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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心怀百忧复千虑

  她轻轻地说着:“和妃的家族是文官,现在自然皇上没有什么需要的。。”
  我一笑将那汤喝了下去,惠菊惊讶地看着我:“娘娘,都凉了。”
  我摇着头说:“不碍事的。”
  自己却有些悲凉,自己竟然要这样来维系这平衡。可是,柳妃不能做四妃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啊,自己这样,是不是绕了个大圈子,还是回到了原点呢?
  心里嘲讽着,摇着头,惠菊不解地看着我,我摆摆手说:“去取我之前看的那本书来。”
  “娘娘,”蕙菊迟疑了下,我看着她目光平和。
  “娘娘,那件事,您不再查了么?”
  我笑道:“不急,总会再有动作的,再者,等我回去了坤宁宫,自然有办法。”
  惠菊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我,又转到了我的腰上,我也低了头。沈羲遥悲伤的目光又浮在脑中,我笑了笑,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的是温暖,还是心酸。
  不知何时睡了去,恍惚中有人在吻着我,那吻很轻,却充满了炽热。
  我睁开眼,他闭着眼,神情专注而深情,我看到了他长长睫毛上有小小的晶亮的东西,莹润,却刺着我的心。
  “皇上,”我轻声唤了一声,他没有抬头,依旧是深情的吻,可是手上却不再只是支着床。
  我向后缩了缩,“皇上。”我再一次叫道。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是笑,可是那笑我看着害怕。
  夜很静,惠菊早已不知去了哪里。除去了锦被的空气让我感到冰冷,可是他的身上有汗渗了出来,我默默地承受着他的侵占。
  我看着他,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他的目光虽然充满了深情,可是那深情的最底层,却有什么是我看不透的。但是我相信,那与深情没有任何的关联,就如同火焰最深处的一块寒冰,融化不了。
  醒来时,他已经去上朝了,他起身很轻,更衣洗漱也没有声音。我知,他尽量不吵醒我。心中泛起一阵涟漪,看看身上星点的紫斑,红了脸。
  浑身酸疼,惠菊端了一盏红珊瑚镶银碗进来,这碗我见过,在我每次侍寝后都会用到。
  她的表情怪怪的,我看着她,又看了一眼那碗。
  惠菊轻声地说道:“娘娘,皇上吩咐一定要您喝了。
  我看着那药汁皱起了眉,到底是什么,抬头正想跟惠菊说将它倒掉,可是还是没有说出口,这是他的意思,我便从了吧。于是端起那碗,一闭眼就喝了下去。
  我想,这应该是防止受孕的药吧,他该是不愿我有孩子的,毕竟外戚强大。这样也好,我心中对自己道,将碗交给惠菊,她的表情依旧是怪怪的。
  我很好奇,“怎么了?”
  惠菊想了想笑道:“没什么的娘娘。”
  可是她的笑不自然,我盯着她,她将目光别开去。
  我加重了目光中的威严:“到底怎么了?说。”
  惠菊端着盘子的手紧了紧,“娘娘,听皇上身边的太监说,昨夜里柳妃娘娘被降为贵人了。”
  说完看着我,我却只是很平和地说道:“还好,没有赐死,她该感激了。”
  惠菊诧异地看着我,我站起身,没有解释,只是对她说:“皇上没有禁止我外出吧。替我更衣。”
  掖廷是后宫中级别较低的妃嫔住的地方,柳妃,不,如今的柳贵人此时就住在这里的清月堂中,位置是掖廷的一个偏僻处,外面是修竹,却有些荒芜。
  当我到这里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但是那绯红而温暖的光却洒满了大地。
  掖廷里的女子都刚刚起身,因此那长廊上都是侍女的身影。这些人几乎没有见过我,我也只是穿着最简单的衣衫,仅带了惠菊,其他的侍从全部在掖廷外守候。
  清月堂里住着三个女子,柳妃在最尽头的房间,我让惠菊将其他几个女子以一些理由请了出去,自己走进了那与昭阳宫相比简陋许多的屋子中。
  这间屋子里多用竹器做装饰,看起来很自然,少了后宫的富丽。不过在我看来,却是个修身的好地方。
  惠菊为我掀开一层青绿的门帘,柳妃就坐在里面的梳妆台前,她只是坐在那里,那么安静,看起来完全没有之前一个宠妃的骄横和跋扈,此时,她看起来只是一个温柔清秀的女子,可是眼神却失去了光泽。
  “柳贵人。”我用最平和的声音唤道。
  柳妃回过头来,眼睛精光一轮却又迅速的暗淡下去。
  我叹了口气走到了她身边,她并没有看我,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一张折扇。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一把极简单的扇子,雪白的,上面有一首诗。
  “结根挺涯涘,垂影覆清浅。睡脸寒未开,懒腰晴更软。摇空条已重,拂水带方展。似醉烟景凝,如愁月露泫。丝长鱼误恐,枝弱禽惊践。长别几多情,含春任攀搴。”
  那字是我熟悉的,在那雪白的纸扇上,他的字通篇连贯,一气呵成,疏密得体,轻重适宜,苍劲有力。
  这诗也做得极好,我看着柳妃痴痴的看着它的神情,心里莫名的难过起来。
  我想伸手将那纸扇拿到手上,柳妃一个转身将那扇子护在胸前,那么小心。
  她的眼睛里有泪,一滴滴地淌下,我看了一眼在我身边的惠菊,轻声道:“惠菊,你先下去在门外候着吧。”
  惠菊小心且害怕地看了一旁的柳妃一眼,“娘娘,”她担忧道:“娘娘,您一个人在这里,可以么?”
