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沈倦难得正眼看了他一次。
他在京城碰到的那些小孩,和林涣年纪一样的大多都还在娘怀里撒娇卖痴,一个比一个娇气,有些比林涣还大些的,总仗着家世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即便理亏也是硬着往前顶,只有别人给他们道歉的,让他们道歉那是比登天还难。
如今他一个三岁小孩,能把话说清楚,还知道道歉倒是难得了。
他一个年纪大点的总没有和孩子置气的道理,因此只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林涣又开心起来了:本来说好今晚去拜七姐的,只是我娘不许我再出去了,只让我待在家里。你呢?你也落了水,要不也别出去吹风了,和我一道回去好不好?
他连珠炮一样邀请沈倦去家里。
沈倦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林涣还要说话,门口传来锦书的声音:哥儿叫我好找,夫人问怎么还不回上头,等会船就靠岸了。
她向沈倦行礼:夫人才刚叫人把船靠了岸,已经叫人往家去收拾客房了,百般邀请小公子一定要在家里住下。
沈倦低头,迎上林涣满怀期待的目光便点头了。
今儿的七夕到底是泡汤了。
林涣整个人被秦婉裹得跟粽子似的拎回家里,大夏天的连冬被都叫人拿出来了,生怕林涣晚上冷着了。
她给伺候的人下了死命令:林涣要在屋子里头玩可以,只是不许出去。
转头就对林涣说:这才一个多月,你都病了两回了!才上船的时候我和你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小心些别靠近船边上,你可曾听进去了?
她素来温和,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林涣有些怕,却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只能慢慢挪到她身边抱住了她的胳膊:娘,欢宝知道错啦。
秦婉眼里含着泪水:你掉下去的时候把娘吓坏了,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是叫娘怎么办?
她越说越后怕,只觉得心里沉沉地坠着,叫她喘不过气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林涣叫她的泪水落在了脸上,只觉得心里也一酸:娘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哭了要不你揍欢宝,揍我两下消消气好不好?
秦婉佯装打他屁股:是要揍你!
林涣条件反射想躲,后来又按捺住了,主动把屁股挪出来:那,娘你轻点,我怕疼呜呜。
秦婉破涕为笑:还没揍你呢就哭起来了,也不知是谁惯得你这样娇气。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哄着林涣:我去看看沈小公子如何了。
等林涣老老实实躺着不动了,她才回了自个儿房间。
林风起正在听大夫说两个人的脉象如何。
小公子倒没什么大碍,我把着脉寻思他的脉象比起往常还要好些,有股生气在他身体里头护住了他,沈公子也救得及时,否则落水那会儿湖水就灌进他的气管里头了,到时候神仙都难救他。
秦婉听见松口气,也算是林涣命大。
沈倦的身体倒是更差一些,不过也还好,都是些平常太不注意导致的细微毛病,略调养调养就是了。
秦婉放下心:你只管再开方子仔细调养着。
她扭头对林风起说:也不知道沈家可还有女眷不曾,往后倒是好来往起来了,他们家的小孩儿救了咱们家欢宝,给金银倒是俗气了,我听说他平日里喜欢看书写字,你那儿不是有一副颜真卿的字帖么?
