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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李玄接过去,道,“多谢陛下赏赐。”
  德忠含笑着道,“世子乃是栋梁之才,陛下一贯是看重您的,昨日一时气急,罚了您后,他嘴上虽没说,可奴才们看得出,陛下心里也觉得罚重了,故而今日一早便赐了药。”
  李玄自然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却也没戳穿,只装作不知,颔首应下。
  德忠倒是没急着走,又坐了会儿,与李玄寒暄了几句,甚至十分和善问起了阿梨,问道,“奴才听闻贵府有喜事,世子妃身子可还稳妥?”
  阿梨没料到德忠忽然问起自己,回过神后,道,“谢公公关心,我身子十分康健。”
  德忠听罢,含笑颔首,“那便好。这怀孕的妇人,最是辛苦,天底下最难的,便是为人母了。眼下天又热,闷得厉害,实在难熬得很。世子妃平素心里有什么烦心事,也不要放在心上,您家里那事儿啊,奴才给您透个底儿,您实在不用烦心,只等着便是。也就过不了几日的功夫。”
  德忠没把话说全乎,但阿梨又不蠢,看得出这德忠怕是陛下跟前得用的太监,身份与一般的太监不一样,此时他这番话,只怕有七八分是真的。爹爹的案子应当是真的要有结果了!
  她心里不由得激动,面上也露出几分感激,道,“那先谢过您的吉言了。”
  德忠忙道,“不敢当,奴才不敢当。苏大人往日对奴才也多有照拂,都是应当的。”
  嘴上这般说,心里却在想,这可是公主,且陛下还这般看重,前脚罚了驸马,后脚就眼巴巴派他来送药,安公主的心,这待遇,宫中那几位公主可谁都没有。他哪里敢犯上!
  正这时,得到消息的武安侯匆匆赶过来,一进门,气喘吁吁的,再一看屋里这氛围,与他想象中的全然不一样,倒是实打实一怔。
  德忠倒是起身,含笑道,“奴才见过侯爷。”
  武安侯自然晓得这位德忠公公,那可是从陛下幼时起便在东宫伺候着的,很得陛下信重,如今虽因为年长的缘故,卸了总管的职,可在宫里,就是连宫妃,都得敬着这位爷爷的。原本以为陛下是来降罪于儿子的武安侯忙道,“德公公,可是便有什么吩咐?”
  德忠仍旧笑眯眯的,摆手道,“侯爷莫急,陛下命奴才来给世子赐药。另外陛下还说,让世子在家中休养些时日,养好伤再办差。”
  原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但那番“让李玄在侯府好好待着,放着怀孕的妻子不管,三天两头在外头跑什么”的话,自然不能说出来。
  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吓破胆的武安侯,听了这话,只余满心的疑惑,来送药?就这?
  德忠笑眯眯,慈眉善目的脸上仿佛写着,没错,就这。
  武安侯喏喏几声,委实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只好坐下来,硬着头皮与德忠寒暄。
  德忠一见武安侯坐下,倒打消了继续聊的心思,他这回来可不是来陪武安侯聊天的,便道,“差事办完了,奴才还要回去给陛下回话。便不打扰侯爷与世子了。”
  说罢,朝几人告辞,便带着小太监出去了。
  他一走,武安侯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着了,他和儿子儿媳一贯不亲,想说点什么都开不了口,索性便起身,道,“既然没事,那我也走了。”
  李玄从容起来,淡声道,“侯爷慢走。”
  武安侯匆匆点了头,便出去了。
  人都走完了,阿梨才感觉,忽然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那些事,一下子便消了七七八八了。
  李玄瞧她这神情,哪里猜不出,心里道,陛下这回倒是真的用了心,陛下做事一贯肆意妄为,何时这般小心翼翼过。
  但对李玄而言,多一个人疼阿梨,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他只怕自己给的太少,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对阿梨好,无一人对她有坏心思。
  他牵了阿梨的手,温声道,“现在放心了?过几日,等陛下下了旨,我们便去接岳父出狱。这些日子你要多吃些,下巴都尖了,岳父看见你这幅模样,不知多担心。”