  我点了点头不再看她,惠菊脚下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柳妃回过头来,她看见坐在一边的我,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
  她的嘴角越扬越高,最终却弯折了下来,我看尽了她眼中的悲伤和她抽动的嘴角,突然她又抬起头,一步冲到我的身前,拉我起来又推搡着我。
  “你走,你来做什么?你现在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
  她终于大叫出声,外面的惠菊推门一个箭步进来,我一回头喝道:“谁让你进来的?下去。”
  柳妃凶恶地看着我,“这下,我成了这个模样,你可以满意了吧。”
  她仰天长笑起来,那笑让我心里发凛,一阵的寒战。
  “我想,你误会了。”我慢慢地说着,自己的声音平和,只是想让她也平静下来。
  我用镇静的目光看着她,那目光中也带着温和,柳妃渐渐止住了那悲凉的笑,安静下来。
  我点头示意她坐在我的身边,柳妃脚步动了动,却没有迈出,我一笑说道:“怎么,你怕什么?”
  说完也不看她,只是四下打量着她住的这个房间中的摆设。
  墙边的竹藤架上是一些瓷器,但是看得出不是什么特别珍贵之物。窗边有一只白色的瓷瓶,里面插着几根柳条,叶子是深绿的,已经失去了春天那碧绿娇嫩的生机。这间屋子的采光并不是很好,太阳已经高升起来,可是这里依旧还是有些暗淡,最里面一层纱帘里是柳妃的睡榻,我只能隐约的看见一床素雅的被面,是柳叶的图案。
  心中有些感慨,即使是已经被贬为了贵人,即使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可是他给她的细小的东西,依旧是贴着她的名字,或者说,是他心里认为她会喜欢的吧。
  “皇后娘娘有什么指教就请说吧。”
  我闻声转过自己的脸,柳妃依旧是站在我的面前,她的情绪已经平缓下来,口气十分的冷淡,却也不卑不亢。
  此时的她,少了那宠妃的傲慢自大,倒也有几分令人欣赏之处的。
  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站起身,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在这屋中转着。
  墙角处是一张桃木的桌子,可是上面的红漆却有些斑驳了,我看到那里散着一些纸片就径直走了过去,那上面全是诗,字体柔婉却不失力道,不过少了分大气,想必就是柳妃写下的了。
  我随手拿起一张,看了看还是站在原地看着我的柳妃。
  她没有动,眼睛失去了光泽,似在想着什么。
  我低头,那素蒿的纸上写着“月皎风泠泠,长门次掖廷。”上面依稀可见有水打下的痕迹。
  再拿起一张,“真成薄命久寻思,梦见君王觉后疑。火照西宫知夜饮,分明梭道奉恩时。”
  我又看了看那桌上其他的纸片,都是同样娟秀的字迹,写着宫怨。
  柳妃还是站在那里,目光中有点点金光,我看着一滴泪顺着她消瘦的面颊滑下,在下巴处晶莹的晃动了许久,终于滴落下来,我心里有些难过。
  我笑着看着她,友好地说:“这诗真好,不愧是大羲第一的才女。”
  柳妃的眉头动了动抬头看我,语气是平静的,但也是悲凉的:“你,在嘲笑我么?
