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青石板客栈(四)

  04访客
  管家阿福开了门，今天就跟往常一样，应该是不会有客人上门，这里十年来只接待过十三组客人，因为青石板客栈虽然合法、有民宿执照，却从来不刊登广告，也没有刊登在民宿网上，因为青石板客栈只吸引有缘人，孤独人，等人的人和被等的人。
  阿福将屋子里外彻底打扫了一遍，走到屋前，现在正是油菜花的季节，于是他剪了一大把回到客栈用心的修剪细枝插入花瓶，顿时原本沉闷无趣的客栈顿时活泼了起来。接着他到花园里餵鱼、剪花修草，接着他背着工具将客栈的门带上，就往青石板桥的方向前进。
  门上的价目表写着：
  客栈只收有缘人，等人的单人，或被等的单人。
  单人房nt3000元/晚。
  如果你有故事留下，视情节予以折扣。
  阿福骑着车到了桥边，卸下了工具将除草机背上，他用力的拉了一下油门线，只听得「更｣的一声，除草机前端的牛筋绳飞快地转动，他熟练的来回走动，不一会儿就将一大片杂草地清理得乾乾净净，「接着是桥面了，得加快速度，否则大太阳一露脸会烤焦的。｣阿福看了一下头顶的太阳喃喃自语。终于也将桥面的青草缝隙处理完毕，看起来整个客栈周边不再荒草瀰漫，原本野草覆盖的水面也都重现天日，「这下可以直接从窗户看到石板桥了！｣阿福坐在桥旁的大树下喝了一口自己带来的热茶，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摸着老树的树皮心中有所疑问，「听老爷说，在老家那里的青石桥旁，真有一棵老树是有个姑娘为了等人而树身在上面的，不知道这棵大树会不会也有故事呢？随缘吧！反正跟我阿福不会有关係的！｣看了一下四周，阿福颇满意自己的工作成效，收拾了工具一边哼着歌就往客栈前进。
  在接近客栈的小路口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有一个带着圆顶绅士帽子的男人站在客栈前，正注视着镶在门上的铜製价目牌。这个人身材微瘦，有点痀僂，拄着一根黑色的牛角杖，远远看去大约七八十岁上下，一身全白却不太合身的日式西装显得格外突兀，嘴上的八字鬍掩盖住嘴里不断咀嚼的情绪片语。
  阿福决定向前招呼客人。
  「先生您好，请问要住房吗？您是要等人，还是来与等你的人相见，我们也招待只怀念有故事的人，就算不住，喝杯茶总是好的，请进。｣
  白西装的老人压低了帽缘向阿福致意，蹣跚的随着阿福走入了客栈的大厅，今早刚踩的油菜花儿在阳光下更显得明亮艷丽。阿福送上了一杯当地的玉兰乌龙茶，茶色温润，清香满室。
  「请问……这里是青石板客栈，对吧？｣老人的声音与他的年纪不太相符，更加的苍老与有一股看破红尘的嘶哑沧桑。「很多年前我来过这里，没想到它还在，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的美丽。｣
  阿福奇道，「您以前来过？那真是稀客。我们虽然服务好，客人来过之后都找到想要找的情绪，所以不想在旧地重游，重批忧思。
  我记得有一位女客人，在二楼的窗台边坐了三天。临走之前放了一首诗在桌子上，那首诗很美，很凄凉，是三国曹植写的：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馀哀。
  借问叹者谁，言是客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我还记得那位女客人虽然有点年纪了，但是可以想见以前是位超级大美女。很有气质，道现在我还无法忘记她的模样。｣
  老人看了阿福一眼：「没想到如你一样在人家家里做管家的，竟然有不错的文学素养，说话处处充满了内涵。你在这多久了，十年，二十年？｣阿福答道：「老先生，我到客栈来接手，已经有三十年了，但我是个孤儿，从小是老爷将我带大的。｣老人喃喃说道：「三十年……三十年，你说的那个女子是什么时候来的，管家？｣阿福说：「我想想，大约是快二十年前，她是秋天来的，那时我们这里还很美，现在没有人要到这里来了，太偏僻了。｣
