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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藏媚(重生) 第5节

  锦瑟气结,商丽歌却容色平静:“我没心思同你争来斗去。”
  她在锦瑟跟前蹲下,一手抬了她的脸,指腹划过眼尾,替她将泪痕拭去。
  “所以你乖一点,只要你不想着害人,你我便能相安无事。”
  ***
  百家礼乐逐风流,一曲文谈震都城。
  红楼一年一度的曲文谈品诗词,赏舞乐,是都城中最热闹的风雅盛事。
  如今暑热未过,外头伏天闷热,红楼之中却流水潺潺,满室沁凉。
  自西域传入的葡萄酿经冰镇后盛在琉璃盏中,置于芙蓉盘上顺流而下,瑰丽剔透的颜色潋滟漾开,抿一口齿颊生香,余韵留于舌尖不褪,是难得的佳饮。
  王柯出身江凉王氏,也曾尝过这葡萄佳酿,却远不及手里这盏回味悠长。
  那位红楼主人,果然不是一般的世俗富贵人。
  “那不是秦阁老么?难得见到秦老出门。”
  王柯心中一动,忙循声望去。只见一鹤发童颜的老者自门口而入,衣着朴素然威仪自敛,叫人不敢逼视。
  秦阁老年迈,如今虽荣养在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依旧深远。他学识渊博政绩斐然,又曾任帝师,是入一回朝,连圣上都要亲迎行礼的人物。
  培山书院每年都有举荐的名额,然僧多粥少,要想通过考学入仕十分不易。可若是能得朝中贵人的青睐,拿到一封盖章署名的举荐信,仕途无异于会顺遂很多。
  今日这曲文谈当真是来对了。
  王柯心中澎湃,忍不住在献艺的乐人中逡巡商丽歌的身影。
  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坐于人群之后脉脉不语,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偏头往此处看来,下一瞬又羞涩敛目。
  颤动的眼睫勾出几分若有似无的媚,好似轻鸿鸦羽,拂得王柯心房频颤,看来的目光便愈发灼灼。
  商丽歌没看他,只是扫了一眼他带来的卷轴。
  红楼雅名非虚,楼中姑娘虽是乐籍,但诗书礼乐都是自小学的,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挑个一二出来,总是拿的出手。
  前世商丽歌与王柯熟络之后,也时常与他联词对句,他的确有几分才名,在一群喜好玩乐的世族子弟中颇受追捧。
  商丽歌还记得,王柯曾写过一篇《予民论》,虽用词严谨文风隽秀,但所述观点甚为空泛,在世族之上侃侃而谈却不论民情。商丽歌在一旁标注了自己的见解,王柯还有些不愉,觉得画蛇添足。
  之后他得了贵人赏识,有望平步青云,兴高醉酒之际拉着商丽歌称她为福星,商丽歌才知原是贵人莅临培山书院时无意间瞧见了他的《予民论》,赞他心系民生,体民所苦,这才愿给他一个入仕报效的机会。
  当时商丽歌真心为他高兴,并未细想。如今回想起来,贵人所赞的观点皆是自己所书,若当真只是无意间所见,不会看不出其上笔迹出自两人之手。
  除非,是王柯拿了她的见解重新誊抄了一份,又“凑巧”让贵人瞧见。
  商丽歌轻抚琵琶,按下眸中冷意。
  商音旷韵,编钟击出的鸣响让楼中一静。
  众人似有所感,齐齐往二楼望去。
  只见廊桥栈阶之间缓步行来一人,身形颀长,月白玉桂缠枝的儒衫微微拂动,除了腰间一条天青碧玉绦,周身再无半点坠饰。
  他戴着半张紫玉狐狸的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条精致,肤色如霜。然面具下的那双眼却如吸纳万千星辰的永夜,又仿佛置于雪水之中,清寒剔透,叫他整个人都似冰雕玉琢般,清隽不见半分女气。
  商丽歌微微一怔,这便是公子闻玉,只是站在那儿,无需将面具摘下,甚至无需开口,就已自成风骨。
  第一公子,世无其二。
  第五章 借刀
  “公子瞧瞧我这幅,比之魏兄如何?”
