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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莫愁日照芳难驻

  我用目光制止了蕙菊想要说话的冲动,继续道:“本宫不能像对皓月那般,把你们也推给皇上,毕竟,红颜未老恩先断,更何况在这后宫之中。皓月也是因为机缘,可是,真的要我选,是断不会让她去做这个美人的。”
  我顿了顿:“本来,若是按着我凌家一直的势头,将来为你们许一个好人家,御医也好,御前侍卫也罢,都是轻而易举。可如今,本宫却没有那个自信了。给你这些,只是希望,若有朝一日,本宫顾不得你们了,你们到了年纪出宫,好歹也有份拿得出手的嫁妆,寻个好人家。”
  蕙菊哭起来:“娘娘……”
  我闭了眼:“本宫今日说的太多了……本宫想歇一歇,你也下去吧。”
  蕙菊上前扶我回到床上,为我细心地盖好被被子。
  “娘娘,”她临走时道:“奴婢愿永远伴在娘娘身边,无论娘娘得宠也好,失意也罢。”
  门轻轻关上,我却睡不着。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我从浅浅的睡梦中醒来,人一动,就见蕙菊端了盘子进来。看到我醒来,忙快步上前。
  “娘娘,这是刚熬好的药,您趁热喝了。”
  我点点头:“先给我一盏茶。睡得有些焦渴。”
  她闻言便倒了杯茶来,温度是刚好的。我一饮而尽,突然想起一桩事来。
  “惠菊,你之前称柳如絮为柳妃娘娘,是怎么回事?”
  惠菊的身形一顿,慢慢地回过身:“娘娘,柳妃她……”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睛在昏暗的殿阁里看不真切。
  “皇上前些日子已经复了柳妃的位了。所以如今她又成了柳妃娘娘了。”
  我愣了许久,终还是给了自己一个笑容:“我知道了。“
  看了看蕙菊手上捧着的一盘蜜渍葡萄,我突然有些恶心。
  “这葡萄日日吃,本宫有些腻了,你去拿些香药李子来吧。”
  惠菊走到门边却迟疑了下,慢慢道:“娘娘,奴婢听到了一些事。”
  门被轻轻地关了上,惠菊小心地看了看外面,然后才慢慢地走到我的身边。我看着她修长的身形在丝丝白烟中走进,略带着神秘的色彩。心却是悬了起来。
  “你说你听到了些事,是什么?”我坐直了身子,拉了拉毯子问道。
  寝殿里有些昏暗,光线里带着浅灰的颜色,连带得蕙菊的面色都有些灰白起来。
  惠菊站在我面前似是想了想才开口道:“这头一件,其实娘娘您已经知道了,就是柳妃娘娘复位之事。不过,据说是太后的主意,并不是皇上的意思。”
  我点点头,太后似乎是喜欢柳妃的,虽然我并不知道柳妃是因着什么得到了皇帝和太后的喜欢,但是如此看来,一定不仅仅是她的才情和美貌。
  “还有呢?”我装做不在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之前手上戴的皇后碧玺扳指已经被卸了去,应该是我昏睡时被摘下的吧。
  惠菊顺着我的目光看过来,欲言又止。
  我看了她一眼:“还有什么?”
  惠菊上前了一步,用很小的声音说道:“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呢。”
  我抬头看她,惠菊神色小心,声音也是压低了说道:“裕王的那个侍妾不是有孕了么,太后的意思是让王爷纳她为侧妃。”
  我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我的声音有些压抑的低沉,惠菊这么一说,尘封了许久的往事又涌上了心头,一时间五味陈杂,心里是乱了思绪。
  惠菊无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微低了身子对我说道:“可是,前几日太后去裕王府,回来的第二天,那侍妾就小产身亡了。”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阴沉的天空,接着是震耳的雷鸣,大雨“哗”地一声降落下来,那么迅疾,那么突然。我和惠菊都被那雷声吓了一跳,惠菊慌忙地捂了自己的嘴,我心里也是一惊。
  小产……身亡……
  我张了张嘴,正欲问惠菊些什么,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和惠菊同时看向来人,这远瀛殿不是一般的侍从就可以进来,更何况是我现在身处的寝殿。我知道沈羲遥在外面布置了众多的侍卫,我常常能看到他们手中的兵器在阳光下的反光,总是那么一晃,闪了人的双眼。
  沈羲遥的衣服上有水渍,看来是淋到了些雨水的。
  蕙菊忙取来干的布巾,沈羲遥随手接过,在衣服上擦了擦,将布巾递给蕙菊,一摆手:“你下去吧。在门外守着就是。”
  当殿阁里只剩下我和沈羲遥两人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竟一点也不感到紧张和害怕。
  雨水轻轻的敲打在窗棂上,有温柔的“乒乓”声,和着“滴答”的滴雨声,竟也是分外的和谐自然。不再有雷鸣和闪电,只有微弱的燃起的烛光,将沈羲遥脸上的苍白悄悄地掩藏了去。