  老人忽然问道：「我想在这里等一个人，方便让我住几天吗？费用我可以先付。｣
  阿福说：「当然好，客栈就是给人放松的，您走路不方便，前两年少爷让我这里装设了户外电梯，我带您上二楼吧！｣
  阿福要了证件办理入住登记，发现这位老先生也姓李，持的是美国护照。
  「好巧，本家也姓李，与您同姓。如果您想四处走走，我可以带路。｣
  他替老人开了房门，是最靠近青石板桥河边的景观房。
  「谢谢您，这里的后花园还开着吗？｣老人迷濛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
  阿福吓了一跳，满脸疑问的说：「您说的后花园是哪一个？整格户外都是我们的后花园啊！｣
  老人说：「我问的是传说中有明镜池塘的那座后花园！多年前我曾见过！｣
  阿福说：「老先生你……你是？后花园只能有李家的子孙、终身未婚的管家或是青石板桥上的有缘人方得一见前世因果，您到底是谁？｣
  老人缓缓脱下了帽子，摘下金边眼镜，痀僂的身体忽然挺直，眼神充满了猎猎英气，完全跟之前的苍老鐘龙判若两人。阿福就像脑袋里的氧气被抽了真空一样，他认得这张脸，他见过这张脸，但这时心中的惊骇莫名却不是隻言片语能形容的。阿福一路「腾、腾、腾｣向后退到了墙边，他的脸色死白，彷彿见到殭尸从地上冒了出来。
  老人看着他说：「阿福，好久不见。你还认得我吗，我是五爷，你老爷的亲弟弟，李天瑶。这家客栈本来是我经营的！｣
  阿福腿都软了，他当年亲眼看到李家在帮李天瑶办丧事，据说袁小姐当天下午就被打捞上来，而十天后才在下游找到了李天瑶的尸体。
  而李天瑶的尸体与面容已经溃烂的无法辨识。
  那这个尸体究竟是谁？想必是警方做的手脚。
  两年后当时承办的员警在国外旅游意外的墬谷身亡。
  李爷爷是哭的最伤心的，这个李天瑶最像他，外貌、能力，手腕都是兄弟里面的佼佼者，原本家里最赚钱的中药材贸易公司是要给他接手的。李天瑶的三哥李天望却是个败家子，在外惹事生非，欺凌了许多无辜的少女。李爷爷非常的生气，他认为李天望根本无心经营家里的事业，于是决定把李天望店铺的经营权交回到大儿子，也就是杰森的父亲手上。李天瑶年轻英俊，才学出眾，许多名门闺秀都有意与李家结纳姻亲，李天瑶却偏偏爱上自己的同学，而与李家有生意往来的袁家大小姐也对李天瑶情有独钟，非君不嫁。
  可是李天瑶并未动摇自己的选择，他与自己的爱人林美黛私订终身。
  就在不久后，李天瑶忽然得了一种怪病，全身痉挛瘫痪，有时会像羊癲疯一样倒在地下抽蓄。这样下去家族事业的交棒也成问题了，李爷爷又将贸易公司的经营权也给了大儿子。
  原本的李天望室分配到青石板客栈的经营，但后来李天望开枪杀人，最后死在牢里。李天瑶于是移到了青石板客栈休养，当时杰森的父亲派了两个管家照顾他，顺便经营客栈。
  传说中的故事是这样说的。可是李爷爷从来没有自己说过。
  贸易公司与店铺经营权的事情是由杰森的父亲召开家族会议，李爷爷同意将经营权交由大儿子手上后，在也不过问。
  李天瑶被下放成为青石板客栈的接班人，他今年七十三岁，四十五年前他来到了青石板客栈，接收了青石板所有的传说。李天瑶的身边当时只剩下一个女人，就是袁大小姐，他们在李天瑶没有能力反对的时候办了婚礼。
  林美黛呢？传说中因为伤心过度远赴他乡。
  奇蹟似的，李天瑶到了青石板客栈休养半年之后，身体已经恢復了正常。但是家族事业的经营权已经落入大哥手里，在也要不回来。于是他也放弃了，却开始冷落身边的袁大小姐，整天吵着要去寻找林美黛。袁大小姐气不过，回到李爷爷身边告状。其实听说袁大小姐虽然是金枝玉叶，对李天瑶是百依百顺，甘愿做着粗活陪着李天瑶。
  李天瑶听说真的找到了林美黛，两人在外过了一个月的甜蜜生活，当他带着林美黛回家要与袁大小姐商量此事时，由于法律已经明文禁止二妻，林美黛甘愿不要名分，只要如张学良旁的赵四小姐一般与良人为伴就满足了。三人当天晚上在青石桥上大吵了一架，听说袁大小姐当晚就在桥上投河而死。而李天瑶与林美黛也同时失踪，三人殉情的传言不逕而走。
