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

  大都东郊外有片竹林,竹林的深处,有座泰常寺,庙宇不大,香火也不旺,但环境清幽。庙里有一个老方丈,还有大小和尚不到二十人,剩下的便是一些年老的太监。这是皇家专门指定的供养年老宦官的其中一个地方,平时也不怎么对外,所以除了宫里每个月派人送些米面,几乎没有香客。
  按照规矩,宫女和太监均不能死在宫里,所以一旦重病或是年迈,就会被送出宫,宫女还好说,但太监就不好办了,只能遣送回原籍,或被派去看守皇陵,再要不就是安置在皇城附近的庙里,靠宫里供养过活。虽然日子清苦,但多数太监还是不愿返乡,因为自知回去了也会遭到轻视,倒不如几个老哥们待在一起,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便可相依为命。
  今天,天气不错,一辆从宫里驶来的马车缓缓停在泰常寺前,车夫先下车,拿了垫脚凳放在车前,但车上的人已经等不急了,竟先跳了下来。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穿着便服的年轻人,长得风流俊美,仪容尊贵,他对车夫说:“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搬到里边去!”说完便健步如飞走进寺庙。
  他就是前面所提到的柳晨晚的结拜兄弟瞿卓然。
  这时,小和尚纷纷迎出来,向他行礼,叫了声:“贵公公。”
  他点头问道:“住持呢?”
  小和尚说:“在后面和爷爷们聊天呢。”
  瞿卓然点点头,径直朝后面走去,因为对这边很熟,所以也不用人引,穿堂过院,绕到后边。寺庙的后边是一大块菜地,一个老和尚正和一些老宫人在这里锄地浇水。瞿卓然笑了笑走过去,大家看到他,向他施礼,叫了声贵公公,瞿卓然也向大家还了礼。
  老和尚很风趣,问道:“什么香风又把您给吹来了?”
  瞿卓然说:“这会我不当班,准备回家去,就先往你们这儿拐一趟,顺便给你们带了些东西。”
  老和尚说:“宫里每个月都往这儿送米送面,您又额外地送,这帮老家伙能吃多少?”
  一位老宫人笑着走过来说:“这秃驴总嫌我们耗费得多,咋不想想我们也帮着出力了?这里的菜园,不都是我们几个给打理的。”
  另一个宫人也打趣着说:“这秃驴,虽然有把儿,却比我们这没把儿的还要小气!”
  瞿卓然笑了笑,没有说话,而和尚则笑着说:“你们这帮老货,只进不出,我若不仔细着点,吃了上半个月就没下半个月了!”
  这时,一个老宫人走过来,摘了和尚的帽子,摸着他的光头问道:“大家看这像什么?”
  有人说:“爷头儿呗!”
  和尚笑着挠挠脑袋说:“我是大脑袋秃,你们是小脑袋秃,谁也别笑话谁!”
  大家都跟着笑,瞿卓然也跟着笑,说:“我就喜欢到你们这,只要一看到你们,什么愁事都烟消云散了。”
  大和尚说:“那好啊,今天就留下来多坐一会吧,我们多给您讲点笑话,好让您乐到年底!”
  瞿卓然说:“我就请了半天假,等会还得回趟家,所以就不坐了,我今天主要是来看看叔叔伯伯们,见你们大家都挺好的,就放心了。”
  大和尚说:“哦,那是得回家看看!”
  大家又说了会话,瞿卓然便出了寺庙,和尚和几位老宫人把他送出来,他上了车朝大家摆摆手,乘车而去。
  离寺庙不远,有个不大不小的院落,住着一户非常低调的人家,门外没有匾额,也没有什么炫富摆阔的装饰物。这家人不常与外面往来,所以附近的居民都只知道这是个姓洪的人家,猜想着可能是某位大官的老爷子的住处,因为见过那老爷子带着小少爷出出进进,另外就是那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官爷偶尔回来。
  这院子布置得别致清雅,亭台楼阁应有尽有,里面四五进的院子,不算特别大,但因为住的人不多,倒显得空旷。院子里只有一些年老的仆人,没有任何女眷。
  洪老爷子上了年纪,差不多有□□十岁,但脸上却没多少皱纹,而且白面无须,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此刻,他正坐在院子里看着小孙子玩。
  这时瞿卓然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家里人,由衷地高兴,于是迎上去,向老爷子行了礼,叫了声:“师父。”
  老人起身拉过他,将他细细打量,而后心疼地说:“怎么好像又瘦了?”
  瞿卓然说:“陛下不是病了么,我一直在跟前侍候着,当然顾不上吃喝。”
  这时,一直在院子里玩的小男孩跑过来,搂住他的腰兴奋地叫起来:“爹,爹!”
  瞿卓然高兴地摸摸孩子的脸蛋,问:“想爹了没啊?”
  “想了!”
  那小男孩最多四五岁,长得非常可爱,却和这一老一少都不相像。
  瞿卓然把孩子高高举起,然后抱着怀里,说道:“这段时间在家乖不乖啊?有没有听爷爷的话?”
  小男孩大声说:“有听!”
  瞿卓然抱着孩子亲了又亲,而后放在地上,摸摸他的头,说:“真乖!”
  小男孩说:“我给爹背诗!”
  瞿卓然说:“好啊,背给爹听!”
  小男孩便背着手,认认真真地背起了《咏鹅》,而后就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爹爹。
  瞿卓然再次摸摸他的头,说道:“真棒!”
  老人问:“今天不当值吗?”
  瞿卓然说:“我请了半天假,下午就要回去。”
  老人轻轻点点头,而后有些埋怨着说:“行吧,先进来喝口水吧!本来你身上就没几两肉,现在又瘦了,为师瞧着都心疼!是直接从宫里来的吗?”
  瞿卓然低着头看着孩子,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勺,笑着对师父说:“没,我先去了趟泰常寺,给大家带了点东西。”
  老人点点头说:“应当的。都说咱们净了身的人凄苦,在宫里时好歹还有点人样,但出来之后就根本不像个人了。谁瞧你也瞧不起,族里把你当耻辱,街坊把你当笑话。唉,真是可怜啊!你师父我还算是好的,年轻的时候攒了点钱,买了套房子。可那些没头没脸的,出来后要么饿死街头,要么就到寺里去,虽然宫里给拨些米面,但那才能有多少?咱们手头有了,就给他们送点,也不算什么事!”
  瞿卓然点点头。
  小男孩拉过瞿卓然的手,摇了摇问:“爹爹,您今天还要走吗?”
  瞿卓然蹲下身子,搂着孩子说:“是啊,宝儿要乖哦,好好念书,将来考状元!”
  “嗯!宝儿不仅要考文状元,还要考武状元!”
  “好,宝儿真有志气!下次爹爹回来还给爹爹背书好不好?”
  小男孩撅着嘴点着头说:“宝儿不想让爹爹走!”
  瞿卓然笑着说:“爹爹也不想走啊,可是如果爹爹不去当差怎么挣钱养活宝儿呢?”
  小男孩还不懂得如何辩驳,但就是拉着他的手不肯放。老人知道他时间紧,便叫了个老家人过来带孩子,并哄着孩子说:“先跟喜伯伯到院子里玩,爷爷要跟你爹说会话。”说完便和瞿卓然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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