  我端正了身子站起身来,唇间反复了许久,心也是思量了许久,终于轻盈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声音是轻柔软淡的,姿态也是谦卑恭敬的。
  我只要他忘记那个夜晚,我只是,想力求我家族的平安,在这个孩子平安降生之前,我是要以这样的姿态来面对它的父亲。
  沈羲遥怔了怔,声音犹如遥远的天际边传来:“平身吧。”又补充似的说道:“你有孕在身,这些礼就免去了吧。”
  我深深一叩首:“谢过皇上。”之后才慢慢地起了身。
  沈羲遥看了看四周,他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躲闪。
  “这里,你可还觉得好?”他突然问我。
  我笑了笑,随手拿起了之前绣的那件小小的肚兜,平和地说道:“这里是我大羲最美的宫阙,臣妾能住进已是皇上的天恩了,怎会觉得不好。”
  这里是好的,可是,它已不是那个我最初来到的蓬岛遥台,那时的这里,是真正的人间仙境,而此时,它只是一个精致的笼子,或者说,是一座监牢。
  “恐怕你心里,这里是不好的。”沈羲遥说道,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这是什么?”
  他说着伸出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交到了他的手上,微笑着说道:“在这屋里躺着,更觉难受,心里记挂起玲珑,就绣了这个肚兜,应该是适合她现在穿的。只是……”
  我低了头,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只是不知玲珑可能穿上。毕竟……”
  我的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毕竟,柳妃一定也是为玲珑绣了许多衣服的吧。”
  沈羲遥没有说话,我抬了头看他,他只是一直看着那肚兜,眼神中有点点的悲伤。
  半晌他才开口道:“柳妃没有给玲珑绣什么。这个,玲珑应该是能穿的。朕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他说着目光就空洞起来,然后落在了我的小腹上,有丝希冀。
  “太医怎么说?”他突然问了一句,我看着他,他的眼窝有些深陷,略带瘦削,眉宇间有掩藏不住的焦虑和忧心,还有点点的不悦。
  我想,这份忧心,应该不是仅仅来自玲珑的病,也不会是皇室的私事。对于他一个帝王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这个如画的江山。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上前一步,拿起身上的一方丝帕为他擦拭着衣上未干的雨水。
  他愣了片刻,有些不自然和僵硬。我一笑,在离他这么近的位置,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出的龙涎香的气息,还有雨水生冷的味道。
  “皇上可是为了西南的战事忧心?”我抬头看了他的眼睛,他闪过一片讶然,我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丽妃迟迟没有晋位是我猜测的唯一根据,虽然之前她的父亲倒是打了几次的胜仗,可是进入蜀地的崇山峻岭之后,就鲜有什么消息传来,丽妃之前的得意也渐渐的消退。后来是因了父亲的病和之后的事,我什么都不去想不去顾及,此时,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才突然都能了悟。
  沈羲遥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我没有躲闪,他终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西南那边……”他的声音低沉,眉头紧皱,手也不由得握成了拳。
  我看出了他心中的不甘与气恼,却也是无可奈何的惆怅寂寥。
  “朕不知对孟翰之说过多少次,蜀地不同寻常,要他谨慎再谨慎,可是,还是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如今可好了,大败,三千首骑全军覆没!”
  沈羲遥额上青筋隐约可见,看得出他压抑了许久,许是从得到这消息就开始了吧。可是那朝堂之上他不好如此的发作,毕竟是要端着君王的气势,什么都不能表现出内心的乱,要起着安定民心的作用。
  他也是不易,毕竟羲赫受伤,我的二哥又必须镇守西北,朝廷中不是没有新的将领,但能担起镇守边境重责的,却没有。
  沈羲遥用孟翰之,并非不妥,毕竟是老将。但是孟翰之的弱点,他也是知晓的。此次失利,应该怪那孟翰之的轻率。作为帝王,三番五次地叮嘱之后,还出了这样的事,他怎能不发怒,怎能不痛心?
  不过,如今的他,却也不再是当初与父亲公然在朝堂上起争执的少年皇帝,若他那时能若今日,恐怕我也是不会进宫来了。
  我倒了杯茶递给他,那是静心提神的药茶,盛在白玉琥珀的碗中,褐黄的颜色,散着淡淡的清苦气息。
  沈羲遥接过看都没看喝了下去,随后就皱了眉抬头看我:“怎么这般苦?”
