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英雄自有英雄胆
“为什么要来？”齐国远表情还算是镇定。
王守臣一脸淡然，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就凭你们几个新瓜蛋子，也能成大事儿？且看某家表现。”
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服。新兵总是不服气老兵这身傲气的。但是心里也明白，这老兵不仅仅有傲气，还有天大的本事和胆量。
说话的功夫，被惊动的千总已经迎接出来。
满清鲸吞北方，无数明朝旧部在先投了李自成之后，又旋即投了满清。大多数部队依然沿用旧时制度。
这千户也是个破落户，之前手头上还有个五百来人，在同时代来说，吃空额不算太过于严重，毕竟临近九边，战事频繁，他也不敢太过于肆意欺压手下。
可经过了两次易主之后，手下兵士逃跑者甚多，如今堪用之士也就三百来人。
上面不明真相，便让他负责督造粮仓，为大军进攻盂县做准备。听说有满清八旗大兵前来传告紧急军情，他哪里敢有丝毫怠慢。
王守臣见了那千总，也不下马，直接冷脸道：“主子派来大军来镇守粮仓，你可知道？”
那千总，见王守臣一口流利的满语，哪里敢有丝毫的疑惑，在加上当奴才已经习惯了，语气极致卑微，“下官已经接到了通告，不过说总共六位。”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位镶红旗的八旗大兵，又扫视了他身后的绿营兵，感觉隐隐约约有些不对。
不过满清在山西驻兵也没多长时间，很多事情还在磨合期，自然有很多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这位千总想法算是比较符合常态，那就是满清只是来中原搜刮一波，如今虽然入了京师，但是终究还是要走的。
心里自然想着能配合就配合，把这群爷爷们送走，自己还得继续找下一家投靠。
反正让他跟着去白山黑水挨冻他是不愿意去的。
“主子明日便到，我先来本地看看你们安排的如何！”王守臣知晓，凭借自己身边儿这点儿人是骗不过去的。
说着习惯性的摘掉头盔，那千总见王守臣那八旗小辫儿，心里的疑惑直接落地。地地道道的满清人，汉人断然是不肯这般对待自己的头发的。
要是真的剃了头发，如何面见自己的祖宗？
不过闯王不中用，人家势大，连自己的上司都投靠了，自己何苦来哉得罪人家。当下好言好语的请王守臣去军帐里休息。
又明人宰羊造饭，招待这几位八旗大爷。
骑马奔驰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情，再加上这一路上担惊受怕，便是自诩胆量惊人的王守臣其实心里也是怕的不行，身心自然俱疲。
一行人一通大吃大喝，假戏真做之后，用尖刀削尖了木棍做牙签，剔着牙大大咧咧的对千总说道：“汉人若都是你这般忠义之士，这江山平日指日可待，你且带我去粮仓检查一下，有什么问题好提前整改，以免主子来了不悦，掉了你的脑袋。”
那千总心里暗笑，这鞑子果然没见过世面，一顿酒肉就打发了。赶紧将藏在袖口的银票藏起来，暗暗嘀咕不要把鞑子当人看，他们还不懂我们汉人这里的龌龊。
嘴上却是千恩万谢，引着王守臣往里走。
满清崛起于努尔哈赤，甚至连 努尔哈赤本人都是李成梁的义子，军中的军制大多数也都是承袭自辽东，但是后来黄台吉为了表明自己的独立性，又对军制进行了改革。
虽然本质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多少与明军又有些似是而非的区别。
在千总的带领下，王守臣等人骑着马，围着粮仓转了几圈，看着十几个正在修建的粮仓，还有徐哦度哦粮草堆砌在空地上。
在马匹的草料上盖着厚厚的毛毡，而人吃的粮草上则盖着厚厚的茅草。
“这粮草数目不太对吧？”王守臣皱眉问道。
“回主子。”那千总吓得一机灵，暗道自己手底下人也没个轻重，这鞑子的粮食也敢偷，眼下这些明显跟自己昨晚睡觉前巡视的数目不一样。
往日里，四处闹饥荒，大家弄点儿粮食回去，他睁一只闭眼一只眼也就算了。
毕竟谁家里没有个老婆孩子。
可是鞑子的粮食也能随便动吗？千总心里埋怨，眼珠子却滴溜乱转，手中的银子一闪进了王守臣的袖口，“这些日子送到峪儿口一些，再加上来来往往的损耗。”
“胡说八道，峪儿口能用多少？这如何也少了七八百石吧！”王守臣诈到。
“主子。”那千总连连叫屈，“真的是送了六百多石，前线不是说调了上万大军去打盂县吗？主子您若是不清楚，可不能冤枉小的。”
那千户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开始又翻疑惑。
这鞑子的军事调动，他们自己本身怎么会不知道呢？
“泄露军机，不要命了吗！”王守臣翻身下马，手中的刀一下子顶到了千总的心窝子。
千总本想反抗，却被同样翻身下马的齐国远一脚揣在腹部，直接躺在地上。
接着裤裆便流了一股骚黄色的水渍。
看着额头上冒冷汗的千总，王守臣一摆手，收起道：“这么重要的军机，岂是你一个千总可以随便往外泄漏的。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千总心里虽然疑惑，但是却却不敢再问什么。因为身边这几位，身上带着浓郁的血腥味，看样子是杀人如麻的。
就算是身份有假，自己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保命要紧，鞑子算个屁。
“这群爷爷莫不是大明的精兵？”这千总心里琢磨着，越看越像，这么高的个子，很明显是咱汉人的种啊。