  我低头一笑,拿起那第一张纸轻轻念道:“月皎风泠泠,长门次掖廷。”
  停了停看了看周围,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柳妃的身上,“你可想过,为何你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柳妃轻“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你指使,我怎么会被皇上贬为贵人?”
  她的目光又冰冷起来,我叹了口气看着她,目光中是无奈。
  我坐了下去,轻声道:“本宫还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去让你蒙冤。更何况……”
  我停了停,目光犀利地看着她的脸说道:“更何况你是否想过,我何必与你争呢?如今我是皇后,皇上对我的宠爱是这后宫中最多的,我何必与你一个妃子去争?”
  自己笑起来:“如果你生了个皇子也许我还有必要,可是你偏偏生了个公主。”
  柳妃的脸变得很难看:“没有你,我生什么皇上都不会这样对我的。”
  我摇了摇头不再看她,也不想辩解什么。只是看着那桌上的素蒿,半晌才对她说道:“本宫今日来,只是想知道,那晚你去了侧殿之后,可还遇到了什么人么?”
  柳妃不解地看着我,我的脸色一定很忧愁,充满了晦暗。
  柳妃一时愣了一下,可是还是没有要说的意思。
  我又站起身,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柳如絮,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救你自己了。”
  柳妃忽闪着她的眼睛,我继续说道:“如果你想不起来,于我,没有什么,可是你,早晚会因为行刺皇后被杀的,这是大逆之罪。”
  柳妃看着我,表情严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对于你来说,无论我是否是被冤枉,我没有了对你不是更好么?”
  我抿了抿嘴,目光看向一边,幽幽的回答她:“是啊,你不在了,对我是更好。可是,我不想用这样的方法,因为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就这样除掉你我的心里是会不舒服的。”
  我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是在救我自己。”
  柳妃眉毛一挑看着我,我只是笑没有说话。腰上和胳膊上的伤从刚才开始就火辣辣的疼,还有蛰蛰的感觉。
  柳妃狐疑地看着我,我望了她一眼:“玲珑如今给丽妃抚养了,就在你刺伤我之后。我知道你嫌她不是皇子,可是她毕竟是你的女儿。”
  柳妃脸上的表情浮出一丝惧怕的颜色,有些苍白。
  她脸部微微的一丝抽动被我捕捉到,我上前一步,“是谁,是谁去了侧殿?”
  我的声音里也充满了一丝期待和紧张,柳妃正了正神色说道:“是一个小太监。”
  她停了停,可是我的心里,在听见她说出是个小太监之后,已经有了答案。
  柳妃此时的神色略有些慌乱,我叹了叹气说道:“本宫知道了。”
  说罢要走,柳妃却一把拉住了我,我抬头看她清瘦的脸,目光又落到了她抓着我的手上,刚好抓在我肩膀上的伤口上。
  她也一低头,手松了开,表情迟疑了下看着我,她的眼神有些不正常,我有些害怕。
  她轻声地说道:“那是个鬼魂,是个鬼魂。”
  她的声音空洞而缥缈,在这光线暗淡的清月堂里响起,让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仿佛身后有道冰凉哀怨的目光,直直的穿透我的脊梁,令我毛骨悚然。
  我脸上还是摆出了镇静的样子,好似不在意地看着柳妃说道:“胡说什么,什么鬼魂。”
  柳妃却神秘地摇摇头:“是鬼魂,那晚我看到他时就吓了一跳,后来就什么的不知道了。”
  我心一惊,看来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虽然我一直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想法,但是真的证实,还是震惊和恐惧,也凉了自己的心。
  我走回到柳妃的身边,坐了下来,偏着头看着外面的朝阳,在那密密的修竹之后闪着明亮的光,可是照进着清月堂里却失了生机。
  柳妃就站在我的面前,她的神色充满了惊恐,幽幽地说道:“一定是鬼魂,是他上了我的身的。”
  她的脸突然明亮起来,她大声地喊了出来:“是啊,是上了我的身,是上了我的身……”
  我摇了摇头心中感慨着,她突然笑了起来,那么甜美。
  “我要去告诉皇上,是鬼魂上了我的身,那样,我就不会在这里了,不会了。”
  她的语气惊喜而高亢,我心一酸,没来由的为她难过,同时也为她的无知而感叹。
  “柳妃。”我轻声道,那声音却可以平缓心境。
  柳妃看着我,脸上还是笑着,可是却已经安静了下来。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戴着的一枚简单的金双福戒指,慢慢道:“你想过么,有谁来证明呢?”
