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陆翊靠近永嘉, 见她满额的冷汗, 忙四处找寻帕子,他手执着帕子想给她擦冷汗, 举起手,半晌却不敢轻易落下。
永嘉望着陆翊不动,他手中的帕子轻轻贴过来时,她亦未躲,陆翊瞧着永嘉的反应, 紧绷的心头一缓,他细致温柔的擦拭掉永嘉额头的汗,又轻声询问:“殿下要用些水吗?”
陆翊将永嘉从床榻上扶起,寻了个软枕让她靠着,端起一旁备着的热水,时间久了,已有些温凉,陆翊请永嘉等等,他端着碗从房舍走出去,不一会碗中换了热水,随他一道进门的还有白胡子老医士。
医士替永嘉诊过脉,转头对陆翊道:“放心,夫人已经无碍了…手上的伤,回去后莫碰水,养上几日便能好。”
陆翊闻言面上一窘,张着口欲解释,却一时编不出个好借口,最后红着脸应下来。
医士走后,陆翊独自面对永嘉,更觉窘迫,他坐在床榻边喂她喝水,一勺一勺,小心仔细。
“殿下…臣不好暴露身份,方才就…就…”陆翊还是没忍住,红着脸开口解释。
“无妨,”永嘉摇了摇头:“今日还要多谢你…不然本宫…”永嘉不确定,若陆翊没有及时赶来,最后的最后,她会不会伤杀了白毓辰,或是被他所玷污。
永嘉思及,突然在身周搜寻翻找,陆翊见了,忙从怀中掏出一支金簪,递上前:“殿下在找这个吧。”
陆翊记得,这簪子一直被永嘉紧紧握在手里,到了医馆时她已经因药失了意识,仍紧攥着簪子不放,他是费了很大力,才从她手中抽出来。
永嘉见了,她盯着那簪子,却一时没有伸手去接,她看了半晌,缓缓垂眸:“这簪子…本宫不想要了…劳将军替本宫处理了吧。”
陆翊先是一愣,接着忙点头应好,又将簪子贴身收回怀中。
“今日之事,究竟是谁在害殿下?殿下可有想过?”陆翊最先怀疑的是白毓辰,可现在冷静下来,忆起他当时在房间的情状,只怕也是中了药。
永嘉一时沉默。
陆翊看着永嘉的反应,不由深叹一声:“事到如今…殿下还不肯告诉臣吗?臣别无他求,臣只是想帮您…”
“将军帮不了我的,”永嘉笑笑,想换个话题:“将军又救了我的命,我不知该拿什么来回报将军才好?”
何欢是何长钧的女儿,陆翊最早是何长钧的部下,虽是沈邵的任命,但何长钧对陆翊也有提携之恩,且如今,陆翊根基不稳,沈邵已经因为她对陆翊有所打压,陆翊即便真的想帮她,也没实力去与何长钧对抗。
“臣从未想过要求殿下的回报,臣为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臣心甘情愿的,臣只是单纯的希望殿下好……臣也自知人微言轻,或许改变不了什么,可无论什么事,臣愿意为了殿下努力…”陆翊说着缓缓低下头:“殿下如今遭人算计,臣心难安,就算今日殿下不与臣说,臣自己也会拼尽全力去查,所以殿下若知道什么…告诉臣好吗?”
陆翊话落,又抬眸望向永嘉,格外认真的开口:“殿下相信臣好吗?”
永嘉心弦一松,她盯着陆翊,与他对视良久,最后慢慢垂下眼眸,淡声开口:“是何欢。”
“何姑娘?”陆翊有些意外,又恍然想起之前在席上,就是她故意将酒洒在永嘉身上,引永嘉离席,陆翊虽相信,却仍有不解:“何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除了因为文思皇后,永嘉想不到哪里得罪过何欢。
“其实昨日在聚宾楼,我躲的人也是何欢和何铎,”永嘉看着陆翊,将她私下寻找文思皇后前宫人的事情大致说与他:“那件事虽被压下来了,但想必将军当时在宫中也一定有所耳闻。”
当年文思皇后突然急病崩逝,的确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之下,陆翊确听到不少流传的消息。
“可是文思皇后殿下不是病逝吗?最后太医皆有论断的,且如今陛下是相信殿下的,相信太妃娘娘的,何姑娘如何还要揪着此事不放?”
永嘉闻言默了默,她没有告诉陆翊,其实沈邵比起何家人更不相信她,比起何家人更恨她与母妃。
文思皇后的病逝本有蹊跷,何家人如此在意,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为文思皇后伤感,又有多少是心虚,还不得而知。
“何欢做的事不止今日一件,我怀疑不仅是她揪着此事不放,也许何家也未曾放下此事,所以在背后纵容何欢……我调查过,当年文思皇后的崩逝确有可疑之处,”永嘉说着突然看向陆翊:“陆将军,你愿意相信本宫和母妃是清白的吗?”
