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两尊人偶皆是黑发粉面的男子,一个看上去较为华贵,身着白衣、肩披绛袍,面容极其清秀俊逸;
另一个则较矮一些,是个穿着布衣的少年。与较华贵的那尊人偶相比,布衣人偶的五官看上去平平无奇,似乎制作他的人把心思都花在另一尊人偶身上了。
宁澄想了想,左右顾盼了下,确认左殿内并无他人后,便小心地将布衣人偶拿起,握在手中端详。
这俩人偶雕工过于精致,不似寻常人偶师的手艺。可它们之所以被存放在暗格内,仅仅是因为如此吗?
宁澄看着手中的布衣人偶,又瞅了眼柜子里的另一尊,心中有些疑惑。
不知为何,那白衣绛袍的人偶,看上去居然有点面熟。
宁澄将布衣人偶放下,转而望向那尊白衣绛袍的人偶。他刚将人偶举起,手却忽然一滑,眼看人偶滑出手心,就要往下跌落。
宁澄一惊,连忙伸手抓去,只听「咔嗒」一声,人偶的手被他抓在手里,身子则和手臂连在一起,悬在半空。
宁澄大惊失色,以为人偶的手被自己弄断了,可待他细看以后,却发现人偶细小的手臂和躯干间并无破漏,而是被安置了关节,看上去和人体一模一样。
这人偶的手,居然还能转动?
宁澄连忙将人偶放好,尝试将它的手臂归位。所幸,那人偶的手臂被轻轻一扭,便立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没有半点损坏的痕迹。
宁澄又研究了一阵,这才发现不止手臂,人偶全身上下都是由细小的木制零件拼凑而成,可以随意扭动成各种姿势。
除却面部表情无法变换以外,其它部位都和真人如出一辙。
这俩人偶,该不会是什么高等法器吧?
宁澄不敢再乱动,小心地把那两尊人偶放回原处。那人偶一经归位,暗格便自动关上,书柜也在细细的齿轮响后,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宁澄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窥探了风舒的秘密,便没再继续乱翻了。
为了打发时间,他乖乖地捧了几本和夙阑律法有关的书籍,坐到书案边读了起来。
到了晚饭时间,风舒也没有回来,想来是在讨论公务之余,直接和花繁一块儿用膳了。
宁澄从怀里掏出风舒给的银铃,在手心缓缓转动。
他想起,之前那个叫轶命的少年说过,自己有位故人,也拥有相似的一串铃铛。
之后,轶命还问他认不认识炽云难不成他口中的故人,就是那位叛逃的武使?
炽云和磬海的通缉令已经散布全城,可至今依然无人举报。
莫非,这两人真的已经逃出城外,企图联合其它大国,对夙阑不利?
25、第二十五章:立夏
宁澄一面思索,一面把玩着紫穗银铃,银色锁片轻击铃身,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啪。
倏地,一滴雨水打在瓦片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然后倾盆而落。
许是快入夏的缘故,这场雨下得突然,狂风刮着细密的雨丝,将它们带进风月殿内,也吹熄了殿中的烛火。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宁澄打了个冷战。他攥紧手中微微发亮的银铃,往身后的墙靠去。
不怕不怕,窗外还有月光呢
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一朵乌云随着冷风飘来,将那仅剩的晦暗光芒遮去了。
霎时间,整座风月殿漆黑一片,只剩下疾风骤雨刮过物体时发出的咯咯响。
宁澄心中骇然,试图掐个荧光咒。他指尖不断打颤,好不容易释出的咒力,在错误的画诀下消散了。
黑暗中忽然传来好多声响,一开始是孩童无辜的笑语,再来变成了老人低低的叹息,然后是男人的咒骂声和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宁澄的太阳穴突突地跳,额侧像是正被人用锤子猛敲一样,强烈的钝痛感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握紧手中的银铃,淡淡银光在黑暗中,是那么地孱弱无力。
随着霹雳般的炸响,刺目的白光闪过,在一瞬间照亮了整个风月殿,也让宁澄看清了自己的所在地。他抱着头,跌跌撞撞地冲出殿外。
雨点疯狂地打在他身上,湿冷的雨水浸润了衣衫,可他却浑然未觉。
救命
宁澄头疼得厉害,只是一昧地往前走。那些诡异的人声在他耳边环绕,尖喊声几乎要将他的耳膜穿透。