  我看着她,一刹那,她的脸变得苍白,呆了半晌,终于将头低了下去。
  我长叹一口气说道:“告诉我,那个人,什么样子?你不是说,他是本宫宫里的人么?”
  柳妃很轻地点了点头:“是啊,他穿着你坤宁宫里太监的衣服,端了茶进来,我没有正眼看他,直到自己将茶喝下,发现他没有走才抬的头。”
  柳妃声音低沉地说道:“那时我被吓坏了,想喊人,可是意识模糊了,也发不出声来。之后的事,”她“嘤嘤”的哭起来,“之后我清醒过来,自己就被禁足在了昭阳宫里。”
  我目光一转,有道明亮的光从窗外修竹的间隙中透过来,正好洒在我的身前。
  我很慢地说道:“那么,为什么你要说他是鬼魂呢?”
  我的声音有些不真实的平静,柳妃睁大了眼睛看我,又低下了头,声音变得凉薄。
  “因为,之前我已经将他打死了。”
  我心一震,那时小桂子的描述又在耳边浮响,我甚至能想象那场面,血腥而残忍。
  抬头,眼前的柳妃就是将小荣子活活打死的人,那时我多么的恨她,可是如今,我却在帮她洗脱可以置她于死地的罪名。
  想到小荣子,我的心又一阵酸楚,我还记得与羲赫初相识时,就是小荣子在我的身边。
  那个夜晚,那箫,那笑,还有他的从容与飘逸,小荣子是见证。
  心抽紧了下,闭上眼,使劲的让自己平静,然后再睁开。
  我对自己说,是的,你是恨她,可是如果因着这件事置死了她,待沈羲遥查出来,是得不偿失的。
  更何况,沈羲遥就快查到了,那时,她不仅不会被赐死,沈羲遥反而会对她有所愧疚,那么,你就不好过了。
  我用力的让自己的脑海中充满了这个想法,其实,我心底最深处却在问自己,就算他对她愧疚,于你又何干?
  柳妃紧盯着我,许是我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她有些害怕。
  我终于平复下来,给自己一个浅浅的笑,然后抬起头,问站在我身前的柳妃:“你可还记得,他什么样子?”
  柳妃想了想,走到那张斑驳的桌前提笔画了画,我走到身后的软椅上坐下,目光落在了在桌前泼墨绘画的她。
  我的心此时有一小处空白,我在想,是什么让她长久的获得了沈羲遥的宠爱,美貌,才情,家势,还是智慧?
  可是如今在我看来,她的才情和美貌是好,可是还不至于让一个君王迷恋到如此的地步啊。
  至于她的智慧,我实在是觉得她不懂这深宫的险恶,不像是已经待了数年的人。
  可是,是为什么呢?自己的眉头扭在了一起,目光变得犀利起来。
  就在此时,柳妃抬起了头,看到我的目光愣了下,还是拿起了手上的纸在我面前展开,我没有仔细看,因为我知道那上面画的是谁。
  我朝柳妃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会向皇上说的。你就在这里委屈段时日吧。”
  我站起身,外面的日头已高,我再一次环视了这里,柳妃安静地站在那里,我笑笑就要走。
  到了门口,柳妃的声音传来:“我恨你,可是,如果这次我能洗刷冤屈,我会感激你。”
  她低了头,声音中有着一些诚恳,我没有回答,停了下说道:“玲珑真的很可爱,本宫很喜欢。在丽妃那里是不妥,本宫会将她接到自己的身边的。”
  柳妃没有说话,我也没有等她说什么就推开了门,铺天盖地的阳光洒了进来,那么明亮,那么耀眼。就好似他的笑容,温暖了我的心。
  惠菊看着我出来,又朝里面看了看,我向前走着,长长的外廊上三五的聚着几个女子,都有着年轻美丽的容颜。
  她们好奇地看着我,她们是没有近距离的看过我的,此时一定充满了好奇与羡慕。
  我没有在意,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惠菊:“皓月住的,离此可近?”