“臣自然相信殿下,相信娘娘,臣从未怀疑过。”陆翊直视永嘉看来的目光,说得郑重又诚恳。
永嘉心头一缓,又忽有几分酸涩,她垂头笑了笑:“父皇去后,除了将军,这世上没有人肯这般相信我们。”
沈邵不肯,何家人不肯,她的亲人们都不肯,王叔,大哥……
与其说他们不肯相信,不如说他们不敢相信,在权势和真相之间,他们只求一个明哲保身。
她与母妃落难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她,恨不能形同陌路,如今她重新搬回长公主府,请她赴宴的贴子倒是越来越多。
陆翊看着永嘉眉间的落寞,心上一疼,他放缓声音:“所以殿下去寻先皇后贴身的宫女,是想调查出当年的真相,还太妃娘娘一个清白?”
永嘉点头:“昨日在聚宾楼本是想去见商行的商人,听姜尚宫说,他们终年跑南闯北,会去许多地方…”永嘉说着一顿:“这件事我是瞒着陛下和何家的…所以请将军也能替我保密。”
“这是自然,臣绝不会说与第三人,”陆翊承诺,他看着永嘉想了想开口:“殿下若是信得过臣,可否也拟一份名单给臣,臣早年入宫前,也认识不少跑江湖的朋友,求他们帮忙找找,说不定能更快些。”
永嘉闻言一愣,接着摇头:“多谢将军好心…”
“殿下,”陆翊打断永嘉,他开始沉吟,耳廓发红,最后还是一字一缓的说道:“臣心悦殿下,所以殿下许臣私心一些,臣没有办法看着自己心悦之人受困,却坐视不理。”
“臣知道殿下担心什么,殿下怕连累臣,可臣不怕,臣更怕的,是殿下背负着本不该属于殿下的污蔑。”
永嘉眼眶发红,她慌忙低头躲开,不想让眼泪掉下来,不想教陆翊看见。
陆翊察觉,他站起身,背过身去:“殿下若觉得好些了,臣送殿下回长公主府。”
永嘉趁着陆翊转身,连忙擦拭眼下的泪:“我不能回府,我必须再回大王府。”
何欢此事做的太露,白毓辰晕倒的模样很快就会被发现,她若不在场,不知道何欢还要如何污蔑。
她必须回去。
永嘉从医馆离开后,先回长公主府更,接着立即赶回大王府。
陆翊本想陪永嘉一起回去的,在陆翊眼里,那段不成功的求娶,也许只是她不愿答应,他不知道的,是藏在这件事情背后的沈邵。
大王府人多眼杂,长公主也都是沈邵的人,陆翊若陪着她回去,或是教人知道是陆翊救了她,传到沈邵耳里,永嘉怕又是一场解释不清的是非,便只能请陆翊先回府,明日若有人问起他,便推说是昨日酒醉提前离席了。
永嘉重回大王府时,看见王府门前停着的御辇,心蓦然一沉。
大王府前厅站满了人,只陛下和皇后坐在主位上,方才沈邵和皇后去后殿瞧过晕倒的白毓辰,皇后哭得不成样子,沈邵在瞧见白毓辰的一瞬,心中霎时窝了火。
主位上,皇后哭得眼睛红肿,不住的用帕子擦眼泪。
大王妃僵身站在厅下,打量沈邵阴沉的面色,心头发慌,她贴身的嬷嬷从外围走近,附在耳畔,悄声回禀:“娘娘,慧云与小禾找到了,被人捆在了柴房,刚救下来,说…说是云熙郡主命人绑了她们。”
大王妃闻言,眼眸霎时瞪圆,看向一旁的何欢,她又急急低声寻问:“那殿下呢?”
“没…没找到…”嬷嬷垂头回答。
大王妃看了看主位上的皇帝皇后,悄悄向后退远了两步:“那国舅爷的药是谁下的,可查到了?”
