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经过刚才一番搏斗,狼们在这个少年手上吃了不少苦头, 它们此时不敢轻举妄动。
善于捕猎的狼是极其有耐心的, 猛烈地进攻失败后, 它们转而选择了等待, 等待着云烨体力耗尽那一刻。只要他的手臂出现一丝颤抖,时刻准备着的群狼便会一拥而上, 将他撕成碎片。
突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响,一只利剑破空而来, 直冲头狼而去。
狼群一瞬慌乱, 头狼仓皇向后躲避, 云烨瞧准时机,手中箭矢脱弦,正中头狼右眼,瞬间鲜血直流。
“嗷呜!”头狼右眼被伤, 仰头悲啸,健硕的狼身似站不住一般左摇右晃,一时间群狼无首。
“阿烨!接着!”
云泠大喊一声,趁狼群无暇他顾时将箭囊从背上取下,抛给云烨。
云烨应声望向她。云泠身上穿着的是繁重的衣裙,为了方便骑马,裙摆被她挽到腰间,露出衬裤,发髻有些散乱,看上去狼狈不堪的模样,云烨却只觉得眼中之人美得惊心动魄。
云烨单手接过箭囊负在身后,迅速挽弓搭箭射向头狼。其他狼扑去替头狼挡下这一箭,瞬间被钉到树上,群狼放弃了对云烨的包围,转而将头狼护在身后,防备着云烨的进攻。
“走!”云烨迅速策马往林外奔去,云泠也立刻调转马头。
“嗷呜——!”身后的狼群愤怒嚎叫,头狼此时已从剧痛中缓过来,指挥狼群向二人追过去。
云泠将箭全数给了他,自己毫无防守之力,狼群也盯准这一点,集中起来袭击云泠。
“你先走!”云烨用手中马鞭朝着云泠所骑马匹猛抽几下,马儿吃痛,立刻飞快向前冲去。
云烨所骑黑色骏马极通人性,他拍了拍它的鬃毛,它似会意一般嘶鸣一声。云烨随即在马上调转身体,黑马继续前进,他则专心用箭射杀身后袭来的狼群。
明明是颠簸的马背,云烨却仿佛如履平地,稳稳开弓,箭无虚发。
头狼终于按捺不住,长嚎一声,迈动四肢加速向云烨冲来,尖锐的狼牙闪着寒光。
云烨再次挽弓搭箭,这一箭,直指头狼左眼,箭发之势如破竹,离弦瞬息便出现在头狼眼前,它避无可避,左眼被刺中,被箭矢的冲力带得仰面摔在地上,四肢朝天无力地蹬了几下,终于瘫软下来,一动不动。
疯狂进攻的狼群似傻了一般停下动作,它们转头望了望越跑越远的云烨,又望了望死去的头狼,最终缓缓聚集在头狼尸体周围,仰头发出一声又一声彻骨的悲嚎。
此时,一支暗箭不知从何处射出,竟直冲云烨首级而去。云烨听见脑后破空之声,身体迅速前倾贴紧在马背上避开这一箭,随后立刻扭身朝箭来的方向射出一箭。但很快,从另一方向又飞出一利箭直取云烨心口,云烨勉力躲避,利箭刺中他的左臂,锋利的箭头扎进血肉中,他闷哼一声。
云泠驾马回头,见狼群已不再追赶,但云烨却不知怎么地手臂被利箭所伤,甚至还继续有暗箭袭来!
暗处之人明显是要取云烨的性命,云泠急中生智,拼命勒住惊慌的马儿,喊道:“哥哥!我在这里!有人要伤阿烨!”
任平本想借狼群之力除去云烨,没曾想这个少年竟勇武至极,与群狼搏斗仍能取胜。于是他命人埋伏起来,想用冷箭射杀云烨。
听见云泠的呼喊,任平心中暗骂道:“该死的,云阳怎么来了?”