  惠菊想了想点点头:“是很近娘娘,月美人住在储芳阁。”
  我点了点头,脚步停下来,看着在一边不远处看着我的那些女子,那些明艳的花正等待着君王的采摘,可是,君王的心,却是那么的难以预料。
  “娘娘要去看月美人么?”惠菊问我:“娘娘换药的时间快到了,今晨这么早出来,还是回去吧。”
  我抬起一只手示意她噤声,自己慢慢道:“不去了,直接回去养心殿吧。”
  脚步又移动起来,远远地看到了那储芳阁的一角,淡淡笑了笑,还是走了出去。
  如今,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为了我的敌人,也为了我自己。
  养心殿里依旧燃着淡淡的薄荷香,我的头却有些晕眩,走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卧房,是他之前特意吩咐为我整理出来的,就紧挨着他的寝殿。
  那里面都是浅淡的颜色,放置着清雅的鲜花,每日必换。
  所以当我走过一扇纱帘隔出的门,外面那清凉略苦的香气便被隔绝在身后,迎面来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
  我抬头看去,殿阁里满是洁白的茉莉,一串串一束束放在桌上地上床上。我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曾跟他说起过,那香我闻着略有不适,他才隔了这间屋子出来给我,可是却没有想过,今日更是放置了这清香的茉莉。
  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我随口说的那树上的蝉鸣得人心烦,他便吩咐将那蝉粘了去,之后的每日里我都再听不到蝉鸣,心里还曾想着,这样就少了一丝夏日里的意境,却也为他的做法感动。
  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外面在明亮的阳光下反着光的洁白地面,回过神才发现蕙菊进来了,端了我的药,是我一直吃的养伤的药。
  我看着那药碗,纯白薄瓷浅口碗里是略微泛红的汤药,我看着那药,心里又想到了早上那红珊瑚镶银碗里的药,那到底是什么呢?
  是他沈羲遥亲自吩咐要给我吃的,如果是避孕的药,可他之前又说过,想让我为他生个孩子。
  实在是不懂他的玄机,不懂他高深莫测的心。
  吃了药我就静静地坐在那椅子上,我在等待,等待他处理完国事回来。
  身上的伤口又在疼了,近日来越发的厉害,从之前的碰触后才疼,到今日的不时就会疼痛,并且那疼痛感也越来越强,越来越难以忽略,难以忍受。
  我心中终于第一次感到恐惧,我不是怕死去,现在的我内心的痛苦远远大于身体上的,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死去,那么我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一个我熟悉的声音传来,每次我听到这个声音,不论它是温和还是冰冷,自己都会不由得一震。
  抬起头是沈羲遥微笑的脸。我笑着站起身正要行礼,他却拉住了我,看了看周围露出满意的神色。
  “可还喜欢?”他微笑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端过一杯茶给他:“皇上这么早就处理完国事了?”
  我尽力笑得自然,可是腰上的伤一阵阵剧烈的痛传来,我几乎支持不住了。
  沈羲遥喝了一口茶,很是开心地笑道:“今日朕得到一个好消息,特意来与你分享。”
  我接过他手上的茶放在一旁,慢慢却信心十足地说道:“可是西南的征战有了好结果?”
  沈羲遥一愣,接着大笑出声,之后就不住地点头:“不愧是凌相的女儿,真是聪慧过人。”
  他这次说到父亲的名字时没有任何的芥蒂,我淡笑道:“皇上忘了,家父已经不再是宰相了。”
  他脸上的笑没有变,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他拉着我坐下,一脸的兴奋和喜悦。
  我看着他完全明亮的笑脸,那不是一个君王的笑,只是一个完成了心愿的男子欣喜的笑,自己也不由的被他感染,笑得开怀起来。
  他拉着我的手渐渐止了笑,“今日感觉可好?御医的药可还有效?”
  我轻轻挣脱他的手,假装是去拿桌上的茶,很随意的说道:“皇上每日都要问臣妾这个呢。”
  伤口的疼痛却又袭来,我眼前一阵金星环绕,却努力在表情上保持着平和。
  “皇上,”我看着他笑着说:“皇上,臣妾恢复的差不多了,总是在这里,大臣会议论的,可不好啊。不如臣妾回去那坤宁宫里……”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沈羲遥就打断了:“等完全好了再回去吧。”
  他的口气那么平静,可是为什么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无奈与沉重。
  我抿了抿嘴继续道:“皇上,臣妾听说您将柳妃贬为贵人了,可有此事?”