别看刚才那嘴里说的都是满语，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一股子燕京官话的味道。
莫非是当初跟着明皇打天下的老兵？
这千总还真能猜，一下子真的猜出了王守臣等人的身份。
“那我更不能暴露他们了，鞑子现在势弱，早晚完蛋，要是能跟着明皇混，还能饿着我的肚子？”千总心里瞬间就有了投诚的想法。
一想到自己以后可能不需要当狗了，这千总忽然感觉虽然自己现在很危险，但是背上似乎少了一道枷锁，整个人都有了精气神。
“这是什么？”王守臣一眼看见不远处的一堆塔子问道。
“是猛火油。”千户心里一喜，专门找猛火油，这是来点火的啊。
“夜不收！虎豹骑！配军营！”千户再看眼前这几位，内心更加澎湃了。如果不是担心自己贸然上前，被眼前这几位好汉要了脑袋，他现在就想一把抱住王守臣，喊一句，同志，自己人！
“这东西放在此地，莫不是想着起火烧了粮仓？你们这群汉人难怪丢了江山！还不赶紧送到峪儿口！”王守臣呵斥道。
“是是是！”那千总不断附和着，“这不是前线粮食急缺，还没来得及吗。”
王守臣扫了一眼，道：“这不是还有空车吗？先装好，明日一早送走！”
“是是。”千总连声应诺，命人将这三缸猛火油装车待运。
王守臣这才满意笑了笑，道：“你看，这样主子来了也高兴不是！”
“是是是。”千总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
一行人粮台走完，也将各处地形、建筑都牢牢记在了脑子里。有过前一夜的杀人经历之后，齐国远甚至觉得就算将这里的守军杀完也不是问题。
何况还有纵火神器猛火油。
严格来说，这些黑黝黝的猛火油只是原油，并非明军使用的猛火油。这种被沈括命名为石油的液体，在经过蒸馏之后，能够得到着火点更低，火力更猛的提取液，那才是明军使用的猛火油。
孙传庭在陕西所造“火车”，一部分是车载小弗朗机炮，另一部分就是猛火油机。
所以王守臣见到这些东西，便想起了当初与皇帝陛下死守居庸关的日子。那真的是个辉煌的岁月啊！
虽然自己没有走上更高的位置，但是他感觉自己的荣耀并未少一分。
“真是天助我也！”王守臣回到帐篷里，兴奋地直搓手：“兄弟们，今天这粮草什么的都看到了吧？若是不放他一把火，真是对不起这天公作美！”
齐国远只是听着，不愿意搭理这位有些神经质，演技高超的老兵。
王守臣不由冒出一阵邪火，刚才的热情顿时烟消云散，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今晚行动，所有人的准保没错。”见众人还是那个死了爹的表情，王守臣往铺上一倒，自言自语道：“爷爷我先睡会儿呦，晚上好有精神！”
躺下之后心里却想，现在的新兵果然不似自己当初跟陛下当兵打仗那般能耐，超纲了就接受不了。
你看看那一个个心有余悸的模样 ，能成大事儿？
齐国远等人没有王守臣那么大的心，抱着腰刀休息，却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了没多久，王守臣竟然真的冒出了扯风箱一般的呼噜声，显然是睡熟了。众人对视一眼，虽然与他不对付，却也难免佩服这老兵痞的没心没肺。
王守臣睡了足足两个时辰，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舒爽。他伸了个懒腰，坐起身，看到齐国远等袍泽靠着也睡着了。
“我先去尿一泡，然后咱们动手。”王守臣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将他们惊醒了。
“夜令是江山。”施心笙跟了上去，提醒道。
不用说，肯定是那千总来过了。
王守臣点了点头，低唱着辽东小调，跑到军帐之后，大咧咧地对着营墙解带放水。刺啦啦的水声惊动了巡夜的士兵，点着火把寻了过来，见是八旗主子，进退两难。其中一个激灵的，硬是扯开一副笑容：“主子爷好体魄，好体魄。”
王守臣哈哈一笑，要了支火把，说要巡夜。那两人哪里敢不给，点头哈腰一番就跑了。
一行人取了马，大模大样“巡视”起来。那些大同兵见了心中不屑，暗道：这分明是信不过我们。不过也由得你去，这种苦力活谁爱干谁干！
其实，信不过大同兵的职业素养也是情有可原的……看守猛火油的大同兵守夜时竟然睡着了，也算运气好，毫无痛苦地离开了人世。
王守臣坐在了御手座上，道：“老兵去泼猛火油，新兵准备放火箭。”
“上哪去找火箭？”齐国远道。
“入你娘！今晚要放火，你跟我说没有做火箭？”王守臣怒骂起来：“你还算是侦察兵？”
“之前跑路的时候，你不是说把没用的都扔了！”有几个新兵被骂烦了，小声回应道。
“那我没教你吃饭你咋知道用嘴吃？给你羊肉给你屎，你咋知道吃肉不吃屎！”王守臣的唾沫星子全都喷在了新兵脸上。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坑里蹦跶出来个草人，草人怀里抱着一堆火箭。
王守臣眼疾手快 ，差点儿一刀剁了。
“爷，自己人！”
王守臣下意识的收了刀，就见这千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跟那些瞎子不一样，我读过书，一眼就知道是王师了。在下太原胡良，恳请王师收留。”
齐国远道看了一眼那千总道：“这个节骨眼，别横生枝节，当杀则杀！”
那千户一看脸色瞬间刷白，却见那王守臣却翻身下马，不顾个人安危，上前直接搀扶起那千户，笑着说道：“当初某追随陛下南征北战，主动投诚陛下豪杰不计其数，陛下皆不计前嫌。，不在乎他是何出身，便是蒙古英雄，也可以拜于帐下，既然你有心归附旧国，我也不能挡了你的路。只是这营中俱是你袍泽，你为何不领着他们一起投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