  凡今日入楼者所带诗文皆可悬于楼中展示供人品评,其中出类拔萃的尽可留下。
  请教闻玉的是澧都中素有才名的学子,同窗总爱拿他与另一人比较。此次两人都来参加了曲文谈,便想趁此分出个高下。
  那两幅诗商丽歌也看了,皆属上乘之作,只不过一个诗意豪放,一个细琢婉约,分属不同派系,算是各有所长。
  商丽歌本以为公子会言无甚可比,不料他竟径直指了其中一幅,判那魏郎君更胜一筹。
  被点名的魏郎君顿时一喜,另一人却是不服:“敢问公子我差在何处?他所作的诗文皆是些情情爱爱,哀怨得很,我写的却是沙场铁血,战士马革裹尸怎还比不上那些男欢女爱?”
  不少人也觉他说得在理,闻玉并未见恼,只平静道:“诗文喻情,无论情怀还是情爱都无高下之分。”
  “你诗意辽阔直抒胸臆,这是你的长处。我也在你的诗里看到了一腔赤忱,年轻学子志得意满,本无可指摘。”
  不等那人开口,闻玉又道:“然你的诗里既写到了国仇家恨,身为澧朝子民,又焉能不痛?将军沙场无归,又焉能不悲?”
  商丽歌微微一怔,那人听及此则更是惭愧。他生于太平盛世,未曾深思战争残酷,所作诗文只有金戈铁马,尤为浅显。
  反观魏兄一诗,字里行间情真意切,更显纸短情长,与他相比,当真是高下立见。
  那人面上一红,向魏兄致了歉,又朝闻玉深深一揖:“是我浅薄了,公子高见。”
  闻玉受他这礼倒也不曾谦拒,只道:“学海无涯,不在一文一词。”
  众学子心中激荡,看向公子的眼神愈发热切。
  “说得好!”堂中有人哈哈一笑,举杯叹道,“公子才情,不入仕当真是可惜了。”
  闻玉眸中微顿,唇畔却勾出一抹淡笑:“我确然无心仕途,劳累常侍郎回回见我,都要道声可惜。”
  常侍郎又是哈哈一笑,众人亦是忍俊不禁。
  王柯暗忖,原来不止秦阁老来了,连擢考官员升降的吏部左侍郎也来了。
  或许在场的,还不止这两位贵人。
  王柯心念一动,朝吴小郎君感叹:“也不知是哪位学子得幸,若能入了贵人的眼,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若是吴小郎君自己,确然没什么入仕之心。只他一向无心学业,在培山书院的课业多由王柯代劳,自然认为他才学甚笃。
  且昭承伯总嫌他不求上进,尽交些狐朋狗友,若他们这群人中出了个能入公子眼的大才子,他的面上也会倍感有光。
  这般一想,吴小郎君便“蹭”地起身:“公子既无意于仕途,侍郎大人何必勉强?不若看看旁人之作。”
  吴小郎君指了王柯的词:“我瞧那幅就很是不错。”
  这话有些无礼,吴小郎君在澧都中素有混名,有识得他的人当即笑道:“吴小郎君竟也会品评诗词了,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
  吴小郎君冷笑:“你讥我何用,只说那词好是不好?”
  那人回头细看,正待再嘲上几句,话到嘴边却忽而噎住。
  那首词名《关山越》,写的是关山壮景,辞藻繁丽壮阔,尤其是末尾两句,叹老来越关山,山河依旧然时光不复,气势恢宏又余韵悲凉,可谓点睛之笔。
  众学子围上前,逐字逐句品读,不由交口称赞。
  便是常侍郎也抚须叹道:“寓情于景,的确是难得的佳作,署名人王柯,不知是哪位学者?”
  王柯按下心头喜意,稍整衣摆躬身上前:“学生王柯,见过大人。”
  常侍郎微微一愣:“你是王柯?”
