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3 章

  薛卉月以为司马烨是因为战况不顺, 心里烦闷,大半夜拿自己做个筏子发泄怒意。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她从御书房回到自己的漱玉宫, 宫女和内侍已经整理好她的行装, 把东西都放上一辆清油布马车。
  “薛夫人, 都收拾妥当了,咱们何时出发?”
  内侍站在马车边, 似笑非笑地问道。
  陛下将德妃贬为庶人, 没有品级的女子还不如他们这些内侍有地位,称她一句夫人便是念了以往的情分。
  这捧高踩低的样子薛卉月在宫中见得多了,并不以为意。
  只是薛卉月想不通, 为什么只一夜不到, 司马烨便要撵她出宫。不是之前还说,天下除了他的皇宫,没有她薛卉月的容身之处么?
  一想到外面的情况,薛卉月的心中便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惶恐。
  她这半生过得颠沛流离, 但却从没有独自一人行走过世间。她年幼生长在鲜花着锦的阊洲,薛家就是阊洲的土皇帝,日子也不比皇家的女儿差。
  之后家族内斗,她随着族人到了衡寿。衡寿虽然比不得阊洲繁华,但也有阿弟和堂叔可供依附, 及至阿弟没了, 堂叔没了, 还有司马夜将她纳入宫中。虽然不能说日子过的平顺惬意,但也从没有为生计担忧过。
  如今薛氏一族在旧京灭族, 除了那下落不明的前皇后薛仪微, 便只剩下她薛卉月还存活在世间, 她该去投奔谁?谁又能照料她?
  “薛夫人。”
  大内侍又唤了她一声。
  这三更半夜的,陛下说让把人送走,他们这些内侍不能不做。可既然已经被贬为庶人,那还赖在这宫中不走,便是在给他们找麻烦。
  内侍以为薛卉月想找陛下求情,语气便有些不大好。
  这位前“德妃”在位的时候便不怎么识趣,明明没了家族支持,偏偏还不懂得围拢人心,他们这些跑腿的出入宫闱,也拿不到她什么打赏。
  眼见着今次这女人触怒龙颜,要被发配,说不幸灾乐祸那是假的。
  “薛夫人,您可体谅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吧。”
  内侍阴阳怪气道。
  “圣旨如山,若是耽搁了时辰惹得陛下生气,我也要跟着吃瓜落。”
  被他一催,薛卉月便是有再多的茫然也只能咽下。
  她可没脸和个下人纠缠,乖乖地上了车。
  马蹄嘀嗒,车轮粼粼,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万籁俱寂的凌晨,一丁点响动都显得格外清晰,伴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的风声,每一下都像踏在人心上。
  薛卉月撩开马车的窗帘,探头朝外面望去。
  这是她第一次在凌晨时分行走在宫中的甬路。金碧辉煌的楼宇殿堂都成了黑色的影子,在夜幕中被模糊了轮廓,只偶尔一两盏昏暗的灯笼,在这起了风的夜中轻轻摇晃,格外凄凉。
  既然是被撵出宫,自然也不能走德妃惯常的宫门,而是悄无声息地从偏角出宫。
  守宫门的侍卫验看过内侍的腰牌,有查看了一下马车中的乘客,点了点头,很痛快地开门放行。
  “薛夫人,杂家就送你到这里了,望你以后前程似锦,多多保重。”
  内侍敷衍地说了两句客套话,也不待薛卉月回答,转身走回了宫门。
  他在心中撇嘴,言说这被皇帝扔了,有没有娘家的女人能有个什么好前程?最多就是找个男人委身,在这个乱世中,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
  薛氏女,啧啧。
  黑色宫门关闭,将薛卉月一行的马车彻底隔绝在门外。
  从这一刻开始,她与这座辉煌华丽的宫殿再也没有关系,她不再是光统帝的德妃,她只是一个没有归处的妇人。
  一瞬间,薛卉月有些轻松,但更多的还是些茫然。一只离开了黄金鸟笼的金丝雀,能回归自由自然是件好事,可被豢养多年,失去了翱翔天空的翅膀,雀鸟又该怎么生活?
  “七娘子,咱们这是去哪儿?”
  一旁的仆妇轻声问道。
  “咱们要不要……去南郡?”
  她还是用着薛卉月在薛家时的序齿,这是从阊洲出来便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人,即便在宫中最艰难的时刻,也依旧没有弃她而去。
  对她,薛卉月是信任的,也从没有过隐瞒,包括她曾经和陆时己暗中联络的事。
  现在听仆妇这样问,薛卉月沉默了半晌最后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
  仆妇惊讶地睁大眼。
  她以为七娘子重获自由身,第一件事便会奔赴南郡。,毕竟陆家郎君曾经许诺过七娘子,会给她一个归宿,而七娘子这许多年来,也是一直心悦陆郎的!
