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眠(8)
“……而且心理学这一门学科里, 真正把催眠拿得出手的也没有几个人啊。真搞不懂这到底是重案组那边搞事情, 还是要给我们这边的研究生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测试。”沈朝阳手插在兜里,指腹摸了摸身上的烟盒,“讲儿摆,掌门大人这次如果不拿点骨气出来, 还真叫警察局那帮崽子以为我们睦大的所谓高材生是拿给他们压榨了。”
洛梨鸢懒得听他废话, 一把揪住他衣领往后提开,半昂着脑袋就对着沈朝阳不屑道:“那边来的都是重案组,而且法医和心理医生能有料的本就不多,他们那点事情自己都吧嗒不完,还有心情来自己审查。我要是他们局长啊, 我肯定也要趴在大树下好乘凉啊。况且这都是人命的事情, 那有什么压榨不压榨的。姑奶奶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了,这事儿啊, 老头子都没法儿做主, 人家校长亲自点了的, 由不得你愿不愿意。听懂了吗?乖儿子。”
沈朝阳被洛梨鸢一清脆的嗓子念着念着就不敢说话了, 他虽然不喜欢戏柠舟这个人的为人态度, 但是人家的位置摆在那里。到了对自己同学有害的情况, 他当然选择一致对外。
沈朝阳抬头看了眼皱眉的戏柠舟:“戏师兄,不是我说。大师兄前不久也从国外回来了,你俩这时间撞得挺好, 大师兄那个人……哎, 但是这次的事情也确实有点缺人手, 你看要不要搭个火?”
戏柠舟逆光站着,穿着蓝白色校服的身躯被风一吹显出一种萧条的味道,他很瘦,但并不显弱。少年原本舒展开的眉毛被风吹皱,当两人以为好脾气的师兄会答应的时候,少年蛊人的声线却透出一丝冷硬:“这件事情……等我先去看了教授再说。”
沈朝阳眼中划过一丝诧异,洛梨鸢的手则是直接僵硬了一瞬,但是两人快速调整好自己的肢体,让开道路来:“说得也是,事情都还没了解清楚呢,干嘛着急哈哈哈!走走走,带师兄大人去见见掌门!”
其实两个人心里清楚,听刚刚少年的语气里透露的就是强硬的拒绝。他们都是一个研究生班级里的,十多个人一个班,虽然平时打打闹闹,但这十几个人的感情是想当醇厚的,遇到这种事情也很少开口询问别人的意见。不管怎么说,就算不了解情况,面对少有开口的请求,也应该知道事态的严重,相应的戏柠舟的态度也不该是模棱两可。
但戏柠舟跳了几级,几个人虽然拿到的是他二十岁的假年龄,也依然是最小的一个。师兄弟的排行是根据分数排的,作为实际年龄比他们大几岁的人,更不好说什么。
戏柠舟却是被迫这样回答。他身体本就不好,从医院出来之后也没有经过调整就来上课,在来的路上整个人都是发懵的,脑中一阵一阵的闷痛。在心理学方面虽然他很擅长做催眠,但这也伴随着很大风险的。
他清楚,自己有病,有心理病。
西婪当年初出茅庐的那种狰狞和不可一世,让他勉强从一个疯子偏向于人们眼里的天才。但是抱着强烈扭曲的心态,不管被怎样光鲜亮丽的外表所伪装,内里的阴冷疯狂是存在的。西婪手中出来的东西,就算是简单的催眠都抱着让人陷入癫狂的危险。
时间过去那么多年了,他没有办法保证,究竟还有没有人知道西婪。当初被枪毙之后,那些人究竟把他的痕迹抹干净没有。那些当年被他拿来当做实验的人,究竟死光了,还是有漏网之鱼被滞留在外面。
这是戏柠舟没有办法保证的东西,所以他只能尽量减少自己的手段,让自己的存在感成为这个世界上那些特殊人眼里的一粒尘埃。
不过……
他现在这条命也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不知道命运要给他这样十恶不赦的人第二次生命,但是这对于他来说无非是强迫自己压迫那些疯狂因子,活得……生不如死。
“师兄,那些尸体我们刚刚跟着法医部的跑了一趟。死者都是老人,穿着用的布料等等都不是普通人能穿上的。我看法医部的同学解剖之后,初步判断是某种毒素,导致心脏功能以不正常速率跳动直到死亡。”洛梨鸢边走边把插在衣服兜里的红笔抽出来,按了按笔头,“但是从死者的面部表情来看,并不狰狞,就算是法医用刀子划开看了也确定,笑容是死者死之前就摆出来的坦然,并不是死之后被强迫出来的表情。”
戏柠舟沉默地听着。
沈朝阳拿出本子来,翻开备忘录递给洛梨鸢,又对着戏柠舟说:“其实我们之前怀疑,是不是这些老人服毒集体自杀。但是被发现尸体的地方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因为他们坦然地躺在每一张分开的床上,身边也没有什么喝□□用的杯子,并且那个地方是个老城区里的擀面房,很多年不打扫已经集满了灰尘,死者身上却很干净。不过具体的我也没有去看过,只是听他们警察说诡异的是擀面房的过道上也是……积灰的。”
戏柠舟双手插在兜里,跟着两人走过校园的长廊,欧石楠独特的香气弥漫开来:“也就是说,从现场处理的角度可以知道,这并不是一场自杀。所谓的擀面房也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但是神态和他们尸体的摆放却是很奇怪的,也就是没有人路过这间被尘封许久的擀面房,但是尸体又安然而诡异地凭空出现在那些床上吗?”
