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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正因为母亲郑容不擅掌家,所以她才比同龄人懂事得早,很小就接触了家务。加上父亲在翰林院那样的地方当差,也带着她见识不少,平时在家的时间也多,悉心教导下她没理由是个糊涂虫。
  只是谁能想到,成亲当晚陆瞻就犯错让皇帝抓了个正着,罚他去屯营里服役了呢?
  陆瞻是晋王妃的独子,也是王府的世子,这新娶的世子妃才进门,世子就出了这样的事,那半年里宋湘在王府面临的微妙气氛是无可避免的。
  但她仍是凭着自己的心智与修养渐渐得到了上下尊重。
  等陆瞻回来,虽然夫妻间并不亲密,但眼看着长子次子相继出生,且他又不像别家子弟那般闺闱不如意、就索性搞得家里鸡飞狗跳,便让人以为日子已趋安稳。
  又有谁能想到事隔几年又在围场里失手,被当场治罪呢?
  ……
  要说不甘,宋湘当然是不甘的。
  她并不是耍手段才攀上的高枝,是他们王府想报恩主动求娶的她。凭什么她要承受世人讥讽与冷眼呢?
  但这些尚可不加理会,因为身份的确悬殊,对一般人来说,聘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回来做世子夫人,每个人都会由衷欢喜才叫不合理吧?
  总之别的人她都不在意,让她至死都无法释怀的是陆瞻。
  他们至少也是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夫妻,低谷的时候也是结伴过来的,就是再情不投意不合,再不能接受她的身份,有那道赐婚圣旨压着,那也是要结伴走完这一生的。
  她没有想到陆瞻不光是她需要他的时候没有在场,他竟然还可以撇下她和孩子们独自进京。
  被投毒误杀没将她击垮,被佟庆调戏觑觎也没让她失措,但陆瞻最终的抛弃,却使她彻底寒了心。
  原来你一直以来同甘共苦的人,他却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过同伴。
  她无辜被捆绑走入的婚姻,是让她在丈夫心中,连一点起码的尊重也不配得到的。
  “湘湘……湘湘?”
  宋湘长吐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吸入的空气里有青草的香味,一张放大的脸盘子悬在她上方,朝阳从这张脸侧方灿烂地照下来。
  视线渐渐对焦。
  凝眸片刻,宋湘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倏地坐了起来:“铁牛?!”
  第2章 杀了他!
  “是我啊湘湘,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儿?”
  宋湘屏息望着他,迅速地调整视线看向周围。
  铁牛是她在鹤山村里的邻居,小时候就认识。
  而且这地方这么眼熟,可不就是她出嫁之前住过的村子?还有她所处之地竟然还是自家的菜园,眼下田野还没有完全转绿,旧年的枯草仍崛强地摇曳在春风里。
  她不是死在潭州吗?怎么回来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裙,长及腰际的发丝,又看向铁牛,一脸懵然的铁牛还穿着当年他最常穿的一件粗布衫子,手里拿着锄头,是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并不是后来她在街头遇见的已成了屠户的样子。
  静默片刻她突然站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地里薅草,看到一匹快马疯了似的往这边冲过来,然后你被撞飞了,就赶紧过来了!”
  马……
  宋湘屏息片刻,双眼之中忽然迸射出精光,随后她攥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奔向了后山!
  后山下是片草甸,因为树木挡了荫,没被开辟出来种庄稼,在时为寸土之争而大动干戈的乡下,平日村里的牛羊来这里吃草,宋湘从来不曾说过什么。
  但这个平日只有牛羊光顾的地方,此刻却趴倒着一个人!
  “就是他!”铁牛指着地上,语气里掩饰不住气愤,“湘湘,就是他撞了你!”
  宋湘脸色雪白,蹲下来把这人脸上的发丝拨开。十六七岁少年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浓眉高鼻,眼帘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弯成了两道墨弧,眉头不知为何而深皱着,看表象怎么也看不出来薄情寡义的样子——但毫无疑问这张脸她也是熟识的,这是陆瞻!
  她脑子里仿佛有什么炸响了,并且牵引着她的手迅速下滑,落在他脖颈上!
  看到了铁牛,能在这里看到陆瞻简直毫不意外。
  她被马撞晕倒在菜园子里的事也就发生过一回,那年陆瞻因为马匹失控而撞到了趴在瓜棚上摘瓜而被瓜苗绊住的她,重击之下她栽了下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被铁牛唤醒之后就发现了他,再后来就与铁牛一道把他扶进了就近的她家中。她不但救了他,给他喂汤喂水,还给他请了大夫,收留了他多日!
  在那七年里,她还跟他前后生育过两个孩子!
  但就是这个人,最后在她临死之前想跟他再交代几句也没有给机会!
  宋湘胸脯起伏,将手掌压上他的喉结。
  她的确不爱争强好胜,对身份地位也并没有什么野心,知道那婚姻是你不情我不愿,那七年哪怕是他从未对她有温和颜色,她也没有抱怨过,因为抱怨也不过是困缚自己而已。
  但这并不能说明她没有原则和底线!哪怕是捆绑的婚姻,只要没有办法摆脱,那就起码得做到相互尊重不是吗?