  我一笑:“不知可抵皇上心中之苦?”说话间取了用同样的碗盛了蜂蜜水给他:“换一样,如此才能更感甘甜。”
  沈羲遥一愣,手上微有些停顿,不过还是接了那蜂蜜水过去,停在唇边久久却不饮。我没有看他,只是拿起了那件肚兜就着烛光绣起来。
  “怎么这光这么暗?”沈羲遥咕哝了一句,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已将那手中的蜂蜜水放下,却是半滴未进的。
  “朕想让你二哥出征,你觉得呢?”
  沈羲遥走到我的面前,拿起桌上一根银针挑了挑那灯芯,“噼啪”一声,爆出好大一朵烛花,殿内也明亮起来。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肚兜,还有几针就绣好了。这半开的芙蓉绣在鹅黄的布料上是最好看的,鲜嫩柔婉,清新淡雅。
  “皇上,若论起西南,裕王才是最适合的人选。”我平静地说着:“臣妾的二哥虽有经验,却到底比不上裕王。先前一直没有敌寇也多半是有王爷的震慑。如今王爷的伤应是好了的。”
  心里不是不想为二哥争取这机会,更不是怕那西南的凶险,毕竟二哥胆识和计谋均过人。可是我已经知道了树大招风、功高震主的下场,再加上二哥刚接到了迎娶长公主的诏书,此时更不能出了风头。
  “朕是想让羲赫去的,可是太后那边……”沈羲遥停顿了片刻:“太后希望是你二哥去,毕竟,他要做驸马,是该再立一功的。若这次大胜而归,就立即为他和静娴长公主完婚。”
  我一惊,执意要二哥去,这立功的理由似是牵强,毕竟国家的安危较之这虚无的功绩实是重要得多。虽然,不论二哥还是裕王,我坚信都一定可以击退敌寇的。
  我点了点头:“臣妾在此替二哥谢过皇上了。”说完就要跪拜,心中喜忧参半,还有些许的疑惑。
  沈羲遥一把拉住了我不要我行礼,“太医这几日都怎么说的?”他的眉头稍有舒展,声音也柔和许多。
  我看了看自己淡淡地说道:“太医只说要臣妾好好的休养,一定要臣妾在床上躺着。可是,这样实在是难熬。”
  说完自己笑起来,沈羲遥却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被他一把带入怀中,一抬头就看到他的眼睛。
  “既然太医都这样讲了,你最好是不要下床。”他说着就将我抱回到床上,为我盖好了锦被,又盯了我许久,不知为何摇了摇头。
  我突然就想到,是什么原因让他来到了这里,毕竟很多天来他是从未上过这蓬岛遥台的。本想开口问,可是又觉得好笑,问了做什么,这天下,哪里不是他想去便去的。
  “你好生的养着,别忘了,你凌家的兴衰荣辱都在你的手中。”沈羲遥的口中有故作的冰冷。
  他已是背对着我,完全不若之前的那个他了。
  我微一笑:“臣妾从未忘记。”
  沈羲遥缓缓地走到门边,手在门上停留了片刻,似要说什么,可是他还是没有说出,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着萧索和孤寂。
  其实,帝王也有许多的无奈,也有身不由己之时吧。
  “皇上,”我低头看了看那件即将完成的肚兜,轻柔地叫住了他。
  沈羲遥没有回应,只是微偏了头。
  我的思绪飞到了遥远的从前,回到了玲珑刚出生时,我和他在坤宁宫里的那段时光。
  嘴角勾起一轮新月,柔声道:“皇上,臣妾思念玲珑,还望皇上准允臣妾见见玲珑。”
  沈羲遥已完全背过身去,他的声音很久后传来,带了些许的悲伤:“过几日吧,你身体好点了,朕会安排的。”
  一连数日在太医的悉心调理下,我的身体愈发好起来,面色也不若之前那般的苍白无色,脸颊上也多了一抹绯红颜色,惠菊直说好看,气色也逐渐舒朗起来。
  半月时光飞逝,其间让惠菊去打听了玲珑的情况,果然在那日沈羲遥回去之后,照看的人手增派了不少,柳妃竟也能拖着“孱弱”的身体亲自照看起来。我的心也终于放下许多。
  几日里多坐在屋里,太医是不许我出去走动的,只好自己寻了事来做。给玲珑的小肚兜已绣好,让惠菊跟内务府要了最轻软的缎料和最细的蚕丝,我总是半靠在苏绣弹花葫芦莲藕的金丝羽缎大方枕上,一边给我未出世的孩子制着小衣服,一边与惠菊闲谈。
  这一谈,也就牵出了许多的旧事。
