还是骗陆庸的,闭着眼,像是做梦又不知道算不算是做梦,一晚上睡了醒醒了睡,心神不宁,终于熬到外头有了一丝天光,他想,大概是算天亮了,可以起床了。
  不知道该做什么,昨晚没洗澡,他就去浴室洗头洗澡。
  吹头发时掉了几根头发,沈问秋捡起来看,发现了一根白发,他盯着那根白发看了不知道多久。
  魂归附体。
  沈问秋想,原来我已经到了长白头发的年纪了啊……
  这些年像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高中毕业以后鞋码没变大,身高没变高,体重没增加,灵魂的时间好像停留在二十岁附近,没有再往前走。
  他总觉得自己还年轻,是个才走上社会的男生,什么都没适应,爸爸还说他孩子气。
  就成了个社会垃圾。
  ……也可能这白发早就开始长了。
  只是他以前没有去注意,导致现在才发现。发现一晃眼过去好多好多年了。
  他把头发轻轻扔进垃圾桶里,擦干净盥洗台,把溅出来的的水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又觉得东西摆得乱,于是再收拾一遍,接着觉得镜子好像也有点脏,又擦镜子,一件事带一件,把整个洗手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收拾了一遍,连瓷砖缝隙都没放过。
  好脏。
  好脏啊!
  沈问秋忽然间难以忍受地感到不适,他疯了一样地开始整理房间,憋着一股气,放轻动作,避免吵醒陆庸的。
  他翻了几个袋子出来,把客厅里他制造的的垃圾都一股脑装进去。
  不停地扔,不停地扔,装了好几个袋子。
  等到实在没东西可以装进垃圾袋了,才停下来,发现客厅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段时间以来他在此留下的生活痕迹几乎都没了。
  把他睡过觉的那条毯子洗干净就彻底没了。
  没有了。沈问秋在略显空旷的客厅孤零零站了一会儿,被空调吹得身上发冷,才驱动脚步,将垃圾袋全部先提到屋外去。
  反正也没有睡意,沈问秋洗手,接着埋头做饭,直到陆庸醒来。
  邀请他吃饭。
  提出要离开的事情。
  沈问秋终于止住了颤抖,他抬起头,回望了陆庸一眼。然后他也站起来,从陆庸的手里把碗抽出来,试图用温和的轻笑缓解冰冻的气氛,说:“放着吧,我来洗碗就好了。在你家住了快一个月,一点教养都没有,蹭吃蹭喝,还不做家务。”
  “我今天收拾一下,等会我会把毯子给洗好。”
  “这不是……快中秋了吗?我想回去给我爸扫墓,一直住你这也不是回事了,我得去找份工作。”
  “我还欠你钱……”
  “哦,对了,垃圾我都收拾好了,放在外面门口,走的时候,我会下楼带去扔了。你不用担心。”
  他以前借住陆庸家的时候最娇气,还知道要收个碗,他就是想让陆庸对他不耐烦,对他生气,可陆庸就是不生气。
  他等着陆庸说话,沉默越长,一颗心越浮躁不安。
  他想,就算陆庸开口留他,他也不能再优柔寡断了。
  陆庸连见一只路边生病的小狗都要捡回来,资助那么多无亲无故的女孩子念书,当然也不会忍心看他留宿街头。
  沈问秋方才看着炖锅里咕噜咕噜的泡泡大半小时,已想好了该怎样撒谎。反正陆庸好笨,可以骗过去的。
  半晌,陆庸终于开了口:“你把垃圾放在门口吗?”
  沈问秋“嗯”一声,重复一遍:“我会拿去扔掉的。”
  刚才不是没看到沈问秋发抖,所以陆庸压抑了怒意,让自己没那么吓人,却适得其反,他照不到镜子,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脸有多可怕:“有分类吗?”
  “……啊?”
  沈问秋怔怔:“要分类吗?你们小区的规定?”
  陆庸说:“我都会分类的,抽屉里不是有好几种颜色的垃圾袋吗?就是用来分类装垃圾的。”
  沈问秋先前还真的从没观察过陆庸是怎么收拾生活垃圾的,他想到自己的胡塞一气,满脸通红,嚅嗫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我去分一下。”
  沈问秋又开始觉得强迫症犯了似的难受,别的他没办法了,他只想把跟陆庸的关系整理干净再离开。结果连个垃圾都收拾不好,分类也不会,大概小孩子都比他强。
  陆庸摇头:“你分不来,我来吧。”
  沈问秋只得说:“那我把锅碗拿去洗。”
  厨房有一体式洗碗机,他把餐具冲了下,再放进洗碗机,点了操作,大门敞开着,沈问秋听见塑料袋打开在倒东西的声音,窸窸窣窣。
  沈问秋擦了擦手,出门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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