  沈羲遥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那深邃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份心痛。
  沈羲遥回到养心殿时已近傍晚,我早已让惠菊收拾了东西先拿去了坤宁宫,沈羲遥一走进那小殿里就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眼睛四下看着。
  我坐在桌前绣着一方丝帕,绣的是一条盘龙,正在绣那微弓的龙爪。
  我知道他进来了,可是却低着头,装作没有发现。
  “怎么这里的那幅画不见了呢?”他指着空空的一片护壁问到,原先那里是一幅江南山水图,是我心爱的一张画。
  我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臣妾吩咐惠菊先送回坤宁宫了。”
  说罢看着他微霁的脸色,不以为然的笑道:“皇上,臣妾今日就该回去坤宁宫了。”
  说完站起身来,深深的向他一福身,沈羲遥没有扶我。
  我柔声道:“皇上,自古以来,这养心殿和御书房是天子的私所,按祖制女子是不得入内的,臣妾在此已待了一个月之久,实在是不妥,后宫众妃定会不满,朝中大臣也迟早会有非议,这会辱了皇上的英明。”
  我慢慢而认真的说完,他沉默不语,但是一双手却伸了过来。那手指修长,一枚简单的白玉扳指透着柔和的光泽,那手掌坚实有力。
  我拉住那手抬头,就看到他赞赏的笑容。心中知道,自己想对了。
  “明日再走吧。”他拉着我坐到了窗前,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满是温柔的色彩。
  我却没有笑,摇摇头,“皇上,多一个夜晚就多一张口舌。”
  沈羲遥脸上的笑消失了,可是眼睛中那赞许的光却还在。
  他的脸转向了一边,看着那满室的茉莉,半晌才回头说道:“今日羲赫进宫倒也说了此事,朝臣们私下里议论的很多,羲赫劝了朕。只是,自那晚之后,朕实在是不放心。”
  他说完不再言语,我一笑:“若是裕王爷都说了朝臣的议论,想来是议论的厉害了,那臣妾更该今夜就回去坤宁宫的。”
  他拉了我的手,满是不舍的看着我:“可是朕实在不放心。”
  我微皱了眉:“那可怎么办啊?”说完自己就笑起来,沈羲遥也笑了:“所以朕增派了守卫。”
  停了停他又说道:“朕已经命他们重新布置了那里,你去看看还合你的意?”
  我甜甜的一笑道:“皇上不如与臣妾一同去看如何?”
  坤宁宫被重新布置得十分典雅奢华,我看到了几样蓬岛遥台上我住过的那间殿阁的小物件,都是当时我极其喜爱的。
  里面所有的床幔地毯,以及椅子的披挂全都换了新的,大红鲜艳的颜色充斥了这里,还多了些明黄的色泽,点点掺在那漫无边际的鲜红中。
  我突然感到沉重,这鲜艳的色彩无时不在提醒我,我是谁,我该忘记什么。
  “不喜欢么?”他看着我问道,我侧了头微笑着看他,“怎么会呢皇上,臣妾很是喜欢。”
  他却没有笑,眼波中划过一丝怀疑,他盯着我满是笑意的眼睛,想从中看到什么他认为的东西,可是我一直保持着那完美的笑容。
  终于,他很轻地叹了口气笑起来:“喜欢就好,不喜欢的地方,朕让他们改。”
  我恭身下去:“皇上,臣妾叩谢皇上隆恩。”眼睛却斜向了一边,身后不远处是坤宁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鸦鸦的跪了一片。
  我告诉自己,真正那个害我却也唯一可以救我的人,就在他们中间。
  目光不由地落到了一个人身上,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这夜沈羲遥没有留下,因着羲赫没有走,他们还要商议那排兵之事。
  沈羲遥又回到了御书房。我待他离开后吩咐惠菊,在宫女居住的屋子中散播那日我跟她说的话,这样,这坤宁宫里明日就肯定是知道了那个消息,而且,不会有人质疑。
  与先前从别处听说的相结合,一定会让他再有所行动。
  是夜,我躺在空荡的床上,辗转难眠。
  外面沈羲遥命令增加的守卫多到了十五人,还不算那院中巡逻之人。
  没有声响的夜里也没有月光,我在想,此时的他正在与他的兄长商议国家大事,那样的他是我不曾见过的。
  但是我相信那是神采飞扬,胸怀天下,谋略过人的他,是一个真正的皇子气派,真正的常胜将军的他。
  却不是那个与我品诗论画,吹箫赏花的他。
  此时的他,拥有那日在菊花丛后他看我的眼神的坚毅,却不似之前的温情如水。
  第二天清晨便被剧烈的疼痛惊醒,我浑身无力只感觉到冷,天才微亮,自己并没有睡多久,头还是晕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夜就成了这样,我心中是莫大的恐慌,同时我告诉自己,不能再拖了。