  阿梨自然高高兴兴点头,嗯了声,连眼睛都欢喜得亮晶晶的,道,“我一定好好用膳。”
  李玄见她和小女孩似的,忍不住心里一软,将人搂进怀里,拥着她的肩,温柔道,“等岳父回家了,我陪你回娘家住几晚。娘那边我来与她说。”
  出嫁的妇人一般不好回家住,可李玄去与侯夫人说,自然便没什么了,侯夫人如今事事都听儿子的,全然一副儿子说什么我便听什么的模样。
  阿梨闻言一喜,抬起脸,搂着李玄的脖子,高高兴兴在他唇上碰了下,李玄还没如何,她自己却是红了脸,却依旧小声又坚定地道,“谢谢你。”
  李玄失笑,忍不住摇头道,“谢什么……我们是夫妻,都是应当的,你与我说什么谢谢。”
  阿梨却在心里想,怎么会是应该的。
  旁人若是遇上了这样的事,只怕早就对对犯了事的岳家避之不及,再狠心些的,一封和离书便递出去了,哪里还会这般费尽心力。
  似李玄待她这般的,真的可以算得上是情深义重了。
  第105章
  德忠乘着马车, 回到宫中,下了马车后,直奔太和殿的方向去了。
  太和殿外守着的太监总管全福一见他, 便殷勤上前扶他, 边亲热喊他,“干爹, 您回来了,儿子扶您喝口茶去。上好的龙井, 昨个儿有人送来的……”
  德忠瞧了干儿子一眼, 摆摆手, 推开他, 道,“不着急, 等我去给陛下回个话。”
  全福一听,自然不敢说什么,连连哎了几声, 便见干爹在太和殿外停住,理了理衣衫, 上下拍了一番, 收拾得整整齐齐后, 才要踏进去。
  临踏进去前, 却是忽的道, “龙井我就不喝了。”说罢, 不慌不忙走了进去。
  全福听得一愣, 心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干爹这话,怎么像是话里有话。
  德忠自是没工夫搭理干儿子, 提醒一句是一句,进了太和殿后,很快便顾不得外头的事了,恭敬给皇帝磕头,然后回话道,“陛下,东西已经送到武安侯府上了。”
  皇帝正批阅奏折,闻言“嗯”了声,半晌没吭声。
  可皇帝没发话,德忠自然不敢走,只安静等着。
  过了会儿,皇帝终于放了笔,抬起眼,言简意赅问了,“如何?”
  德忠伺候皇帝那么久,自然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关于武安侯府的事,只简单一句“世子的伤倒是无碍,奴才去后,武安侯也安了心,倒是未见父子二人对陛下有什么怨言”,等说到公主的时候,便详细多了,生怕露了一个字。
  “奴才去时,听侯府下人说,世子妃正在用早膳,世子陪着的。后来夫妻二人也是一起来的,世子妃神色原本瞧着有几分忐忑,后来听奴才是领陛下的命令,去给世子送药的,便好了许多。奴才瞧着,世子妃气色很好,只是人略微瘦了些,世子待她也十分关心爱护,就那么说话的一会儿工夫,眼神一直落在世子妃身上。”
  皇帝仔仔细细听着,“嗯”了声,皱了眉问,“她不是怀着孩子,怎么还太瘦了?林孝芝怎么说?”
  德忠忙不迭回话,“林太医说了,世子妃胃口不大好,吃不大下去,所以便瘦了些。”
  皇帝虽不是妇人,可后宫那么些妃子怀孕生子,他也了解几分,便皱了眉道,“把御膳房那几个专门伺候有孕宫妃的送去侯府。这种时候,胃口不好如何行?让林孝芝仔细着,他若不行,便叫胡三久去。”
  德忠一概应下,然后便退了下去。
  德忠一走,皇帝也没什么心思看折子了,独自坐了会儿,才开始召见臣子。
  转眼的功夫,便到了夜里,皇帝刚与刑部尚书说完话,太监领着他出去,皇帝一抬眼,便见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
  皇帝眸色一闪,沉声唤了太监进来,难得道了句,“传敬事房总管过来。”
  伺候的太监惊了一跳,回过神来后,赶忙应下,退出去叫人去了。
  过了会儿,敬事房总管急匆匆赶了回来,一步都不敢慢,生怕皇帝一下子又没了宠幸后宫的意思。后宫许久未进新人,他这个敬事房总管,也几乎成了摆设,一个月都派不上几回用场的,在陛下面前露一面都难,险些想使银子换个差事了。
  敬事房总管跪下,双手稳稳端着整齐摆着绿头牌的木盘子,举在头顶,等着皇帝翻牌子。
  片刻,便听到啪的一声,敬事房总管抬起眼那么一瞧。竟是贵妃的绿头牌。
  皇帝翻过便没了动作,道,“下去准备吧。”
  敬事房总管退下去,也没让人跑腿,自己便冲贵妃宫里去了,含笑嫣嫣报完喜,领着赏钱出去了。
  钟粹宫中却是喜气洋洋起来了,谢贵妃的贴身嬷嬷催促着宫女们都动起来,几个人围着谢贵妃,替她梳发换衣。
  谢贵妃倒还面色沉静着,觉得有几分奇怪,挥退了宫女,对嬷嬷道,“去打听打听,最近宫里可出了什么事?陛下怎的起了心思来后宫了?”