他下令手下人停手,驾马走出埋伏,假意慌然道:“云小姐,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卑职是奉圣上之命来救人的,都怪我手下的人箭术不精,本想杀那些可恨的狼,谁料射中了云烨小兄弟。”
“请云将军明鉴,千万可别错怪卑职。”他说这话时朝云泠身后望去,少女身后什么人也没出现,哪有什么云阳。
云泠皮笑肉不笑道:“狼患已除,还需得给陛下一个见证。既然是你手下的人将云烨伤了,那就由你派人将头狼的尸体带至御前吧。”
任平手下的兵装备精良,但狼群也是不会轻易将头狼尸体让出来的,要去夺尸,受伤肯定是免不了的。云泠此话一出,任平脸色就不太好看,但他也不敢真的对云泠做什么。镇国侯一家最是护犊子,云烨这个外人还好说,要是真把云泠这个嫡小姐伤了,纵是有何丞相撑腰,他无法全身而退。
“您放心,尽管交给卑职去办。”任平终究垂眉顺眼,应了差事。
云泠点点头,驾马到云烨身边,心疼不已。他手臂上中了一箭,流出的血将黑衣浸湿,却仍是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阿烨,还能坚持吗?”
云烨点点头:“不碍事。”
云泠从自己的马上下来,试探着摸了摸黑马,商量道:“好马儿,我知你本事大瞧不上我,但是你的主人现在受伤了,就让我骑下你,带他回去疗伤可好?”
黑马鼻孔喘出一大口气,温顺地垂下了头,似是答应了。
“我就知道你是好马儿!”云泠翻身上马,握住缰绳,嘱咐云烨道:“我会尽量骑稳一些,你靠在我背上,小心摔下去。”
云泠好久没有和他距离这样近了,云烨突然觉得臂上的伤一点都不疼,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受伤。
他小心地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拉住云泠的衣角,见她没有抵触,又得寸进尺地将额头抵在少女的背上。她这一番奔波出了许多汗,后背的衣衫有些襦湿,散发出淡淡的皂角香气。
云烨闭上眼,无声露出淡淡的笑。
出了林子来到御前,皇帝见云烨受伤,便没多计较云泠失仪一事。但是筹备此次比赛时,没人料到情况会这么严重,御医所带医具处理不了这么严重的伤,云泠只能带着云烨回镇国侯府找俞白英处理。
“阿烨,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到家了!”眼见着云烨的脸色越来越白,云泠急得满头是汗,黑马已经跑得似风一样快,她仍是觉得不够。
“我没事。”云烨使起了坏心思,说话的声音有着轻微的颤抖,不明显,却能让本就心急的云泠更加心疼他。
云泠拉过他的右手环在自己的腰上,嘱咐道:“我再骑快些,你一定抓紧我!”
少年小心翼翼地环着她的纤腰,心中想道:阿泠,是你要我抓紧的,你再不要将我推开了。
*
对于俞白英来说,处理箭伤并不是什么难题,但是在为云烨治伤时,她发觉了一些异样。
早在第一次遇见云烨时,俞白英便发现这孩子体质非同寻常,除了体寒少汗外,伤口恢复的速度之快,实在是非常人能及。
(师父,受伤后易恢复,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林皙见俞白英愁眉不展,不解地写下字条,问道。
俞白英摇头:“并非如此。受伤后极快恢复,看似是好事,但如果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借外力强迫身体恢复,则会坏了身体的根基,一旦某天身体撑不住了,就会迅速地垮下去,性命难保。”
她现在,正是怀疑云烨的恢复力,是被人用外力强迫提高的。
“我曾在师父留下的医典里读到过,苗人擅用蛊,据说能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俞白英皱眉道:“这些只是师父随手记下的一些传说,未曾亲身考证过。但我有一种直觉,烨儿身上这诡异的情况,也许会和苗人有些关系。”
第25章 阿烨这个年纪的孩子,心……
“你好好歇着吧, 我就先回了。”云泠道。
云烨没有说话,拽住了她的衣角。
云泠耐心坐回去,问道:“怎么了?”