洛梨鸢皱眉,用红笔抵着自己的下颌:“话是这样说,但也不过是我们的初步判断,没有人去过现场,他们给的照片也有死角的地方。”
戏柠舟嘴角的微笑忽然染上了一份戏谑的味道:“但是这个案子却让警察局以咨询学校法医部学生为理由,来找心理学学生弄催眠?他们怀疑凶手是一个懂得催眠的人,并且以一种很有自信的角度来催眠这些老人,并让他们成功服毒自杀?事后再转移整个犯罪现场?”
沈朝阳张了张嘴,无奈摇摇头:“不愧是戏师兄,就算最开始的猜测也和他们的想法差不多。明明事前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一遇到这种事情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呢?”
洛梨鸢也奇怪地看了一眼戏柠舟:“不过,戏师兄不是不打算参加案子么,这次恐怕也不会太深入吧?哎,又要叫我们这些人头疼了。”
戏柠舟不理会两人若有若无的哀怨和试探,他停顿了脚步,偏头问道:“就算有一个像大师兄那样肯去催眠的人,也没有什么作用。”
两个人怔住,也只有摇头叹气的份儿:“哎,习惯就好。不过我们又不是警察,学的专业也不是犯罪心理学,就算真正遇到这些事情,也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以后是给那些有点忧郁症的小朋友做开导师的,又不是成天对着板子弄凶手的……”
戏柠舟这一世选择的心理学并不是犯罪专业,他随意挑了一个普通人治疗的专业。但是这只是作为他不同寻常的掩盖,除了教科书上的那些公理。他记忆深处的那些经验和自己总结出来的东西,才是最为实用的。
比如说现在……
假如他是那个杀死这些老人的凶手,想要让警察不捕捉到自己的身形,那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抹去自己行踪的痕迹,既不是很明显,也不是漏洞百出。越干净的现场反而越容易留下来线索,所以……选择让一个积满灰尘的擀面房子作为被发现尸体的地方,又不想让自己印在灰尘上的脚印出卖自己的行踪和身形还有脚尖习惯性动作,所以选择从其他地方将尸体送进去。
那尸体必须被驯化得很乖。抓住自己知道的关于这些老人的共同点,利用催眠让他们自己丢失性命,这样既可以冠冕堂皇道:“杀人者非我也,刀也。”,又可以确保没有任何线索可以从尸体上下手。利用这些老人心底的弱点,找出他们都会受到触动的事情,迷惑。
剩下的,大概可以交给其他没有得到出场的变态因子了。
戏柠舟揉了揉眉心,总算觉得呼吸要通畅很多。
“那些老人都被摆了仪式?”
“是的,从照片上来看,他们是在警察抓犯人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刚开始被一张很长的白布遮住尸体,后来被一个警察掀开,才发现白布下面的尸体。通过初步观察大概是死了一天多,尸体穿着有一定规律的干净衣服,并且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啧。这个姿势也是没谁了,凶手真变态,搞得人看着就发慌。”
“白布?”
没有必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做一项看起来并没有意义的举措,杀人毕竟不是吃个便饭那么简单,就算是个杀了很多次人的变态,也会由这种事情感到兴奋,跟不用说害怕等情绪。那么在亢奋期,减少尸体转移时间,又不让人发现,那这项举措就显得更加多余了。
如果让人发现尸体的直接途径是掀开白布,那从一定意义上来说,第一现场已经被警察破坏掉了。那层白布上面应该有凶手不想留下但是又不得不留下的东西……只是如果掀开白布,和所谓房间里的灰尘接触,那应该是在凶手的预料之内。灰尘和白布上想要掩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