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静和本来很犹豫的。
她前些天才知道自己不是被意外拐了的,而是亲爹将自己卖了,不由地怀疑起父母,连带着想问问谭氏为什么不愿意来找自己。
然而此刻,她看着那一双双鞋袜,心里的疑惑和怀疑彻底消失了。
谭氏捧着那双鞋袜,眼睛亮澄澄的:梦儿,试试娘做的鞋。
静和笑着点头:好。
俩人也没嫌弃,就坐在了花坛边上,静和把脚上的鞋脱下来,谭氏便捧着鞋给她试。
这双有些小了,那是你刚丢了的那会儿我做的。
这双还是小,脚疼不疼?
静和摇头:不疼。
谭氏又拿了一双比划了一下:这双太大了,那会儿我估不准你的脚,找的和你同龄的小丫头比划的,想来那姑娘天生脚大些,不合适。
最终比来比去,这十几双鞋袜只一双合脚。
那是一双青绿色的鞋面,用的是细棉,这样的天气穿着其实有些热了,然而只有这一双合适,静和便不肯脱下来,一定要穿着:我还没穿过娘做的鞋,就穿这一双吧!
母女两个相视一笑。
林涣?林涣悄悄地捂住了脸,一路跑到了秦婉的面前,仰头撒娇:娘,要是我有一天不见了怎么办?
秦婉点点他:镇日里胡说八道的,有这闲工夫担心这个,不如去把那盘子点心吃了。
林涣便又跑去吃点心,同时心里想着,他总算明白《三字经》里为什么要强调孝了,儿女要孝顺,同时,大人们也要慈爱才行啊!
他之前不过是提醒谭氏一句报案,结果竟然牵连出这么多的事儿出来,还能把静和姐姐找回来,这算不算救人于水火?嘿嘿,总归是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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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氏与静和见了一面,母女两有许多的话要讲,谭氏不住地问她这两年过得怎么样,静和没法,只能将道观里的事儿挑了一些说给谭氏听,虽然她说的不是很明确,谭氏却依旧听懂了,俩人抱着又哭了一场。
同时,谭氏也坚定了要合离的心。
再多的话一天也说不完,到了黄昏的时候就不得不分开,谭氏便回了王家村。
结果才回家不过一刻钟便有些王家的亲戚找上了门,个个都劝她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合离。
谭氏是铁了心要合离的,所有来劝她的人都被堵在了门外。
有那些好事的人就去找王举人,极力让他争取女儿。
话说的也好听:再怎么那都是你们王家的血脉,跟着谭氏又是什么道理?
是啊,怎么都是他们王家的血脉。
王举人青肿着脸想。
他不去想自己做错了,只觉得谭氏过分,多年的夫妻就想着离了,还想要走王家的血脉。
另外,他觉着若是谭氏铁了心要合离,往后他生计困难,总要出去找活做的,若是女儿跟着自己,他的名声也会好一些即便他把女儿卖了,女儿仍愿意跟着他不是么?这样再找活的时候人家也不会说什么,静和不过是个丫头,养两年等大家把这事儿都忘了,他就算再把人卖出去,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谭氏早就在里头收拾箱笼,听见外头那些人找王举人嘀嘀咕咕就生了气,抄起笤帚就将人扫出了门外:一个个都吃饱了闲的?!来管我家的事儿做什么?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他王庆我休定了!
那些人挨了笤帚,皆嘟嘟囔囔去了,嘴里还骂着谭氏粗俗。
谭氏想到静和受的那些委屈,流的那些眼泪,早已气红了眼,一回头看见王举人诺诺地站着,直接一笤帚挥到他身上:滚!
她的小儿子听见动静抱着布娃娃跑出来,怯怯地看着自己娘打自己爹。
谭氏扭头:虎娃,我问你,你是要爹还是要娘?
虎娃看看爹又看看娘,不敢说话。
谭氏便抱起他,流着泪说:你姐姐叫你爹给卖了,娘不想跟他过了,娘只问你,你往后想跟着爹还是跟着娘?
虎娃今年四岁,对姐姐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了,但是他还记得手里的布娃娃原来是姐姐的,于是他举起手:我要姐姐。
谭氏摸着他的脑袋:好好好,王家的根儿烂了,可咱们不能跟着烂在这泥里头,娘带你走。
王举人这才着了急:你把虎娃放下!那是我王家的根基!
女儿没了就没了,儿子可不能丢!