  阿福说：「五爷，你出事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我只在您的葬礼上…对不起，看过你的照片，你长得跟少爷真的一模一样，好像是同一个模子出品的。对了，现在客栈的掌门人是老爷的二公子，李祖彦，他是一位非常优秀又有爱心的医师，每年都花一笔经费整建这间客栈。他说，青石板动人之美，凄人以情，怀人以思，传人以缘。不论如何，传说是真是假，他也必须将这见客栈完完整整的移交到下一代手里。｣
  李天瑶哼的一声：「老子作孽叫儿子做功德，老狐狸啊…老狐狸？如果我还在哪轮得到他儿子掌管这家客栈？｣
  阿福有点吃惊，以为自听错了，问道：「五爷，你刚刚说什么，谁作孽啊？｣
  李天瑶赶紧说：「没事，你待会将饭菜端上来给我。晚上可以陪我去青石板桥那里吗？｣阿福说：「五爷，没问题，少爷这个星期出国去了，下星期才会回来。我需要通报老爷吗？｣李天瑶摇摇手：「不用了，我不想让人家打搅我，我本来就不存在，何须增添家人的烦恼呢？｣
  阿福道：「好吧，顺您的意，少爷回来我还是得向他说，老爷这几年都在卧病，看来时日是不多了，唉〜｣
  李天瑶道：「老爷得的是什么病？这么严重？｣
  阿福说：「听说是心脏病，之前还严重中风。老爷对我恩重如山…｣
  李天瑶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吧！阿福，你拿一点钱到镇上帮我买几套内衣裤回来，还要一瓶像这样的止痛药。｣他拿了瓶子给阿福，顺手从皮包内抽了两万块钱塞给他。
  阿福急着推辞，「五爷，这不行，买东西要不了这么多，多的钱我找回给你。｣李天瑶说：「你肯叫我一声五爷，我很高兴，这钱当作是你陪我吃吃喝喝的导游费用，好吗？｣
  阿福道：「这……好吧，剩下看剩多少钱我在还您，我有领薪水的｣
  李天瑶拍拍他的肩膀，讚道：「真是个老实人！｣
  李天瑶看了看夜幕落下的青石桥边，那一夜在桥上发生的巨变，他即将揭晓这场看似单纯的争风吃醋的惨剧，其中背后隐藏了多少骯脏的争权杀机。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映照在冰雪未退的湖面明镜上，一张已显苍老，另一张脸则是正值阳光。明镜中出现了一幕幕的悲剧，看的杰森痛哭流涕。
  「叔叔，这是真的吗？｣杰森抽抽噎噎地看着李天瑶。
  「你说呢？你看到了你，你看到了你说的林美黛，也就是你说的欧阳晴，可是你跟我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呢？那袁大小姐，不就是你说的王如蒨吗？冤冤相报，何时终了，情牵数世，只为自私。这明镜听说只会出现相关人的影像，所以只出现了当时桥上的几个人，因为你，才出现欧阳情，也表示王如蒨与你是有正相关的。反而与铃木良一的纠结，可能是前世的事。｣李天瑶说。
  「其实我们三个人是被丢下去的，那天管家榨了三杯柳橙果汁给我们三人，果汁里有下了安眠药，我与美黛走到桥上就已经昏昏沉沉了，后来袁小姐也来了，她说道她希望能与美黛好好相处，一起陪在我的身边，她实在是一个非常宽宏大量的女人，我觉得今生最对不起的就是她。那时天色已暗，我感觉头很晕，而她们两个已经昏倒在我的脚边。｣李天瑶继续说道，「这明镜只能依照我看到的记忆而显现，你刚刚看到有两个黑影在我后面，没错，她门就是当时青石板客栈的管家，我后来猜想，她们先将袁大小姐推到河里，然后再将我与美黛也丢了下去。｣
  只听得李天瑶说出了一个关键的字眼，让杰森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我掉下去的那一瞬间，听到管家陈有说：『去向老爷…』，他的老爷就是你父亲，为了不让我再继续復出掌权，竟用这种手段假借情爱之名杀人灭口，袁小姐只不过是她的牺牲品，当年我会瘫痪，就是你父亲叫她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