林风起点头:回头我就叫人给他送过去,我听沈倾说起,沈倦这孩子和家里关系一般,他亲娘过世两三年了,父亲娶了继室,过后沈倦就搬出来跟他叔叔一块儿住了。
秦婉拧眉:也是个可怜孩子。
林风起说:这孩子也算争气,愣是没靠着家里自个儿独立出来了,如今已经是小三元了,只等着秋闱入场考完会试,指不定能得个□□。
秦婉说:这我倒是没想到,他年纪还这样小呢,竟这样出色了。
因着沈倦已经十多岁了,她不方便单独去看他,便叫上了林风起。
俩人隔着屏风说话:你身上可有什么不好?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叫大夫,往后就安心在这住下,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说,若是想看书就打发人去你林叔叔书房里取。
沈倦淡声:不是什么大事儿,谁见了人落水都会救的,夫人不必费心了。
秦婉不听,也没去反驳他,否则两个人一个非要谢另一个又要推,反倒不美,也扰他清净。
她便将这话头搁置下来,另起了一个:我家那个臭小子叫我关在屋里头不许出门要闷坏了,贤侄想必也是如此,若是你实在无聊,干脆搬到我家那小子的院子里,两人一道说说话也能解解闷,大夫也一起看病诊脉。
沈倦想到那个一会儿可怜巴巴一会儿又活蹦乱跳的小孩子挑起了眉。
林涣那孩子可不是一般的活泼,相处起来倒确实也能解解乏,这府里下人们都拿他当瓷器捧着,生怕他病了,一个人呆着也无趣。
干脆去逗那小孩玩玩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今天有400营养液加更,但是我好困,三天睡了5个小时,之前一直睡不着,这会儿突然来困意了!所以等我睡醒再加更(大概晚上10点左右)
倦哥以后会因为自己说过的话道歉,他现在也是个未成年,双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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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林涣知道沈倦要跟自己住一个院子都惊呆了。
虽然他刚刚才道完歉, 但是不影响他觉得沈倦嘴欠很能气人啊!
要是真住一个月院子林涣想了想,他可能会被气死。
可是秦婉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加上两个人在一起确实很方便他们家有养常用的打大夫, 那个大夫年纪大了些,身边又只带着一个年幼的孙女, 若是两边院子跑不免劳累。
林涣只能委屈巴巴地应了。
一扭头, 他就看见了自己床榻上的玩具堆在一起,顿时:
他都能想到沈倦会怎么嘲笑他了!
他立马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大箱子。
这箱子到他的腰部,是个木头做的,重量可见一斑, 然而林涣拖久了熟能生巧,刷刷两下就把箱子拖出来打开了。
里头塞了好些乱七八糟的玩具,有的是秦婉和林风起给的, 什么九连环、小算盘、拨浪鼓,还有的是他看了直播间那些人说的, 然后找了家里的丫头、木匠给他做的毛绒兔子、布老虎、小陀螺等等。
他动作迅速地把炕上散乱的玩具塞了进去, 然后把箱子使劲儿推回去。
正当他撅着屁股推到一半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人说话:你这是做什么呢?
林涣身体一僵, 连忙要把箱子推到底:没做什么呀,我在推箱子玩。
结果越忙越乱,床底下一块青砖也松动了, 正正好卡在箱子底下,林涣根本推不进去。
过了一会儿, 沈倦见他实在推不动,帮着提了一把,把箱子塞回了床底下。
林涣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臊的,脸红彤彤的, 超级小声说:你不许嘲笑我。
沈倦嗯了一声,说:我嘲笑你做什么?就是听见你这里有动静过来看看罢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怎么见我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这么害怕?
林涣嘀嘀咕咕:还不是你说话气人。
【心上人:完球了,欢宝被嘲得心理阴影了。】
【啊:这事儿没有两顿火锅解决不了。】
【小乔恩:突然不喜欢沈倦了,之前怼我家欢宝怼得太厉害了。】
林涣挠头,忍不住替沈倦说话:其实也还好,我也没有特别生气啦,而且他的性子应该就是这样,我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的,就是说话直了一点?
【小乔恩:好吧,欢宝你没生气就好。】
林涣点头,他才不生气呢。
墙角的落地钟当当当地响起来,林涣被唬了一跳,跳起来说:完了完了,忘了上课了!
他顾不得玩具箱子和沈倦,拔腿就要往外头跑,等跑出了门才猛一拍脑袋:哎呀!忘了娘说给我请了假了。
他又溜达着跑回去,正看见沈倦拎着一个书箱出来,不由得问:你也在读书吗?读到哪里啦?
沈倦见他问,便说:最近在读《宋元明史纪事本末》。
林涣懵逼:那是什么书?
沈倦说:谷应泰等人编撰的史书,你年纪还小,看不懂这些。
林涣确实看不懂:我还在读《千字文》呢,往后我也要读你读的那些书吗?
沈倦说:若是你往后还要继续读书,这些书总要看到的,等你读完了三百千,还要再读四书五经、经史子部等,等这些书读完了,你就可以开始按着自己的兴趣看别的书了。
林涣听得一个脑袋比两个大:还有那么多的书要读?!
