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几人大惊。
他们迟疑之下,却都迫不及待:“哪怕有一瓣,让小行维持住性命,再慢慢找其他法子治病呢?”
戚映竹低头。
夜雨将她声音弄得缥缈:“……好,那我们一同去寻时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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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府邸中的打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大雨没有影响这里的杀戮场,反激起了人骨子里的凶残。“秦月夜”的杀手们下场后,所有人的杀性被激发。
众人都杀红了眼——
若说原本忌讳“秦月夜”,可是一个杀手组织,和杀手组织有仇的人,本就多。之前“秦月夜”的内乱,在场的有不少人参与。而今这些人在这里,心中都开始怕“秦月夜”的日后报复。
如此,不如就趁机,能杀多少算多少!
最好让“秦月夜”不再是那个压在所有江湖门派头顶的杀手组织,最好让“秦月夜”日后由几大门派轮流坐庄,让这个杀手组织成为大家手中的刀!
而他们势必要打着旗号——
“秦楼主,我等也不想与你们为难,但我嫂嫂的小姨子的姑父的爷爷一家曾被‘恶时雨’灭门,今日你们‘秦月夜’偏袒‘恶时雨’,我等少不得要讨个说法。”
“恶时雨,我们是替天山派来讨伐你的!你将‘九玉莲’交出来,我们既往不咎。”
时雨不理会这些声音。
他杀人时如入无人之境,心境平和,越是平和,越是视人如死物,一刀抹杀了去。江湖恩怨是算不清楚的,他早就明白当了杀手,不是人来杀他,就是他去杀人。他原本不想在新婚日杀人,但是这些人不让他去见央央。
他只有杀光这些人,才能离开。
这样的时雨,是世上最真实的冷血怪物。他身形在血泊流雨间穿梭,一身红色新郎服,被鲜血沾染,硬生生变成了世上最不祥的恶煞之衣。
这里人人都要他的命。
他便也要这些人的命——
天光大亮,时雨手中匕首再划破一人咽喉。那人软绵绵倒地,时雨单膝跪地,匕首横在眼前。他拧腰要起、再杀一人时,清澈的、哀伤的女声从大门口传来:
“时雨,住手。”
同时间,一道老人内力浑厚的声音与闫腾风沉稳的男声响起:
“感谢诸位为天山派讨公道。诸位且先住手。”
“尔等在此打架滋事,挟持寻常百姓,扰乱城镇民风,若再不住手,朝廷唯尔等是问!”
院子里瑟瑟发抖躲在角落桌下的被时雨雇来的客人中还有活着的,当即大呼:“是官老爷么?官老爷救命!这些人全都疯了……见人就杀啊。”
诸位江湖人士犹豫不已:“天山派来人了?”
秦随随和步清源收了手,杀手们警惕地盯向大门。时雨抬目,脸上沾的血迹没有擦干净,他眼神起初是凌厉的寒剑,在看到那抹绯红嫁衣时,眼神如同清雨一般,波光清盈,纯澈懵然。
穿着嫁衣的戚映竹走在闫腾风身旁,和白衣绒裘的天山派人一同步入。
打斗中的江湖人士好奇地看着罕见的天山派人士,看着那老人怀里的孩子。他们再看向那琳琅美玉般的新嫁娘,心中不觉怔忡一下,有些了然:原来这位女郎,便是“恶时雨”要娶的人?
“恶时雨”,滥杀无辜,恶贯满盈,却能娶到这般相貌的女郎?
戚映竹定定神,才看向院中情形。她已做好准备,已觉得自己必然会看到一些惨象。但她睁开眼的时候,面前所见,血泊如洪,单膝跪在血泊中的少年……都冲击了她的接受能力。
她脸色更白一分。
她与时雨目光对上。
时雨一时懵,继而露出些许后怕的神色。他站起来,想向她走,但他被脚下的尸体绊倒,他低头看到一地的残肢断臂,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时雨脸色刷一下苍白。
他站在原地不敢动,他更直接地将自己手中的两把匕首,“砰”一下全都扔了。
身后,秦随随一下子捂住脸,躲过头与步清源耳语:“没救了。连武器都丢了。我要是他旁边的人,这会儿马上给他一刀,看他要不要武器。”
步清源同样低声与她说悄悄话:“这孩子有点儿傻啊。小楼主,要瓜子么?”
他熟练地递出一把瓜子,秦随随当真毫不客气地接过。秦随随察觉一道冷锐的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她抬头,看到戚映竹身旁的闫腾风。那位朝廷命官,看她的眼神,说着几个字——又是你这个妖女在滋事。
秦随随挑衅无比地扮个鬼脸,让闫腾风当即别开眼,懒得多看她一眼。
不理会秦随随和步清源当着面的嫌恶,时雨眼睛只盯着戚映竹。他想到戚映竹说过不要他当着她的面杀人,可是眼下……他心里更加慌。
戚映竹看向时雨。
二人怔然对望,一时间,皆无言以对。
时雨轻声:“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戚映竹眼中一滴泪掉落。
这般多人的审问,这般多数不清的罪恶。一地尸体,三尺神明……杀手之路,便是连问,都提不起勇气。踏着满地的鲜血,到底要多么强悍又多么无所谓的心,才能当一切都没看到呢?