  “惠菊,本宫一直好奇,你是如何知道这些外界之事的。”我看着手中的布料,是新拿来的羽棉,轻透柔软,按估算,这个孩子应是在夏秋交替之时出生,先准备些薄衣。
  惠菊低头整理着各色丝线,听见我的话没有抬头,只是随口就回答道:“娘娘每日里用的食材都是要经几道审验的,奴婢就是其中的一道,因此是会接触些送食材上岛的太监,也就能从他们口中知道些。”
  她的手指细细的梳理着那些蓝的粉的黄的丝线,白净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我拿过一匝嫩绿色丝线在乳白的布料上比对着,想着绣一丛烟柳图案应是不错的,寻了细小的针要下手,突然心里一颤,一直萦绕心头的疑惑又弥漫了上来。
  我抬了头看了惠菊,手里将那嫩绿颜色放下,眉浅皱了起来。
  “娘娘,怎么了?”惠菊看着我皱眉,以为我有不适,忙问道。
  我轻轻摇了头,自己对自己笑笑,心里笑着自己什么时候这般失了肚量。
  惠菊却突然说了起来:“这皇上也真是,怎么就复了柳妃的位了呢。即使那件事她算是脱了干系,可是依旧也算是欺君在前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半晌,桌上剩下的炷香燃尽,惠菊刚起身去添。
  我幽幽得说道:“柳妃毕竟为皇上生了小公主,也毕竟,是皇上失意时,就一直伴在身边的。皇上偏宠她些,也是正常。”
  惠菊手顿了顿,回头看我,想了想说道:“可是奴婢听说,其实是另有原因的。”
  我搁下手中的东西,一双眼睛看着惠菊的眉目,带着期待的神情等待惠菊所说的原因。
  惠菊走回我身边,手上又拿起了那细密的线匝,漫不经心的梳弄着,不看我。她的声音犹如冬日里一缕破云而出的阳光,驱散了一直缠绕我心间的疑问。
  其实,若是真的论起,我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听一些嬷嬷们说,柳妃与皇上相识,还是她未进宫时呢。”蕙菊掰了手指头,算了算,继续道:“柳妃比娘娘入宫早几年,但不是选秀进来的。”
  我点点头:“柳妃是柳大人最小的女儿,年近四十方才得的,十分宠爱,本也不愿女儿入宫,便一只没有让她参加选秀。”
  蕙菊点点头:“据说皇上那时还未亲政,那年柳大人五十大寿时皇帝也去赴宴,席间还是柳小姐的柳妃为其父献上了一曲‘采桑舞’,据说舞得夭夭妁华,脱尘遗世,一时众人皆沉醉其间,皇上也是那时就喜欢上了她呢。”
  我想起那日里沈羲遥看柳妃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如今想来,那分明是回忆起了往昔。
  柳妃入宫几个月后沈羲遥就亲政了,可是却处处受了父亲与太后的压制,他的心里自是不平的。那时身边最需要的是一个能缓解他心中忧郁的女子,柳妃应该是那时奠定下了日后的宠爱吧。
  可是,只这一点,却不足以让君王宠爱至斯,定是还有其他的原因。
  “可是那席间却出了乱子。竟出现了刺客要行刺皇上,是突然出现的,竟没人反应上来,只有柳妃挡在了那匕首之前,受了伤,皇上却是大为的感动。”
  惠菊说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柳妃的伤势严重,皇上立即派了御医,还守在其身边一阵才回的宫。柳妃痊愈之后柳家就得了两张皇榜,一张是处罚了严防不周,罚了三年俸禄,算是轻描淡写地放过了。”
  “而另一张是……”
  惠菊没有说完,我接了她的话说道:“是一张册封的皇榜吧。这才是最主要的。”
  自己说完低了头下去,如此,心里的疑惑是解了开。
  柳妃并不是完全靠着她的美貌和才情得到了皇上的喜爱,虽然她美名才气在外,但真正的到底有多少却是有待查证。可是,只是凭着这简单的护驾有功,再加上之后的同甘共苦,她和沈羲遥的情谊自是别人比不了的。
  这,也是沈羲遥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她的原因吧。
  我叹了口气,端起一杯茶要喝,却久久不能下咽,一个疑问涌了上来。
  越过碗沿看着惠菊,我慢慢地问道:“那刺客可有抓到?”