沈倦说:学无止境,你前儿不是还说要考状元吗?要考状元,光读三百千可不行。
林涣叹气:状元也要读很多书吗?有你读的书多么?
沈倦便笑着点头:别说状元了,便是榜眼探花,说不定读的书都比我多些。
那他们读的书都会考吗?
沈倦摇头:他们读的那些书里,千百本之中有基本能考到都是极其幸运的了,如今的科举大多都是从四书五经之中取题,左右绕不过那几本书,其余的倒是没有。
林涣哦一声:好吧,那我还要努力读书。
沈倦便指着门外:不是请了假吗?
林涣说:其实我的那个先生教书教得还不错,只是我还是对他喜欢不起来。
哦?为什么?
林涣想说因为他以后是个坏人,但是估摸着沈倦听不懂还会觉得奇怪,干脆说:直觉。
沈倦便说:你都是靠直觉辨人吗?
林涣想说不是,但是才刚说了因为直觉不喜欢自己的老师,现在又没办法反驳,只好点头。
沈倦便问:先秦的时候有秦始皇一统六国,六国之中有许多人失散流离、背井离乡,六国之人皆为奴,后来更是焚书坑儒,你说,秦始皇是好人还是坏人?
林涣说:是坏人。
沈倦摇头:可他修长城、书同文、书同轨、车同轮,利在千秋,你还觉得他是坏人吗?
林涣哑住了。
沈倦又问:隋炀帝苛政□□,搜刮民财,不顾国力强行修建运河,致使民不聊生、隋朝二世而亡,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林涣嗫嚅:是坏人。然而他这么说,却觉得沈倦肯定会反驳自己。
果然,沈倦说:可你如今要去京城都是走的水路,这水路就是当初隋炀帝修建的运河,你还觉得他不好吗?
林涣不说话了。
沈倦便摸摸他低垂的脑袋:看人不可看表面,要多思多想多看,你现在年纪还小些,容易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你也得想一想他们说的对不对,有自己的思考。
他继续说:你觉得你现在的先生不好,想必是他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你不愿意提起是不是?
林涣心说他还没做呢,只是叫我提前知道了,然而他无法反驳。
沈倦说:若果真觉得他不好,就叫你爹你娘将他换了找个新的,前头那个王举人不就是如此吗?
林涣抬头:你知道王举人?
沈倦点头。
林涣便点头:好吧。我知道啦。
沈倦只觉得他乖乖点头的样子有几分可爱乖巧,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林涣立马捂住头:不可以多摸,会长不高的!
沈倦可惜,只好把手放下。
林涣跑回去把自己的《千字文》找出来,看了看沈倦的书箱,问:你要看书吗?我也要看书。
他不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眼睛却巴巴地看着。
沈倦被他小鹿一样的眼睛看得心软,干脆点头。
林涣才开始读《千字文》,仍旧是自己看一遍,碰到不会的、卡壳的就会停下来,等直播间的人告诉他怎么读再继续下去。
于是,沈倦就听到他是这么读书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su)辰宿(xiu)列张
沈倦把手里的书放下,只看见林涣特别认真地盯着书,磕磕巴巴地顺读音。
林涣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读书方法,虽然慢了一些就是了。
沈倦却不大习惯,索性说:我给你通一遍读音吧。
林涣点头。
结果他发现沈倦和王举人以及贾雨村教书的情况都不一样。
王举人给他念书的时候,是叫他拿着书看,然后自己把整本《三字经》念一遍,让他听完以后再读一遍就当做通读音了。
贾雨村呢,则是一句一句地分开来教他,自己念一句,让林涣跟一句,这样能将整本书通读下来,也能认得字音。
而沈倦是几句连在一起,比如从天地玄黄,宇宙鸿荒念到云腾致雨,露结为霜,等林涣跟着读完以后,他再继续从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念到海咸河淡,鳞潜羽翔。
而且他并不需要看着书就能通顺地将这本书背下来,即使经常停顿也丝毫不会乱。
林涣实在好奇,等到跟着他念完以后才问:为什么要这么读啊?
沈倦说:你没发现吗?这些句子是各自成对的,譬如前五句,都是与日月星辰、天气冷暖相关,而后面则是一些日常物品的分类归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