  那嬷嬷却道,“娘娘何必打听那些,陛下如今鲜少踏足后宫,各处都冷清着,偏今日想着您了,您若是一举得个皇子,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谢云怜听罢,倒也歇了打探消息的心思。她在宫里十几年,膝下一直无子无女,哪怕是有个公主,也算有个念想。若非她膝下冷清,位份没有朝上走的希望,谢太后也不会动了再接谢氏女进宫的念头。
  谢云怜有些意兴阑珊,摆手道,“罢了,那便不必打听了。”
  钟粹宫中一番忙碌,谢云怜收拾好后,便坐在屋内等着,原本殿内气氛还算融洽,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越来越晚,桌上的热茶都凉透了好几回,换了好几茬后,殿内宫女们的神情也逐渐紧张起来了。
  谢云怜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面色也难看了几分,犹如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般。
  陛下若一开始便没说要来,便也罢了,可既翻了牌子,却又一直不来,便未免要叫人多想了。
  谢云怜坐着等了一夜,蜡烛烧完了又换了新的,可皇帝没来,也没派人来说不来了,她作为妃嫔,就得等着,丝毫不可懈怠。
  坐到天明,谢云怜紧紧绷着的肩膀一松,却听得外头传来动静,嬷嬷匆匆进来,面上神情不知是喜还是忧,急忙道,“娘娘,陛下降了圣旨。您快出去接旨吧。”
  谢云怜闻声站起来,已经坐麻得脚一软,险些跪下去,堪堪撑着床榻,才站稳了。
  她踏出宫殿,便见来传圣旨的太监正在庭中站着,以往见了她便是一叠声娘娘贵妃的太监,今日只是平平淡淡一句,“贵妃接旨吧。”
  谢云怜自从入宫后,何时受过这样的怠慢,纵使皇帝对她不算宠爱,可她的位份摆在那里,还是太后的侄女,当年也是最有可能问鼎后位的人选,谁见了她不恭恭敬敬的。这种许久未见的怠慢,隐藏在话语背后的轻蔑,令谢云怜想起了自己尚在闺中,还只是个小小庶女的时候。
  明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都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闺中岁月。
  她是庶女,生母只是谢老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谢老爷虽碰了她生母,却只是一时兴起,过后便忘了个干净。还是谢老夫人看不过眼,给了她们母女二人一个名分。但饶是有了名分,谢云怜在家里,也依旧是个人人可欺的小小庶女。
  若说谢云珠是尊贵的明珠,她便是廉价的鱼眼珠,连赝品都算不上的那种。
  “贵妃接旨吧……”传旨太监见谢贵妃毫无动静,耐着性子又道了一遍。
  谢云怜回过神,跪了下来。身后跪着一众宫人。
  “贵妃谢氏,言行有失,冲撞圣驾,褫夺封号,即日起幽禁于钟粹宫,无朕传召,不得踏出一步……”
  太监念罢圣旨,殿里殿外死气沉沉一片,众人都是一副面如死色的模样,无一人敢开口,那太监倒是慢悠悠,含笑着道,“谢氏。接旨罢。”
  谢云怜面无表情,双手接过圣旨,叩首道,“臣妾接旨。”
  太监递过圣旨,走出了钟粹宫,殿内死寂一片。谢云怜却未曾理会众人的目光,独自站起身来,因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嬷嬷来扶,也被她一把推开。
  脚下虚浮回到殿内,谢云怜看着那明黄的圣旨,听到外头宫殿大门关上的声音,心里已然明了,皇帝知道当年的事情了。
  从苏家那个孩子找回来起,谢云怜便不止一次想过,迟早会有这么一日的,但当这一日来的时候,她却平静得有些过分。
  她不后悔,永远不后悔当年的选择,若没有进宫做贵妃,她现在在哪里,兴许早被谢氏当做筹码玩物送出去了。谢云珠不进宫,还可以嫁给苏隐甫。她若不进宫,却没有她那般的好运。
  她生来便是庶女,不搏一搏,坐着等死吗?
  她唯一后悔的便是,一时心软,留下了不该留下的隐患。
  ……
  太和殿,传旨太监回了太和殿,回禀道,“陛下,谢氏已经接旨。”
  皇帝面无表情,道,“朕知道了。”
  谢贵妃被褫夺封号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太后耳中,她闻言脸色大变,立即赶去太和殿,还未进殿,却被太监拦住了。
  “太后恕罪。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谢太后好歹是太后,怎能在太和殿外和个太监闹,又知皇帝此等作态,定然是不会如她的愿,赦免了贵妃,只得气急回到自己宫中。
  坐下后,便立即叫嬷嬷去打听消息,得知是皇帝翻了牌子后,第二日便有了这旨意,脸色一变,更知自己不好开口了。
  侍寝次日得了这样一封圣旨,只怕宫里宫外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即便再让谢云怜坐回贵妃,也到头了。一个侍寝之夜遭了帝王厌弃的妃嫔,宫里宫外都是天大的笑话,又怎么还可能有什么前程可言。
  皇帝真是铁了心,连这种手段都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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