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节

  愕然瞬息,他定了定神。
  “本尊怀疑你作甚,傻子似的”
  闻言,那双眼眸中倏忽荡开层层波澜,烟云般的雾散尽了,随之涌出的,是温柔的,绚丽如烟火的笑意。
  “嗯,够了。”
  滚烫的星河,都盛进她眼中,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温热。
  她说,“这就足够了呀。”
  即便不曾说出口,即便的确觉得争辩是无用的,且为此说服了自己再忍耐些时日,待查明真相,就万事大吉。
  可她依旧是活生生的人,会疼,会冷,也会有难受到想发脾气的时候,怎么会不觉得委屈?
  忍耐,是她一直以来切身领悟到的处世之法。
  在不夜天待久了,不惹事,少说话,才是活得长久的秘诀。
  但那个时候,若能有人说一句信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应当会高兴得不得了吧。
  重黎望着那笑容,仿佛有一口灼热的气悬在了嗓子眼儿。
  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有对他这笑过吗?
  想看她笑,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吗?
  若是如此,那他之前费尽心思做的那些麻烦事儿,到底有何意义?
  “您不回崇吾宫没关系吗?”她忽然话锋一转。
  重黎皱了皱眉:“怎么?”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您还能念着往日同门之谊,留在天虞山帮师父隐瞒伤势,的确不胜感激,但魔界想来也不可无主吧。”
  “本尊同他可没什么同门之谊,顶多给他收个尸,算仁至义尽了”重黎没好气地反驳。
  云渺渺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曾点破他在长潋昏过去的时候,给他渡灵的事。
  “话虽如此,您在崇吾宫那边,还有记挂吧,比如余鸢姑娘,她的伤,不是要时时留心吗?”
  没料到她会在这时提起余鸢,他愣了几息,再开口显然没有那么理直气壮的势头了。
  “丹乐宫那边本尊留了人照顾,若有什么事,遥岑也会传信与本尊知晓”
  果然是软肋啊。
  听他说实话,她反倒觉得舒了口气,心平气和了不少:“您不必觉得为难,虽说师父这边状况不太好,但说到底此事算是有求于您的,若有一日魔界,亦或是余鸢姑娘有什么紧要之时,您可随时离开,不必有所顾虑。虽说没什么过人之处,但我也是天虞山弟子,总会有法子应付过去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我很想你
  与此同时,霓旌端着一碗药走向长潋的寝殿,许是被药味儿熏久了,额角一跳一跳地抽疼,这帖药她熬了好几个时辰,能想到的养神补元的法子,这几日其实几乎都试过了,但长潋的伤势,依旧反反复复。
  她隐隐觉察到几分古怪之处,但又不知从何说起,细细思量长潋当日说过的话。
  旧伤复发?什么旧伤是如此形状,又是何人有这等本事给他留下如此重伤?
  这样下去,怕是非闭关修养不可了
  偏偏那邪祟还未找到,这节骨眼儿上,怎么这么巧?
  她惴惴不安地端着要推开房门,面色转眼恢复如常,可将药端入内殿时,却发现榻上空无一人。
  她心头一紧,顿觉头皮发麻,放下药赶忙出去找。
  这个时辰,四周都暗了下来,映华宫中灯盏不多,入夜后几乎处处都是昏暗而幽静的。
  以长潋的伤势,应是不能走远,她提着灯笼,将附近的屋子和亭台都寻了一遍,想喊,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称呼才好。
  是长潋上仙,天虞掌门?还是师父?
  她甩了甩头,将这些令人烦躁的事暂且抛诸脑后。
  先找到人再说吧
  这个时候,她竟然会想起渺渺那丫头说的话。
  我师父虽说是天虞山第一名景,但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不爱说话,还有隔三差五夜半梦游的习惯。
  梦游
  啧,那毛病不是早给他治好了吗?