善与恶之间未必有明确的界线,戚映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当鹌鹑,所以她故作不知……可是江湖不放过他们,时雨的过去与现在,罪恶和无辜,必然要血淋淋地展现在戚映竹面前,让她面对。
她喜欢一个人,就不能只喜欢他的好,也得看到他不好的那一面。
人性煎熬,考验太难,恐怕只有江湖上那些无所顾忌的妖女,才能真的做到不介意。
雨丝绵绵,戚映竹哽一下,对时雨勉强露出一个笑。她向他招手:“时雨,你过来,我有个话问你。”
时雨对她不设防,哪怕她旁边站着天山派的人,哪怕那些人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时雨仍一步步走向戚映竹。当时雨站到戚映竹面前时,就连秦随随和步清源这样隔着段距离的人,都敏锐地察觉戚映竹身旁那几个天山弟子的紧张和兴奋。
戚映竹仰头,目光眷恋地看着时雨。
她递出手帕,轻轻地擦他脸颊上的血迹。时雨垂下的目光探寻地看她,乖巧地将阴鸷藏起来,看着何其干净。戚映竹缓缓地问:“时雨,‘九玉莲’,就是你给我用的神药吧?”
下方那些滋事的江湖人士,全都伸长了耳朵——什么?“九玉莲”已经被用了?难怪“恶时雨”一直不吭气!
时雨看戚映竹。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她不知道若是江湖人士知道“九玉莲”是被她用了,会牵连到她身上么?
时雨以为戚映竹是不明白江湖规矩,他一时迟疑,没有开口。
戚映竹重复:“时雨,回答我。”
时雨斟酌着,轻轻地:“嗯。”
那些想要抢走“九玉莲”的人的目光,全都恶狠狠地盯住了戚映竹。那种眼神,恨不得将戚映竹大卸八块,好将她吃下去的“九玉莲”挖出来。
戚映竹心想:原来这就是江湖。
好了,从此以后,她和时雨一样是过街老鼠了。
但是……这些人借着天山派的名号而来,天山派也未必多好心。虽然那个老人说的戚映竹心里愧疚,她也不忍心见一个几岁的孩子无辜丧命,但是天山派,却也未必那么干净。
她是要还天山派东西,也希望江湖人士,能将目光从她和时雨身上移开,去看天山派。
戚映竹问时雨:“剩下的三瓣花,在你身上么?”
时雨看着她。
他好一阵子才乖巧地回答:“在。”
戚映竹:“给我。”
时雨更加不解,且心里涌起很多不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时雨现在心神不宁,不知道戚映竹会如何看待大开杀戒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成亲……只能是她说什么,他照做什么,希望她能够不生气。
时雨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方木匣。
这一刹那,戚映竹身旁的天山派弟子的呼吸有些重。
下方江湖人士的眼睛放光一般,窃窃私语:“真的是‘九玉莲’?”
“还剩下三瓣?那还有用么?”
“那肯定有点儿用吧……”
戚映竹旁边的人声音急促:“快!把匣子还给我们!”
戚映竹道:“看一下是不是你们丢失的。”
她缓缓地打开木匣,身旁人的目光跟着望过去,灼灼生热。戚映竹盯着“九玉莲”余下的三片花瓣,纯洁如玉,轻盈单薄。她心神恍惚,又模模糊糊地想到那个晚上,时雨第一次让她看“九玉莲”的时候。
那时候她怎么会想到,原来这个真的能救命,也真的会让这么多人来抢。
戚映竹问:“可看清了?”
她身后的人警惕道:“你不会不想还我们吧?”
戚映竹说:“还的。”
她合上木匣,转过肩,当着所有江湖人的面,要将木匣还给身后的老人。那老人怀中的小孩盯着木匣,目中光璀璨。便是这么小的孩子,也渴望活下去。自然是这样的,对这个小孩儿来说,生命才开始不久,他的人生,会远比戚映竹璀璨光华……
木匣被一只手握住。
那老人目中光一闪,抬手便要动作,时雨另一只手一扬,飞针刺出。这么近的距离,几个弟子横出武器躲闪,那老人当即要袭向戚映竹,却被闫腾风递出的刀柄所挡。
片刻时间,时雨手中的飞针,点住了几人的穴道,包括戚映竹。
戚映竹僵硬地站着,看手中木匣的另一半,被时雨握住。
时雨问:“你什么意思?”
戚映竹轻声:“将‘九玉莲’还回去。”
时雨:“为什么要还?这是我的。”
下方江湖人哗然,登时开始大骂。时雨闻若未闻,只盯着戚映竹。戚映竹垂首,不看他目光,只道:“……时雨,够了。不属于我们的东西,你不要继续犯错下去。我们应寻求和解,而不是一条路走到僵,无路可走。”
时雨道:“原来你这么想。”
他慢吞吞道:“可是我不这么想。”
下一瞬,他忽地倾身,一把将戚映竹抱入了怀中。身旁的几个天山派弟子终于冲开了穴道,向时雨杀来,但时雨已经凌空跃起,踩上了房顶瓦片。
时雨抱着戚映竹跳下去,逃离了此处。
众人懵一下,急了:“快追!”
嗑瓜子的秦随随,默默地重新握起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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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密雨,雨丝若梭。戚映竹被点着穴动不了,而她被时雨挟持,被带着离开了那里。身后追杀者无数,时雨身形如电,将身后人甩得越来越远。
天下有这样的笑话,新婚之日,新郎将新娘掳走,正在被人万里追杀。被抱在时雨怀中,戚映竹厉声:“时雨,不要一错再错,我们本可以和天山派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