慌乱中,宁澄被什么东西给绊倒,手里握着的银铃也被甩了出去。他伸手想拾回银铃,可那微弱的光离他太过遥远。
宁澄撑着地面想要站起,额侧却又传来一阵钻心剜骨般的剧痛。
他忍不住低喊了声,指尖插进湿泥地里,抓了一手的泥泞。
冰凉的雨水刷过他的脸,可他的额头却如火灼般滚烫。
包藏祸心,不得不除
妖怪
撒谎
都该死。
无数杂乱的声响在他脑中乱窜。
宁澄头疼得要命,牙齿打着颤,把嘴唇都咬破了。鲜血自他唇角滑落,滴在了地上。
朦胧间,那一地的泥水被染上红色,然后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他跪在血泊里,鼻腔内都是浓浓铁锈味。温热的血溅到他身上,然后迅速变得冰冷。
这里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周围全是尸体。离他最近的男子身上还汩汩地流着血,可瞪大的双眼早已不复生机。
除了黏腻的血腥气,这里还盈满了死亡的气息,活像个人间炼狱。
他听见有个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哭着,哭号声中充满了绝望,还有一丝懊悔与不甘。
雨声忽然又大了起来。宁澄疼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在泥地打起了滚。
又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宁澄惨白的脸。
在失去知觉以前,宁澄看见一抹白影向自己飞掠而来。他下意识地喊了声风舒的名字,便阖上眼,不省人事了。
宁澄再度醒来时,天还是暗的,只是雨已经停了,室内也点上了烛光。
他躺在风舒的床榻上,昏迷前的那种剧痛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撑着床沿坐起,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上一身洁白的亵衣,连指缝间的泥泞也被清理干净了。
殿外传来一声轻响,风舒走了进来,手里捧了碗粥。这场景,简直和宁家惨案后一模一样。
你醒了?
风舒将粥碗放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宁澄的额心,道:烧也退了。
床边的矮几上也还摆了另一碗清粥,只是放了太久,表面已经凝了一层膜。
唔
宁澄张口想说话,可喉咙却一阵刺痛,只发出意义不明的闷哼声。
风舒站起,倒了杯水给宁澄。那水微温,带着点薄荷的清香,宁澄喝完以后,感觉喉咙不怎么痛了,精神也较好了些。
风舒顺手接过空水杯,放到矮几上。他微微蹙眉,道:宁兄昨日,为何要冒雨跑到殿外呢?
我
宁澄想向风舒描述自己晕倒前的怪事,可话到嘴边,却又打住了。
他挤出微笑,佯作一派轻松的样子,道:我等着你回来用晚膳,等啊等的,实在等不及了,便想外出寻一寻。没曾想自己饿昏了头,不仅忘了带伞,还在雨里摔了个跤,让风舒见笑了。
风舒沉默了下,道:是风舒疏忽,没知会宁兄一声,让宁兄担心了。
宁澄有些心虚,决定略过此事。他想了想,道:风舒,你将我带回时,可曾看见一串银铃?就是在天一牢那会儿,你借我的那串。
风舒微微颔首,从怀里拿出那串紫穗银铃。那银铃上没有脏污的痕迹,想来是被风舒清理过了。
抱歉,我早该将它还给你了。好在没弄丢,否则我欠你的债,又该添多一笔了,哈哈。
宁澄胡乱打着哈哈,而风舒则摇了摇头,执起宁澄的手,将银铃放在他的手心:此铃,宁兄还是收着吧。
宁澄摇摇头,握着银铃的手往风舒一递,道:之前忘了还你,真的很不好意思。既然现在记起了,哪有不还的道理。
风舒道:这铃儿本就是风舒赠与宁兄的。它只是普通的铃串,不是什么贵重的法器,宁兄不必感觉负担。
宁澄想了想,道:既如此,就多谢风舒了。不过,我收了你的铃串,也得回送你些什么。
他将银铃放在床边,道: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虽然我现在没钱,可等拿到俸禄,就能买些礼物送你了。
风舒摇摇头,道:风舒没什么想要的,宁兄不必破费了。
宁澄噘起嘴,道:那,这银铃我也不能要,只好还给你啦。
他将那银铃往风舒怀里一塞,然后捧过粥碗,捞起一勺粥水,放到嘴边吹了吹。
风舒盯着那串银铃,表情有些为难。他犹豫了一会,将那银铃拿起,挂到宁澄腰间,道:那宁兄随便送我什么好了,只要是宁兄送的,风舒都喜欢。
宁澄吃了口粥,将粥碗放下,道:不行,得是你真心想要的才可以。
风舒道:什么都可以?