谭氏懒得理他,抱起虎娃,拎着箱笼就要走。
王举人堵在门口气红了眼:你今天敢把虎娃带走,我明儿就去找里长村长死活不签和离书,你女儿回来了我就随便找个地方再把她卖了去!你看着办!
谭氏哑声:这就是我女儿了?感情梦儿是我一个人生出来的?王庆啊王庆,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我今儿才看清楚了你!我告诉你,虎娃我要,梦儿我也要,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她一把推开王举人,正欲出门,才发现家门口站了一堆人,大多数都是来凑热闹的,站在前头的正是王家村的村长。
谭氏往常何其温柔贤惠的一个人,近来为着女儿的事疯了不知多少回。
然而在看到村长的时候她还是冷静下来了:您要是来劝我的,便不用说话了,我自个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王村长素来有名望,看见她手里拎着的箱笼就叹了一口气:你先冷静些,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将众人隔在门外,叫他们回去,回头与谭氏说话的时候颇有些语重心长:要我说,你最近实在太冲动了,我知道你想要回梦儿,想跟王庆合离,可你想的太简单了,合离容易,要女儿难,不信你到官府去问,人家给你的回答也是这个。
只出了你这事儿以后,咱们方圆几里地的族老都明里暗里过来我这里打探消息,说是打探消息,其实也是施压,叫我们不许插手这事儿。
王村长叹气:谭氏,你要合离总要重新落户籍是不是?过了户要养孩子,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女户,上头那些里长、乡长若是铁了心不给你落户籍,你和虎娃他们往后就是个黑户,出城入城都受限制,人家也不会找你做工,你往后怎么活?孩子怎么活?
见谭氏不说话,王村长继续说:梦儿本身是没错的,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使她被找回来了,人家不会说闲话?为了她,爹娘闹着要合离,她一个女孩儿家,年纪还那么小,多了那些闲言碎语,可怎么办呐!你能看护她一辈子么?
谭氏这些日子眼泪都快流干了,可听了这话,仍旧泪流满面:那我能怎么办啊!不合离不带走梦儿,难道叫梦儿回来又被卖出去吗?她还那样小,就受了这样的苦难
王村长摇头:要带着孩子走,太难了,你若是合离了,才是真正的管不到她,任由她被丢在这儿继续受磋磨了,王庆与你合离以后难道不会再娶?他名声再差总能娶到后娘的,后娘对孩子如何你不明白?
谭氏咬牙:没有别的办法?
王村长沉默着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若是你不合离,仍旧留在王家照看这两个孩子,我承诺你,在与王家相对的那一面给你起一个屋子,你仍旧单独居住,梦儿可以跟着你一起,只是名义上你和王庆仍旧是夫妻,行不行?
谭氏紧闭着双眼。
她想着小小一团的女儿,想着仍旧稚嫩的虎娃,想着那些咄咄逼人的外人。
她不想让她的梦儿再经受苦难和折磨了。
她含泪点头:好!好!好!我答应。
谭氏话音刚落,外头站着的静和就怔住了。
俩人分开以后静和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将自己打的络子给谭氏了,自从被救出来以后,她知道自己娘还在想她就开始着手打络子,她手生,这么些天才弄好了一个,预备着俩人见面的时候给谭氏的,结果两人说话说到了天黑,她就给忘了。
等谭氏走了,她回屋子的时候才在竹筐子里看见那个络子,连忙揣上就往外头追。
可谭氏一路风风火火的,她年纪小步子也小,追了半天没追上,倒是幸好她越靠近王家村的路越眼熟,摸索着也到了家门口。
然而还没来得及进去,她就听到了谭氏和村长的这番话。
她娘亲本来能脱离苦海的,只为了她和弟弟,忍着气要不合离?!
静和无言。
她低垂着头看着地面。
土褐色的石块上一双脚孤零零地站着,脚上穿着的,正是谭氏才刚给她的鞋。
青绿色的鞋面上绣着一只小小的鸟儿,鸟儿展翅欲飞。
她想起谭氏跟她说的,愿她以后都做这样一只小鸟儿,自由地、快乐地生活在这世间。
苍穹之上已经升起了月亮,静和的眼睛里透着晶莹的光。
一堵墙将她和谭氏隔在了两边。
谭氏颓丧着。
静和慢慢靠在墙上,好似这样就能感受到娘亲的心跳和温度。
过了半刻钟,她将那束络子收进了怀里,咬着牙走进了月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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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涣本来准备睡觉了的,他今天才看见谭氏和静和说话,被伤得不行,正缠着秦婉要跟她一起睡。
秦婉允了,正叫丫头给自己梳妆通头。
头发还没通好,门就被敲响了,满脸泪痕的静和进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林涣惊得跳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他伸手要去扶静和,被她挣开了,眼看着静和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她抬起脸看向秦婉:夫人,我愿意自卖为婢,签死契都成,只求您收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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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林涣不解:今儿白天不还聊得好好的, 这是怎么了?