  看着外面的天空,此时远不到我平日里起身的时辰,更何况因着我的伤,沈羲遥吩咐过不要任何人打扰我。
  我想唤来就在外间的惠菊,可是发现自己竟没了说话的力气,发出的声音犹如蚊哼,我感到了彻头彻尾的恐惧,挪动着身子,想用什么东西发出声音。
  这张红木镶金的雕花大床周围没有任何的器物,我抬头看了看高挂的品红的床幔,那上面缀满了珍珠和玉石,还有沉重的金钩,我伸手拉了它试了试,只是轻微的晃动,我又向前挪了挪,看了看坚硬的地面,心一横,用尽力气拽着那床幔,自己向下倒去。
  “哗啦啦”那床幔在我重重地跌到地上的同时掉了下来,砸在了我的身上,我感到一阵天昏地暗的疼痛,还有沉重的东西在压我的身上。
  我想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我看着那禁闭的门,这声响可不小,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门被推了开,有清晨微亮的光洒进来,我在那光中看到一个人影,外面是空荡的一片。
  我努力的抬起头,我以为是惠菊,可是当我看清来人的那张脸,我的心如同腊月里的井水浇下,彻底的凉了下来
  那个身影逐渐的走近,我的目光却还带着一丝的希望,看着那空落落的门外。我希望看到惠菊的身影,或者随便哪个侍卫。
  可是我只看到了白晃晃的阳光,那么刺目,我只感受到了那清晨冰凉的风,我不感到冷,看着那蓝色的身影走到我的面前,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我闭上了眼睛。
  “很疼吧。”他的声音传来,我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这毒发起来是没有什么人可以忍受的,而且,一旦发作,三日内必定会死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不过你不用担心要有三日的痛苦,现在我就让你解脱。”
  听到这话我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呼吸也恢复了平和,再睁开眼,虽然还是不能改变自己的姿势,还是倒在地上。
  看着他冷冷地注视着我的目光,我用最正常的声音说道:“小桂子,扶本宫起来。”
  他明显的一愣,我笑了笑,他的脚挪动了下,可是却没有动。
  我继续道:“小桂子,扶本宫起来。”声音依旧是平静的,然后我仰头看他。
  他的眼睛里是挣扎和犹疑,我停了下笑着说道:“为什么呢?”
  他脸上的表情是惊讶,我说道:“为什么要害我呢?是因为你弟弟的原因么?”
  小桂子停了停终于开口了:“是的,如果不是你非要拿回那簪子,我弟弟就不会死。”
  我愣了愣:“是啊,本宫是不该在乎那一根簪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本宫不是有心的。”
  他冷笑道:“一句不是有心的,就可以换回我弟弟和我娘的命么?”
  我一惊:“你娘?”心里沉重起来。
  “是啊,我娘知道了我弟弟的死讯就投了河。”他哭了出来。
  我看到了那滴落的泪珠,我的心也是痛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成为这样。
  “我娘是最疼我弟弟的了,当初我弟弟想进宫做事补贴家里,我娘硬是不肯,要不是后来我爹生了病,我弟弟也不会进来的,却不曾想,进来了却去了……”
  小桂子已泣不成声,我也流下泪来,正想说什么,他的口气一变:“所以我要杀了你,为我弟弟报仇,为我娘报仇!。”
  他的声音凶狠起来,我却不怕了:“可是,你想过么,杀了我,你自己也活不了了”
  他很淡然的一笑:“我不怕死。”
  我叹了口气:“可是,你若是杀了我,你的家人也不能再活下去了啊。”
  他的脸色一柔,笑道:“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已经都不在了。我娘去了之后,他们说我弟弟是得罪了宫里的娘娘,那地方官就将他们都关了起来,我爹身体不好在牢里就去了,弟弟被送去做了苦役,妹妹被送去做了官妓。”
  他的话我没有听完,只是感到了深深的罪孽感,我的心在滴着血,已经疼得无法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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