  但他没有!
  在她临死之前,他让她对他的最后一点笃信都化成了泡影!他要进京这样重要的事情,他是做了之后,才打发人来知会了她一句!
  谁说他有良心?
  他没有!
  宋湘眼里如藏了冰,手掌往下压。
  “这是什么?”
  正在翻查陆瞻身上四处的铁牛看到他腰间的玉,“这人穿得像个富家子弟,还挂着这么值钱的东西,这般无视王法在田间驰骋,多半是哪家纨绔!待我去禀知里正,先记他一笔账,再打听是哪里人,去衙门里告他一状再说!”
  神思回转,宋湘如同触到了开水,蓦地缩了手。
  她刚刚在干什么?杀人?
  宋湘再看了眼地上,咽了口唾液,抚着仍在颤抖的手站起来。
  是她犯魔怔了。
  好不容易摆脱了前世,能重新活过,难道还要为了他,再送掉这条性命么?
  她抚着额,紧闭起了双眼。
  “什么年代了,竟还敢这般无礼!”铁牛捋起了袖子,“你在这等着,我去找里正!”
  宋湘一伸手忽扯住他衣袖……
  朝廷有律法,无论是谁,田间纵马踩踏庄稼都是犯法的。
  但陆瞻是皇家的人,关键此番的确是马失控了——眼下连马都不见了就能说明事实。所以就是喊了里正过来,最后也还是拿捏不了他。
  关键是,喊了里正来,最后总得弄醒他,还得给他请大夫吧?这是她宋家的地,她又是目击者,她岂非又要卷进去?
  能活回来多么不容易,犯不着。
  不管她对潭州的一切还存着多少疑虑,那道赐婚圣旨都是悲剧的开始,如果不是踏入皇室,她是绝不会落到被莫名毒杀的下场的。
  以及当初那么多人说她配不上陆瞻,又指责她是陆瞻的扫把星的时候,可有谁想过若不是因为她心存善念救下他陆瞻,她完全不用过这样的日子?
  即便不死,她又凭什么要低声下气束手束脚过日子?
  她这一生与前世交割的最好办法,不是杀人泄愤,而是从这一刻起就不要认识他!不要跟他有任何接触!
  她松开紧握的双手,抬头道:“虽然是踩踏了庄稼,但看他身边连个扈从也没有,未必就是来作恶的。眼下他昏过去了,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闹出人命可麻烦了。不如你先提水把他泼醒,然后问问他来历再做说法?”
  铁牛深以为然:“我这就去舀水!”
  宋湘点头:“这里交给你,濂哥儿一个人在家里,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再看了陆瞻片刻,就抬步跨出了菜园。
  ……
  “必须在天亮之前到达宜州!”
  随同晋王妃派来的人一道进京的陆瞻冒雨疾驰在北上的路上,宛如雨夜里的流星。在疾驰的中途他沉声朝后头的侍卫喊话。
  晋王妃给他的信里并没说发生了什么,但字短而语气凝重,来接陆瞻的人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王妃多年的心腹,同样也没有告诉他内情。
  但是他们都让他必须在五日之内赶到京城、那样急迫急切的口吻,以及侍卫特意请他走出家门相会这样的谨慎行事,都让陆瞻极快意识到,一定是京城出了要紧的事!
  第3章 别逼我怀疑你
  陆瞻在成亲之前,那十七年的人生一切顺遂,甚至可以说是众星捧月。
  但从成亲当晚的失误开始,他的人生就动荡起来。这些年浮浮沉沉,身边那些曾经温善的人是否真的温善,早已经不确定。
  除了父亲母亲,就连打小独疼他这一个孙子的皇帝,他也不能不保留三分态度。
  被贬之后,母妃一直在设法努力挽回,自己一个被贬为庶人的皇孙,没有圣旨是不能进京的。这一年里母妃秘密的来信里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想着偷偷出城,不要犯了规矩。
  她如此谨慎的一个人,眼下却派遣心腹出来接他,且还限定了归期,这倘若皇祖父知道——不,是不管任何人知道,母妃这番行为都是公然抗旨,是冒着巨大风险的!
  到时候闹到朝堂,别说她只是皇储未立之时的皇子妃,就算她还有娘家当大学士的父亲也是无用!
  但他还是遵从了。
  因为母妃必定明白后果,她敢这么做,就一定是发生了比抗旨还要严重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除了事关皇帝,还能是什么呢?
  围场里的事也许只有父亲母妃相信他,但他们相信没有用,还得皇帝相信!
  他唯一翻身的机会在皇帝那里,在他为自己申冤之前,皇帝绝对不能出事!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加快了速度。
  “驾!”
  马匹疾驰的声音响彻驿道。
  即便是年余没骑快马,也没有任何生疏之感。只因为他时刻都在准备着翻身逆袭。
  “前面到哪儿了?”他扭头问晋王妃派来的侍卫周贻。
  周贻纵马赶上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是汉州地界,前面是群山,雨天容易滑坡,要多加小心了!”
  陆瞻勒马看了看,点点头,打马跃进了山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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