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宠姬
“司空大人到。”
侍女恭顺地躬身问安,郑重地撩起门口的珠帘,孙姬赶紧笑着迎上去,不识脸色地径自拉住曹操宽大的衣袖。
“司空大人,您总算来看看妾身了。盼星星盼月亮,您可教妾身好一番苦等。”孙姬故意装出一副可怜见的模样,极尽谄媚地挑起绣满云纹的裙摆,凑在他身边愁眉苦脸道。
曹操没有回应她的卖苦,眉峰淡淡一拢,扫了她一眼缓缓道:“这衣裳穿得太过繁复奢靡了,孤力行俭约,不想再见你如此铺张。”
孙姬闻言,心上顿时略过一阵慌乱,但随即故意在他面前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邀宠似地道:“司空,妾身近来身子因为孩子的缘故一直不大舒服,只有穿华丽的衣饰才会舒心些。司空您听,这番必定是个小公子,这么活蹦乱跳呢。”
“是男是女孤并不在意,都是孤的孩子,理当一视同仁。只是你须好好养身子,才不枉孤来看你的心思。”他一番话说得淡淡,甚至是面无表情地呷了口茶,丝毫未理会孙姬在旁急切的神色。
孙姬见他如此漠然,自己一腔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白白费了心意,心里难免懊恼。
于是她忙坐了张矮杼,示意侍女将琴上的布揭开,竟文文雅雅地抬起长袖调音拨弦要奏曲子。
她柔柔地向曹操目送秋波,尽管后者很是烦躁地不停喝着茶,似乎对她的刻意讨好不动声色。
“司空原先夸过妾身琴技中原卓绝,妾身荒废了几月,如今向来练练手,还望司空不嫌。”
曹操皱眉,毫不客气地拂袖站起身:“你自便,孤先走了。”
孙姬一见便慌了,从位子上跳起来上前欲阻拦,忙不迭牵住他的玉带,语气刁蛮:“司空,您这是要去哪儿?不会是去环珮姐姐那儿吧。妾身就知,司空必定是被她跳的舞给迷住了。”
曹操没有答话,她本就是头脑简单的人,说话也不过脑子,立刻脱口而出道:“环珮姐姐没了孩子,身子也一向不大好,哪还能跳舞讨司空您的欢心呢。而且妾身只怕,她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再有孕呢。”
周围气氛霎那沉默,就连旁边侍立的丫鬟也知事态不对,搁下手中的烧火棍就匆忙跪下来。
孙姬这时才知失言,见曹操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忙随即跪地,匍匐于其脚边连连请罪,带着哭腔哀求道:“妾身一时嘴快失言,绝非有意讥讽,求司空恕罪妾身无意之过。”
不想,他仍是未理会她的苦苦哀求,沉默着走出门外。
孙姬眼见他走了,咬唇恼恨地拍桌,眉间尽是愤愤不平之色,细长的秀眉拧到了天边去。
“那个环珮真是狐狸精!都不知将司空的魂勾到九霄云外去了,司空竟能为了这个妖女,对我不管不顾!”
侍女见状,赶忙上前捶按她的肩膀,抚了抚她的后背以给她顺气,哪敢触怒正在火气头上的主子,声音都低到了尘埃里去:“夫人莫动怒,现今那卞氏已然被禁足数月,可见早已失了宠。眼下夫人的敌人只有环氏一人,她又是失了孩子伤了身子的人,而夫人若是生下一位小公子,还怕司空的宠爱不全在您身上?”