  惠菊想了很久迟迟没有回答,我兀自笑了笑说道:“想必是抓到了,不然怎会轻易地就饶了她柳家,即使皇帝由此喜欢上了柳妃,这保护不周可不是小罪。”
  惠菊点了点头,脸色明亮起来,笑着看着我说:“抓到了,当时皇上身边的侍卫们便一举将其拿获。那人见行刺未成,便服毒自尽了。”
  蕙菊微微一凛:“是事先便藏在牙齿中,立刻就毒发身亡,于是就没有查处幕后主使。”
  蕙菊说完,又好奇地补了一句:“可是奇怪,我大羲并非当初定邦之时,皇上那时也未亲政,若是要害,怎么也不该害皇帝,而是宰相啊。”
  她说完才发现失言,忙跪下。
  我含笑看着她:“你说得不错,起来吧。”
  “那人是个异邦之人,后来便说是番邦为搅乱安定,这才派了人来的。”
  我端茶的手僵了下,异邦……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专心地绣起了手上的小衣服,改了水红的丝线,手底下就绣起了一尾锦鲤。
  惠菊一直盯着我,目光里是一抹痛惜。
  我对上她的眼:“怎么了?”
  惠菊摇着头:“娘娘,奴婢觉得,娘娘和刚进宫时不一样。”
  我放下手中的活计,带了最柔和的笑看着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啊?”
  惠菊垂下头去:“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一样了。尤其是……”
  她吞吐了许久才说道:“尤其是娘娘与皇上冰释之后。”
  我一颤,手上顿了顿:“是么?本宫可没觉得。”
  惠菊深深地低着头:“娘娘,奴婢是觉得,您在遇到皇上之前,就像幽谷中一支百合,清雅高贵,不食人间烟火。可是,您与皇上相遇之后,就成了一朵明艳的牡丹……”
  她没有说完,我很自然的接了上去:“就变成这俗世之物了,是么?”
  惠菊睁大了眼睛看我:“不是的,娘娘,您一直是那么的高贵,就像天宫中的仙子一般。奴婢只是觉得,您变成了雾中的牡丹,让人看不清了。”
  她说完突然就跪在了我的面前:“还望娘娘恕罪,奴婢讲了这大不敬的话。”
  我伸出一只手拉她起来,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不,本宫不会怪你的。本宫反倒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惠菊抿了嘴许久才说道:“娘娘,奴婢觉得,娘娘遇到皇上之前,是真正的您,可是遇到皇上之后,娘娘就掩藏了许多。”
  她叹了口气:“他们都说,柳妃娘娘就是靠她那真性情打动了皇上,毕竟这后宫……”
  惠菊没有说完,可是我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
  是啊,这后宫里充满了面具,身为皇帝,不是不知道的。那一张张明艳笑脸的背后,到底是如何的嘴脸。那看似和平宁静的背后,又其实是多么猛烈的疾风骤雨。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各有目的。小的,无非是君王的一个回顾。大的,就是坤宁宫里那张椅子。
  皇帝在前朝已经看惯了戴着面具的大臣,清楚那之间的尔虞我诈,腥风血雨,而那此消彼长的权力争斗,也正是他所要利用的。那么回到了这后宫,他自然是不愿再看到同样的场景。可是,这后宫的你争我斗,却是远远超越了那前堂之上。
  此时,一个真性情的女子,一个用最原始的自己面对皇帝的女子,自然是皇帝最需要的。只是,皇帝不懂,即使是他所喜欢,却也不是个个的女子都想去做到。
  皇帝更不知道,即使是想做到,即使有着他的宠爱和保护,在这个弥漫了血的气息的后宫之中,想要保持一份纯真,也是永远不可能的了。
  柳妃,我信她最开始,一定是一个眼神明澈的女子,有着最美好的容颜和最动人的风情。应该也正是这些,让沈羲遥的目光久久驻足在她身上。可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后宫生活中,即使她有他的保护,却也在流年之中,失去了那份清澈。
  而我,在那个傍晚,在坤宁宫前看到那大批的御前侍从的时候,我就已经隐藏起了自己。
  惠菊不懂,就算这后宫之中所有的女子都将面具摘下,我都是依然要带着它的。
  因为我是皇后,皇后都是千挑万选母仪天下的女子,所以我不能像嫔妃那样毫无顾忌地争宠,那样有失身份。我要永远保持着和煦的笑,大方的姿态,必须做道心平气和,温婉贤淑。
  我不能妒,不能怨,不能恨,即使有了,也要隐藏在那端庄的笑容之下。我不能展现最真的一面,因为那样,只会给我带来灾祸。毕竟,我的夫君,是皇帝,是拥有三千佳丽的帝王。
  淡然的笑开去,不回答惠菊的话,只浅摇着头,专于手中的刺绣来。
  惠菊也不再开口,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再没有说起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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