  见她这副的表情,薛卉月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知道自家仆妇是想到了她对陆时己的私情。
  其实若时间倒退一年,回到她刚刚被司马烨收入宫那会,她多半会像仆妇说得那样,恨不得马上飞到南郡岐江城。
  可是现在的她,却不像当初那样天真了。
  薛家没了,阊洲没了,龙泉剑坊也没了。
  她一个孤苦无依,又被贬为庶人的宫妃,陆家和陆时己凭什么护着她?
  陆郎的消息都不是白白送来的,锦绣文字中淬着毒汁,每一个字都别有目的。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信自然不会再有。
  “陆家,不能去的呀。”
  薛卉月喃喃地念叨着,像是说给仆妇,又像是讲给自己。
  “交代我们的事……我们没有做成,陆家不会收留我的。”
  “不会的,七娘子!陆小郎君疏朗侠义,既是对我们有承诺,自然会信守不辜负。”
  一听听说起疏朗侠义,薛卉月蓦地笑了。
  她的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一抹身影。
  不再是通水河畔那个言笑晏晏的白衣郎君,而是在苦寒边城,衣着简朴的洒落少年。
  彼时的薛卉月不明白,她只觉得那少年笑得好看,很像她心中的白月光。可等历经波折,尝尽人间冷暖,她才明白那种好看到底是不一样的。
  坦荡、真诚、肯泽济天下,才是这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品德。
  这段时间在宫中,她也多少听到一些外面的消息。
  比如封家将定安城经营的很好,豆油、西海布、酱料、猪肉脯、海盐巴……世家大姓不屑这些低廉的物件,但寒门庶民却是得了实惠。
  比如西海人在雍西关外建了城池,大肆敛财,将女子都招入工坊做工。
  西海人不讲妇德,枉顾伦常,封家为了写银钱小利竟然也放任他们,可真是粗鲁野蛮的兵头,未经教化,难怪会被云浮学宫拒绝。
  在鼎丰城,封家和西海人便是一众世家嘲笑的话柄,时不时不要在宴会上讲究一番,以此衬托出他们的清雅高贵。
  薛卉月每每听到的时候都不搭腔,她家道中落,见惯了世间冷暖,想法一早便生了改变。
  她知道那所谓的西海人,便是陆家流落在外的双子,多半是历经磨难才存活,是以对寒门庶民格外着心。边城这些离经叛道的事,多半是他带来的,他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边城的风貌,还直接推动了业朝政局的变动。
  在宫里的时候,薛卉月还蛮羡慕边城的女子。
  虽然生活清贫,要靠自己的双手赚活路,可她们似乎也过得不错。眼见着定安城一日繁荣过一日,朝气蓬勃如初升的太阳,越发衬得鼎丰城日薄西山。
  脑子一热,不经思索的话脱口而出。
  “不让我们去定安城吧!”
  “啊?!”
  那仆妇愣住了,一脸茫然。
  “定安城?为何要去定安城?”
  “地方城远在塞外,咱们又无亲友可投奔,这一路不知要经过多少战乱之地,太危险了。”
  “哦。”
  薛卉月敛下眉眼。
  “危险……那便算了吧。”
  其实她话一出口别后悔了。
  去定安城,为什么去定安城呢?
  只是一面之缘,就算定安城是世外桃源,也不值得她们这样冒险。
  何况……飞蛾扑火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还是就近找一处地方,先安顿下来再说。”
  薛卉月抬起头。
  “不去南郡,就去……”
  说到去处,她又是一阵茫然。
  南郡不能去,定安城太远,周遭最近的是仙匀城,可那是贺岳家的地盘,她不敢。
  天下之大,竟然无处容纳她一个弱女子安身。
  鼎丰城内。
  德妃被贬出宫,对于光统帝司马良来说,似乎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这消息传到后宫,却无异于一枚投入油锅的火油弹瞬间炸裂,蔓延燃烧,席卷全宫。
  谁也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德妃做了错事,竟然让皇帝气得把她贬为庶人撵走,这种事业朝开国以后就没见过!
  有人幸灾乐祸,有些人却是心中忐忑。
  忐忑的是几大世家。
  他们昨天晚上还在聚众商议坏事,结果早上宫中就有变化,不能不让他们心惊。
  难不成……司马烨是惊觉了?!想把薛卉月提前送走?
  “动手!要即刻动手!不能再耽搁了,迟则生变!”
  贺岳家主一锤定音,眼睛却瞥向一旁的彭家主。
  彭家主明着点头,心中却暗暗腹诽。
  贺岳景升这老狐狸上蹿下跳,定然没安好心,
  宫里都知道,彭家五娘时不时就给陛下送吃食,虽然陛下从没动过,但要真出了事,第一个被怀疑的,肯定是无名无分却又赖在宫中的彭五娘。
  说是大家一起动手,他家贤妃送的多半是没毒的。到时候焦点都在他们家身上,另外几个捡现成的便宜。
  好在他也有了准备,到时候……
  只是还没等他们有多动作,司马烨便先动手了。
  回到家中的彭家主茶碗还没放下,就听说自家府门被一队兵丁团团围住,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
  “这……这是怎么了?为何带兵?司马烨他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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