他人小,抬了静和半天也没把人抬起来,最后累得坐在地上, 也终于明白了静和的决心。
秦婉便叫丫头们都退下,亲手将静和扶起来, 仔细看了她一眼。
静和一路哭着回来的, 这会儿两眼肿得跟核桃一样,身上倒是好好的,脖子上露出来的地方被外头的毒蚊子叮了两个大包。
秦婉叫林涣去拿药给静和涂上:你这样一味地哭是不能解决事情的,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忽然没头没脑一句要卖身是怎么回事?
林涣眼巴巴盯着静和:是啊是啊,我拿你当姐姐看的,有什么事儿可不能瞒着我。
静和问:我娘要是合离了, 我是跟我爹还是跟我娘?
林涣说:肯定跟你娘啊!你爹不是个人,我们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的!
他平日里除了睡觉的时候都自动开着直播, 这会儿直播间还有许多人在说话。
【心上人:感觉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不会是王举人找人给静和洗脑了吧?!】
【白菜豆腐脑:感觉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她爹真是禽兽不如啊, 专业坑女儿。】
【古文学研究:应该是听见别人说话了,其实说真的,她听到的也不算假话, 昨天我就说了,她很难跟她娘的, 封建社会吃人,对女人太不友好了。】
林涣连忙问他为什么,古文学研究就给他分析了一下,所说的竟和林风起说的也差不多。
所以静和才想自己卖了自己?
林涣惊呆了。
他戳戳静和:你是为了你娘才想卖身?
静和已经被秦婉安抚下来, 闻言点头:我刚才去了一趟王家村,听见我娘和村长说为了我不合离,我不想让我娘再受苦了!
在她的心里,那个会卖了她的王举人已经不再是她的爹,反而是个恶魔,从前能卖女儿,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缺钱了一时兴起将妻子也卖了?
王家已经是个浊臭的烂泥沟,凭什么要她娘为了自己也跟着淌在那泥沟里!
她已经被卖过一回了,还能自己卖自己一回,身契性命都捏在主家手里,她爹就管不到她了,她娘也不会为了不让她受苦还留在王家。
想到这,静和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夫人,您别嫌弃我,我虽然年纪小些,能干的活可多了,挑水劈柴都做得,您也不用费心费力给我多少月钱,只把我当粗使丫头使唤,给两顿吃的就行,再有就是能让我时常见见我娘。
她也不哭了。
往常在那道观里哭的时候还不多吗?又有哪一回哭顶用了?
经了那么一回她才知道,决定权得捏在自己手里才好,她娘日日夜夜都在想她,为她做了那么多的鞋袜,她也得想着她娘多些。
只是不知道林夫人会不会收下自己。
秦婉看着她,说:我这里倒不缺粗使丫头。
静和脸色黯淡下来。
我家的人尽够使了的,近来也没有添人的打算,不过前些天甄家夫人倒是和我说起过,想给她女儿英莲买个丫头使,如今还没寻摸到人,明儿我倒是能帮你问问她。
虽然觉着静和可怜,秦婉倒也没答应下来,一来确实身边不缺人,二来估摸着明年林风起就要迁官,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过肯定阖家都要跟着一起搬的,要是买了静和,她必定要跟着,往后和谭氏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甄家就不一样了,他家世代都在姑苏,往后也不会轻易挪动,且就住在城门边上,不论是出城入城都近些。
那个玫瑰庄子秦婉是交给封夫人打理的,谭氏和静和来往更方便些。
她见静和脸色惴惴便说:你也放心,甄家的人口再简单不过的,她家的女孩儿你前些日子也见过的。
秦婉心里也有个私心的想法:这案子是林风起经手的,前些日子林家族里的奶奶们借着各种借口来找她说话,话里话外都是来打探消息的,秦婉冷眼瞧着,族里大半的人都不愿意叫谭氏带着女儿走。
林风起左右为难。
上头施压太过,他若是胡乱判了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若是不判,官场上的排挤倒是小事,有些个他预备明年推行的计划要为此受到重重的推阻,这才是影响民生的大事。
如今静和自己说要卖身竟也误打误撞解了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