“陆迟是我打的。”云烨用跟“今天吃什么”一样平淡的口气, 将打人这件事交代了出来。
云泠愣住,眨了眨眼, “哦,知道了。”
先前不确定是不是他动手时, 云泠总瞎想, 现在云烨老实交代了, 她反而内心平静,只想着“果然如此。”
“我不应该打人。”云烨垂下了眼睫。云泠想, 如果他是一只小狗,这会儿他的两只耳朵应该都恹恹地趴下来了。
“但我打他是有原因的。”
他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云泠笑道:“我知道, 你看他一直纠缠着我不放, 就想替我教训他。”
云烨听了她这话抬起眼, 眼中有疑惑:“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还要生我的气?”
“我几时生你气了?”
“你不理我。”云烨小声补充道, “很久了。”
“我......”云泠一时语塞, 她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想法,不是生气, 而是不想让云烨继续依赖自己。
“我没有生你气, 只是看你慢慢长大了, 我们男女有别,该避嫌了。”云泠选择了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向他解释,“你总与我待在一起,会受我影响, 有机会可以多去和同龄的孩子接触。”
但显然,云烨懂得比她以为的多,他直接问道:“小姐你有心仪的人了?”
云泠摇头叹息:“没有。阿烨,你现在还太小了,还不懂什么是情。你要记得,太过轻易地相信别人,太过轻易的爱上别人,都容易让自己受伤。”
“你何时才会相信我懂?”
“等你长大之后,也许我会信你。”
“我知道了。”
俞白英端着药进屋找云烨时,发现云泠也在屋内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她觉得奇怪,道:“烨儿的伤没有大碍,但还需要多休息,泠儿你没什么事先回去吧。”
“知道了,母亲。”云泠微垂着头走出去,避开了云烨执着的目光。
“药还烫,先让它凉会儿。”俞白英斟酌道:“我有话想问你。”
“师母请问。”
俞白英问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七岁前的事。”
云烨回答:“记得一些。”
俞白英道:“你那时候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云家知他小时候日子艰难,被卖给人牙子后拼了命才逃出来,因此为了不勾起那段悲伤的回忆,自云烨七岁入云府以来,云家从没详细询问过他从前的生活。
但现在不一样,俞白英怀疑云烨身上的异常是在他来云府前就留下的,她必须弄清楚。
云烨不疑有他,俞白英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我七岁前被一户姓李的人家收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记得四面都是高山和密林,气候很潮湿,应该是在长安的南方。”
俞白英追问道:“还能想起什么吗?”
七岁前的日子留在他脑中的是晦暗不明的画面。那个地方似乎都不能称为一个村子,最近的一户人家离收养他的李家有一里多远的路,还要上山下坡才能到。
李大伯那时候怕他跑了,不允许他离家太远,也不许他和别人多说话。很多时间里,他都一个人坐在家门口发呆,看天上的云一点点从东边飘到西边。
后来,突然有一天,李大娘煮了一个鸡蛋,粥里放了肉沫,如今想来其实是很简陋的一餐,但对当时的他来说,这就是从未尝过的珍馐。
他不敢相信这样的东西是自己能吃的,喝了一小口就去观察李大娘和李大伯的反应。二人没有骂他,而是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容,催着他大口喝,快些喝。
那一瞬间,他想着,人家对我这么好,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
只是没想到,吃过后再醒来时,他就已经躺在了人牙子的板车上,不知已从李家走了多久。此后便一路北上,直到长安他才找着机会逃出来。
刨除这些无用的回忆,云烨又想了很久,才不确定道:“有时能看到一些奇怪打扮的人,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
“还记得是什么打扮吗?”
云烨皱眉,试图回忆道:“头上、脖子上、腰上都佩戴着白色的装饰,应该是银子做的。其他的,想不起来了”
苗人喜佩银。这在俞白英师父留下的医典中有记载。
云烨这番话,无疑是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一问一答下来,云烨见她脸色越来越沉重,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问道:“师母,出什么事了?”
俞白英不知该如何开口,目前有关他身体异样的一切情况都只是她的猜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无法下定论,现在将这些猜测告诉云烨,不就是让他无时无刻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吗?
可是云烨并不是那种会被三言两语搪塞过去的人,对于一些事情,他异常敏锐。
云烨道:“我的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