他上次这么说的时候,要求宁澄和自己平辈相称。
宁澄记得上回吃过的亏,谨慎地说:当然,但不能是过分的要求,必须是件物品才行。
风舒道:那那宁兄就送我一口粥吧。
宁澄以为自己听错,问:什么?
风舒看着他,道:你那碗粥,让我喝一口吧。
宁澄低头看了看粥碗,道:那怎么行。这粥还是你准备的呢,哪能这么敷衍,换一个。
风舒看上去有点失望。他又思索了一会儿,道:那宁兄什么时候方便,再煮碗粥给我吃吧。
这个要求简直太简单了。宁澄想让风舒再换一个,可看他的表情,却像是真心想要一样。
宁澄想了想,持起一勺粥递到风舒嘴边,道:那就先喂你一口吧。
风舒盯着那勺粥,脸上浮现出笑容。他轻轻地用嘴碰了碰那勺子,然后看向宁澄,道:烫。
要吹吹。
风舒,你不会自己吹吗?
宁澄起了点鸡皮疙瘩,有些好笑地看着风舒,后者则眨了眨眼,道:不会,要大哥哥吹。
感情他这是观察芙儿,学了点撒娇的方法。宁澄笑着摇了摇头,将勺子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举向风舒:
来,风舒小朋友,啊
风舒被他那么一喊,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咳了声,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撩起垂落的发丝,轻轻含住了勺子。
他喉结一动,将粥水咽下,然后抬起头来,道:好吃。
宁澄道:可不是吗,你做的粥,自然是好吃的。
风舒道:嗯。
宁澄笑道:风舒这是拐个弯儿夸自己呢。
风舒摇摇头,道:得是你亲自喂的才好吃。
宁澄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又捧起粥碗,慢慢地吃了起来。风舒也不动,就坐在床边看着他喝粥。
那碗粥不算多,很快就见底了。宁澄放下粥碗,道:此番还多谢风舒了。明儿是立夏,忤纪殿有几宗案子要审,待忙完以后,我再煮碗藕片粥给你消消暑。
风舒道:多谢宁兄好意,但今日才是立夏,忤纪殿早就开过堂了。
他看宁澄有些吃惊,便补充道:宁兄你淋雨发烧,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
宁澄猛地偏头一看,只见窗外的夜空一片清明,明显和昏迷前乌云密布、狂风骤雨的样子不同。
怪不得雨那么快就停了,之前准备的粥也凉了原来竟已过了一整天吗?
我居然睡了那么久
宁澄口中喃喃,忽然想起之前殿前差役说过,风舒不喜人偷奸耍滑。
他心中不安,道:风舒,我不是故意错过今日殿审的,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睡了那么久
说着说着,他不禁有些赧然。
风舒微笑,道:风舒知道。宁兄别紧张,若还有哪里不适,再休息几天也无妨。
风判大人,您这是又想徇私啊。
宁澄扭了扭脖子,觉得没哪里不舒服,便道:我已经没事了,明日能正常上衙。
风舒道:既如此,宁兄早些歇息吧。
他从宁澄手中拿过粥碗,道:宁兄今晚睡在榻上吧,否则夜里凉,再发热就不好了。
宁澄应了声,在床铺上躺好。
风舒端起粥碗,往外走了几步,又忽然走近床边,将粥碗放下。
宁澄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只见风舒咳了声,道:宁兄,你昨日甩下我,就是为了和花判见面?
宁澄一呆,想起风舒确实和花繁商定谈论公务,许是那时听说了自己和花繁吃饭的事。
他忙道:不不,我只是在街上巧遇花判,并未与他约见。
风舒微笑,道:风舒相信宁兄。那么,宁兄又是何故,故意甩开风舒呢?
他又踏前了一步,手按在床沿上,弯下腰,低头看着宁澄。他虽然笑着,可那笑容看上去有些危险。
宁澄心道不好,风舒这是秋后算账来了。他刚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可看见风舒凑得很近的脸,却又忽然说不出话来。
平日风舒看上去温文尔雅,可现在这姿势,硬是为他添了点侵略般的阳刚之气。
他领口微微垂落,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散着淡淡的温热气息。
宁澄咽了咽口水,结巴了半天,索性眼一闭,直接豁出去了:我我不过是想、想自己去逛逛嘛,之前跟着你外出,所有人都盯着我看,感觉很不舒服!
他说完以后,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宁澄心中不安,只得睁开眼,迎上那张正对着自己的脸。
风舒还维持着同样的姿势,而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已然消失。他面色平静,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