她素来擅长察言观色,现在一席话又说进了孙姬心里头去,当下孙姬顿时眉开眼笑,对着铜镜卸了头上的钗环首饰,道:“若有了本夫人得势的那一日,少不得有你云儿出头的一份。”
云儿听得主子这么允诺,立即跪下磕头道:“云儿不求什么富贵,但望主子能给配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便是足矣。”
“你倒想得挺如意。放心,到时本夫人给你挑拣个好的,不会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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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夜深漏尽,雪落得更大,蹁跹着往发间身上钻。
“你们先下去吧。”曹操摆手示意侍卫退下,自己走向了阿笙所在的屋子。
踩下的脚印很快便被纷纷扬扬的雪遮过,他拂开梅花的枝,在她窗前悄悄停驻。
透过菱形的窗户往里看,阿笙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蜷成襁褓中婴儿的姿势,躲在床脚里自己为自己取暖,身上裹着的被子还在依稀发着抖。
似乎并没有入睡。
他心下当即不忍,见不得她这般可怜又孤独的模样,于是身子用力撞开门便冲进去。
阿笙冻得刚从梦中惊醒,陡然听见门被撞开的声音,感受到来人沉沉的呼吸。
她太了然是谁了,但只把头塞在被子里闷声喊:“你走啊!我不用你管。”
可这话一出,她又后悔。
闻得身后一阵沉默的寂静,她居然害怕起他真会就这么走了。
好不容易良心发现来一次,不会又走了吧。失望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上来,漫过心房。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去,却意外滚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他的气息稳稳地摩挲着脖颈,令她肌肤有些微痒,心里也在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空气里擦出几分暧昧的热气。
哑着嗓子,她瞬间变了脸,有些委屈地开口:“你怎么才来看我。”
“怎么,想孤了?”他看着她皱皱巴巴的神情,存心想逗弄一番,故意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不想她抛却了以往的矜持,眼泪直直地啪嗒啪嗒往下掉,一只手费力地攀上他的脖子,像是沦落孤岛的人寻求启明星般的依赖,声音也软了不少:
“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许久许久,你再不来,我真的要癔魔了。”
说着,她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将额头抵住他的下巴,慢慢贴近胸膛。
这般亲密无间的接触陡然令他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又抱紧了几分。
屋里没有点炭火,但这份温暖也足够使冬夜寒风褪去不少。
水色的月光从窗棂浮动进来,映亮阿笙柔和的侧脸。
她看上去娇小又脆弱,缩在他宽阔的怀里像是只受了惊的小白兔,和从前倔强又有些傲气的模样截然不同,现在急欲寻求庇护。
他爱怜地捏了捏阿笙的下巴,眼眸里的明澈直照亮她的心底,声音低沉道:“孤一直都在。”
见她眉头皱起诧异,他继续拂去她鬓角散落的碎发,说:“孤每到子时,都必来窗前看你,见你睡熟才会放心离去。”
“那你为何要把我关在这儿?我整日神思昏昏倦倦,你知道我最爱动的性子,偏生要这样对我。”她埋怨地盯着他,可怜巴巴的眸子里汪着一泓星子,清清亮亮。
见她难得这副温顺模样,曹操还是忍不住笑。怜惜地抚摸她发间的柔滑,任凭漆黑如墨的绸缎从指尖倾泻而落,他不禁伸手搂住她的尺素细腰,温柔道:“因你有孕了,孤不得不如此而为。”
他话音未落,她便惊讶地注视他,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你怎知……”
“当你还不知时,孤早已对你的身体了如指掌。”他轻笑了声,对她讶异的反应早有预料,
“为了不让你受到搅扰,方才顺了丁熙的意出此下策,如此她也不好再对你做什么,”
停了一会儿,他揉了揉阿笙鼓鼓的腮帮子,笑意微微,接着道:
“更无人会伤害到你。”
不料此言一出,她愈加委屈,瘪着嘴哇一声哭出来,像个未谙世事的天真幼女:“那你怎么不知道我天天吃的是些什么!我没一次吃饱过肚子,他们都见我好欺负,送些剩饭剩菜来。”
她可不是什么善心过剩的大好人,可没那闲工夫去包容那种见风使舵的小人。眼下一逮着申冤惩罚的机会,绝不会浪费。
她太吃准他的软肋了,故此更加眼泪汪汪地瞅着他的面色,把小性子在他眼底暴露无遗。
她的这些心思他岂会不清楚,当下眼睛狡猾得眯起来,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以手撑头躺在床上,认真地看着她:“孤马上将他下狱治罪,不赏个五十军棍不下堂,如此给你出气,如何?”
虽说这有些徇私枉法的嫌疑,但阿笙听了心里还是舒服很多,眉目也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泄愤似的眼里闪过一抹光。
他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用掌心轻轻滑过阿笙的小腹,瞳孔中闪烁着明亮的神采。
曹操侧头道:“这次我早早想好了名字。”
“嗯?”阿笙瞥他一眼,“这是男是女还不知晓呢,这么急做甚?”
他自得地揽过被子为她掖好,道,“孤的孩子,孤不急谁急?”
“是男孩嘛,就唤作彰,意为文采美盛鲜明。若是个女孩,取个‘蓁’字,既随我曹氏这代的草字辈,亦有郁郁青青之意。”
“为何一定要文采过人?做个建功立业的封疆大将叱咤沙场难道不好么?昔日定远侯班超尚且投笔从戎,拜将未必比为相差。”阿笙不禁为武将鸣不平,有些不满地回道。
他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含笑说:“你难道不知,能治乱平苍生,运筹演谋鞭挞宇内的,往往是那些提笔安天下的文臣?”
“司空大人您这是在夸自己么?”阿笙毫不客气地揭穿,笑吟吟地戳他的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