大王妃是最早撞见被人打晕的国舅爷,她只瞧一眼,便道是被人下了不干净的东西。
“还不知…但是小禾说,云熙郡主曾在后院凉亭里非要敬酒给长公主喝酒,长公主没喝,国舅爷喝了…您说会不会是…”嬷嬷说着,迟疑片刻又道:“而且厨房里的人来禀,说云熙郡主身边的女侍曾去打听,长公主宴上饮什么。”
大王妃听着,一把拉住嬷嬷:“快,快先去把长公主宴上喝的那盏果汁藏起来。”
嬷嬷得令退下,大王妃又悄悄的回了前厅,她忍不住暗暗瞪看何欢,心骂这个疯子,她自己害人,偏偏还要拖累她。
且不说,国舅爷和长公主都在大王府出了事,她与大王爷一定要跟着担责挨骂,便是单单长公主饮的那盏果汁,若是真有问题,首当其冲的便是她,果汁是她去聚宾楼命人买的,也是她推荐给长公主的,更是她的贴身女侍端上来的。
大王妃心上又急又慌,暗下撕扯着手中的帕子
王然带着御前的人仔细检查过后殿,回到前厅,伏在沈邵耳畔。
“陛下,白国舅晕倒的房间,除了屋门破坏,奴才们还…还在地上发现血迹。”
沈邵闻言,侧眸看向王然,眼下的阴色,盖不住眼底的一片猩红,明黄袖口前的大手渐渐握拳,骨节寸寸发白。
“表哥,国舅爷被贼人所伤,长公主失踪说不定也是贼人所为,臣女以为表哥应尽快下旨,全城捉拿贼人,尽快救回长公主。”
大王妃在旁闻言,暗看何欢,心骂她这是千方百计的想毁了长公主的清白名誉,且不说长公主是不是真的遇上的贼人,便是真的遇上了,顾忌着皇家颜面,一切也当私下巡查,不可将事情闹大。
何铎听着何欢的建议,暗暗蹙眉,他从后轻拉了拉她的手臂。
沈邵目光落在何欢面上,眼眸微眯,一时未语。
“不妥!”一旁有清朗的男声传来,接着一道玄色的身影走上前,范缙之先看了看何欢,接着低身对沈邵一礼:“臣以为云熙郡主所言颇有不妥。”
何欢见范缙之驳她,正瞪着眼睛欲反驳,被何铎一把拉住,何铎蹙眉看她,示意她闭嘴。
何欢虽不服,瞧着何铎的冷脸,咬了咬嘴唇,一时噤了声。
“陛下,长公主殿下未必是被贼人所劫,说不定是去了别处,臣以为应先派人去长公主府找一找,或是去殿下常去之处看一看,也许殿下只是醉酒提前离席了。”范缙之俯身道。
“她肯本就没喝酒!大王妃也命人去长公主府看过了,长公主跟本没有回府!”何欢反驳:“你…你这么做,万一长公主真被贼人所劫,岂不是不顾长公主的安危?”
“臣正要说此事,”范缙之接着何欢的话道:“臣以为陛下应该暗派一队人马在城中悄悄搜捕,切不可宣扬长公主的身份,一来是为了殿下的安全,二来也可保证殿下和皇室的清誉。”
范缙之话落,众人静默等待沈邵定夺。
忽然,背后转来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众人闻声齐齐转身,瞧见了华服端庄,仙姿佚貌的长公主。
永嘉从众人侧身让开的小路间步步走上前,她走到范缙之身旁,对他言笑:“多谢范丞相,如此为本宫着想。”
范缙之俯首,称为陛下分忧,乃他分内之事。
永嘉闻言,唇畔笑意不减,她缓缓转身,正对向主位上沈邵,她望着他,缓缓低身一礼。
第45章 若能有一个人愿意护着她……
夕阳卷着天边暗淡的残云, 晚风吹过廊下结彩的灯笼,低呜作响。
“陛下,皇后娘娘安。”
永嘉请安后缓缓起身, 她抬眸与沈邵对视,她望着他, 似乎能瞧见他颤抖目光下隐隐的血红。
白毓晚看着永嘉安然无恙的回来, 怀中提着的一口气松下, 她由女侍扶着起身,快步往永嘉身边去:“姐姐, 姐姐你去哪了?陛下都着急的要派兵去寻姐姐了。”
永嘉垂眸, 看着被皇后握住的手, 低了低身:“回娘娘,我原是想回府更衣,但行宫那边突然来消息,说母妃情况不大好,我便赶去了行宫, 不想竟让人误以为我失踪,还惊动了娘娘与陛下,实在是臣的罪过。”
白毓晚握着永嘉的手一时顿住, 她垂眸盯看片刻, 慢慢的放松开,她面上依旧笑着:“姐姐无事…本宫就放心了。”
“长公主可知, 国舅爷被贼人打伤了?”何欢在一旁开口插话。
永嘉闻言看向何欢,故作惊讶,反问道:“国舅爷受伤了?”
“长公主当真不知吗?”何欢盯着永嘉:“国舅爷平白无故的受伤,阖府上下只有长公主不在,难说…不是长公主指派了贼人打伤国舅爷。”
白毓晚听见何欢的话, 一时暗暗垂下眸,并未开口说话。
永嘉闻言一笑,瞧向何欢:“云熙郡主,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何况本宫为什么要伤害国舅爷?”
“他…他之前在后院纠缠你,惹恼了你,你派人打伤他也说不准。”
何欢此话出口,白毓晚心上蓦然一紧,她下意识去看沈邵。
“国舅爷的确热情了些,但待本宫却是礼数周全,并无逾矩之处,本宫何故恼他?更何至于派人伤他?”永嘉说着,看向白毓晚:“皇后娘娘是最了解国舅爷的,您说我说的可对?”
“是,是,”白毓晚听见永嘉的问连忙点头:“何姑娘,我们白家人还是识礼的,哥哥断不会做出纠缠惹恼殿下的事。”
何欢闻言看着白毓晚,又禁不住去瞧了瞧沈邵的面色,她心知,白毓晚这个皇后毕竟尚算受宠,她不好反驳,便又转向永嘉:“至不至于只有长公主自己知道…长公主既说证据,那你自己可有证据证明,不是你派人打伤了国舅爷?”
范缙之站在一旁,静听何欢所言,不由抬眸暗暗打量何长钧与何铎,见他二人左右立在何欢背后,皆不说话,范缙之又看向主位上的沈邵,天子坐在主位上,面色一如先前,虽低沉却未见得动怒,或瞧出其他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