  “正是学生,学生出身江凉王氏,现于培山书院就读。”
  原以为写这词的会是个年长些的学者,不想竟是这么个年轻后生。常侍郎见他五官端正,态度谦逊,不由微微颔首:“难得你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感悟,当真是后生可畏,不错,不错。”
  得吏部左侍郎这一席话,日后拿到贵人的举荐信便容易得多。王柯心下大喜,王氏一族偏居江凉一带已久,如今可就指着他扬眉吐气了。
  当下学风,最重有才之士。王柯学问出众,自然受人敬重追捧,众学子将他围在中间好一番亲热探讨。就连吴小郎君也满目得色,睨了方才对他出言不逊的人一眼,仿若得了夸赞的是他自己。
  商丽歌倒是不急,王柯有几斤几两,她再清楚不过。前世没胆在曲文坛上露脸,今生却是被她引着生了志在必得的心思,耍弄什么手段都不足为奇。
  可他的那些伎俩,又如何瞒得过那位?
  仿若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闻玉微微偏头,竟朝商丽歌所在之处望来。面具下的眸子目色深邃,叫她呼吸一滞。
  只是一瞬,公子又将目光移开,神色如常。
  商丽歌不知怎的微微松了口气,公子应当不知这其中还有她的作用,或许方才那一瞬对视,只是她的错觉。
  “公子以为如何?”
  常侍郎注意到公子未曾开口,特意相询。听他发问,众人便都安静下来,王柯也回过身,面上还带了几分受人追捧的喜色红晕,目光灼灼地看向公子。
  闻玉道:“我有些疑问请教。”
  王柯忙称不敢,许是方才被捧得高了,现下对着公子折下腰来,竟觉得万分别扭。然王柯不敢表现出来,公子的名望太高,不是如今的他能随意造次的。
  “在我看来,这首词至少有五处取自前人笔下,虽用意贴切,但难免多了几分匠气。”
  原以为依旧会从公子口中听到夸赞之语,不想竟是这般直白的一句,王柯唇边的笑意顿时一僵。
  为了写出这首词,他翻阅了大量描写关山景色的书籍诗作,的确摘用了前人的辞藻修饰。
  引用前人词汇于诗词之中早有先例,一般引用的皆是最出名又耳熟能详的,他一时词汇贫乏多用了几处,却是特意挑了罕见生僻的,原以为就算被人瞧出,也只有一二处无伤大雅,不想竟是被公子一眼看破。
  王柯心下一个咯噔,隐隐不安。
  “这首词最出彩之处在于末尾两句,只我不解,你年纪尚轻,何以有这番感悟?”
  “早前有幸一览关山,见关山景色辽阔,然因地势太过险峻,当地下了条令,雨雪天不越关山,年逾五十者不入关山。想这大好风光,待年迈之后却是再无缘得见,故而有此感叹。”
  王柯神色不变,他写关山自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今时今日,定要将江凉才子的名头落实。
  公子瞧他一眼:“你是何时去的关山?”
  “是在入学之前,承历二十一年秋。”
  公子轻哂,王柯被这莫名一笑笑得脊背发寒,正待相问,却闻公子道:“关山险峻,常有登山坠崖之人,故而当地颁布了条令。只是早在三年前,条文便从年逾五十者不入关山更为年逾四十五者不入关山。”
  “你既是去年方去,如何不知?”
  王柯只觉脑中一眩,冷汗霎时爬满背脊,勉力镇定道:“许是时隔日久,学生记岔了……”
  “是么?”公子声色一冷,“可这首词的最后两句,我却已在另外一本游记中所见。”
  此言一出,整座楼阁霎时沸腾。
  引用前人文词是一回事,可若摘抄他人成果署自己名讳,便是赤/裸/裸的剽窃,与盗贼无异!
  一时之间,众人愤慨难言,看得王柯面上火辣辣地烧。
  那首词的最后两句,他的确是从一本游记上摘抄来的。当时只觉写得甚好,写《关山越》时想起这两句便用了上去。
  他敢用,是因为那本游记早成孤本,除了他手里的手抄版外举世难寻。且写游记之人已然逝世,即便公子在之前读过,也断然拿不出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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