  这个时辰不便叫嚷,她忐忑不安地寻了许久,最终在梵音水榭外一株青松下望见了那道荼白的身影。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双眸半合,似是没有什么神采,月光落在他肩上,泛出清清冷冷的光华,雾气一般,颇为不真实。
  苍白的面容,没有几分血色的唇,像是幻术变出的蜃楼,总觉得一阵风过后,就会消散。
  毛茸茸的白色巨兽安静地伏在他脚边,似乎早已对此司空见惯,耐心地等着他起身。
  青松之下,仿若玉雕,冰洁渊清。
  的确无愧于“天虞山第一名景”一说。
  她站在石头旁看了许久,亦不见他有所察觉,这番光景于她而言,其实不算陌生,他夜游的毛病也并非步清风和云渺渺入门后才有的,她从前,也曾这般四处找过好些回了。
  不过那时孟极鼻子灵,总能带着她极快地将他找到。
  岁月不觉,已过百年,看过无数人间惊鸿,归来却见如出一辙的模样,倒是令人心生感慨。
  她叹了一声,走上前去,轻轻地放下灯笼,蹲在了他跟前,缓缓握住了膝上的那双手。
  应是受了风,指尖有些凉,划过掌心时,还能摸到她熟悉的薄茧。
  就是这双手,在她最是无助的时候,接住了她啊。
  她满心感激,可他那时又是如何想的呢?
  随手救下的一个小丫头?不值一提的孤女?
  他仅仅为了查明鹿城的真相而来,而她,应是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是猝不及防闯进来的意外罢了。
  可若仅仅是如此,为何又要收她做弟子呢?
  那时资质上佳的外门弟子如此之多,风华台上,她压根没抱什么希望,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自知不配,索性不要肖想。
  可沿着石阶缓步而下的人,却最终停在了她面前。
  就是那一瞬,让她有了不该有的妄想。
  她没有细想他的用意,便欢欢喜喜地跟他去了映华宫。
  回想起来,或许当日他只是记不住其他弟子,刚巧想起她这个敢于吃下他做的面的丫头片子呢?
  这么多年过去,她忽然觉得,他还是这样静静的,不说话的时候最好,最听话。
  一旁的孟极觉察到有人近前,因着是熟悉的气息,只是掀起眼看了看她,便又趴了下去。
  夜游之人是听不到旁人说话,也察觉不到周围的动静的,如此,她也不必维系平日里的满面笑容,望着这张淡漠的脸,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的难受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滚烫的泪刹那间盈满眼眶。
  她想笑一笑,眼泪却先一步滚落下来,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她哽咽的声音。
  “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
  “做的饭怎么还是那么难吃,都同你说了,辣少放一些的”
  “我活下来了,是不是很命硬?长琴长老说我能从烁玉那疯子手里活下来,也算大难不死,这后福怕是都积攒到那时候了。”
  “我比从前可厉害多了,也没有任人宰割,那些欺负过我的人,我都好好地教训过,这些年在崇吾宫,不曾受什么委屈,堕了魔也挺好的”
  她絮絮地说着,长潋浑然未觉般,只是平静地垂着眸。
  不置可否,也不见喜怒。
  她忽然就觉得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握着那双手哭出了声。
  “我很想你,师父我很想你”
  诚然怨过,恨过,她却不得不承认,支撑着她活到今日的,还是眼前的人。
  重新踏入这座映华宫的那日,云渺渺发现她之前,她其实已经在那站了很久很久。
  熟悉的梵音水榭,阔别百年的故人,再度站在眼前的时候,她远没有面儿上瞧着那般平静。
  恨也好,怨也罢,他开口同她说话的那一瞬,她忽然意识到,或许找了诸般借口,戴着层层假象,再度回到这,不过是因为她很想他。
  可这句话,她再也不会在他清醒时说出口了。
  百年岁月,不是他变了,而是她再没有当年那般无惧无畏地聊表倾慕的勇气了。
  那年上元佳节,敢于不知天高地厚,对着他弹奏凤求凰的小姑娘,早就不在了啊。
  “罢了”她吸了吸鼻子,敛起所有的情绪,又如平日那般对他笑了笑,“听不见也好,听不见最好,反正你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了。”
  她站起身,将他拉起来。
  “走吧,这儿风大。”
  她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长潋,如当年一般带着他往回走。
  孟极也随之爬起,乖乖地跟着他二人身后。
  她口中轻轻地哼着小调,细听才知是凤求凰中的一小段儿,不带任何喜悲,仅仅是漫不经心地哼着它的曲调。
  灯火照着前路,她不曾回头,亦不曾看见身后的人半垂的眼眸中,早已有了往日的神采。
  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第三百六十三章 :我还在这呢
  山下再度传来弟子失踪的消息,几个不满于天虞山处事懈怠的中皇山和蓬莱弟子,不知从何处听说的消息,认定后山定还藏有真凶留下的蛛丝马迹,商量之后便找了个同样心存疑虑的内门弟子引路,这一去,便再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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