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江景撑着桌沿,仰头缓了良久。
  灯光刺眼,视线逐渐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半晌后他垂下眼,把用袖子把照片擦干净,珍重小心地放回原位。
  书桌下面有一层抽屉,边角勾住了他的衣摆。
  江景把衣服抽出来,顿了一会儿,伸手慢慢拉开抽屉。
  木轴发出年代久远的嘎吱声,抽屉被拉出一半,一半被阴影笼罩,一半展露在灯光下。
  出现在江景视线里的是一个档案袋,上面盖着医院的红章。
  江景的手停在半空,几乎有些不敢看了。
  季殊容的秘密太沉重,冰山一角就能把他压垮。
  他咬紧牙根,把档案袋拿出来,一圈一圈解开缠绕的线。
  里面只有薄薄几张纸,拿出来的时候背面朝上。江景翻过来看了眼,心里陡然一颤。
  那是一张死亡证明,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联系家属一栏填着季殊容,关系是母子。
  江景的目光落在那行死亡原因上——
  重度抑郁症,服安眠药自尽。
  纸张似有千钧重,江景没拿稳,纸轻飘飘洒落在地。
  心脏突突直跳,江景咽了口唾沫,扶着桌子蹲下去。他一张张捡起,看到了剩下那几张的内容。
  一张是宠物医院开出的死亡证明,宠物猫“三月”误食过量安眠药去世。
  还有两张是疾病诊断书。
  患者姓名季殊容。
  右手韧带受重大挫伤断裂。
  中度抑郁多次自杀未遂。
  第57章 过去1
  江景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他眼睛红得像兔子,说话鼻音浓重,神情恹恹。
  许邵已经走了,病房里只有季殊容。
  江景从进门就没看他,低着头走到床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一边收拾一边说:“这些是外套,等你好点能出去,穿这些正好,外面太冷了。”
  “这些是内裤,都给你拿来了,穿脏了我给你洗。”
  “这些是穿里面的,你别总是只穿毛衣,里面套个保暖的,不然容易感冒。”
  他把衣服放进床底下的行李箱,又把另外几个袋子解开。
  “洗漱用品给你放阳台上,出门右拐就是洗手间,等你能下床了我带你去。”
  “书我就拿了这几本,不知道你看完没,要是有想看的,我再回去给你拿。”
  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从病房这头走到那头,兀自把东西放到该放的位置。
  季殊容一直没出声,沉静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江景还在絮絮叨叨,一转身对上季殊容的视线,嘴里的话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
  回来的路上他就在逼着自己平静。他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不想挑开季殊容的伤口。季殊容现在状态太差,说这些无异于雪上加霜。
  可江景忍不住。
  那间房子像是一把砍刀,手起刀落就把他磨钝的神经砍断。
  他站在原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眶又红了一分,仿佛能滴血。
  “……为什么呢?”他颤抖着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
  为什么那么难过还要笑?
  江景扑在床边,像个没人要的小狗一样蹲在地上哭。他死死揪着床单,哭得浑身都在抖。
  季殊容紧锁着眉,抬手抚摸着他的发顶,干涩道:“对不起。”
  他一下下轻抚着江景的头发,死水般的眼睛终于活了过来,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对不起。”他说。
  明明他才是最可怜最无辜的那个,却一直在说对不起。
  江景哭了很长时间,蹲得脚都麻了,踉跄一下瘫坐在地上。
  季殊容很想把他扶起来,但尚未恢复的身体让他连俯身的力气都没有。
  “不哭了。”季殊容看着他红肿的眼,伸手示意他过来。
  江景还在抽泣,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乖乖把头伸过去,任季殊容给他擦掉脸上的泪。
  季殊容轻声说:“别难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江景抓住他的手,泪珠又滚落下来。
  他脸贴在季殊容掌心,语无伦次道:“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初没有遇见我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继续弹钢琴,就不会得病,未来就会跟现在不一样……”
  他把季殊容患上抑郁症的原因都归结在自己身上,越说哭得越狠,季殊容抹着他眼泪的手停住,嘴唇动了动:“不是因为你。”
  江景哭得直打嗝,没听清,问道:“什么?”
  季殊容却没再说话。
  他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涣散,视线聚焦之后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躁,他不能理解江景为什么哭泣,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江景一看就知道他的病又发作了。
  之前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现在终于知道了,再看到他现在的状态,江景疼得连呼吸都在抖。
  “时间不早了,你该睡了。”他强扯着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把季殊容稍显凌乱的被子整理好,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季殊容低声问。
  江景背对着他,没回头:“去洗手间,待会就回来。”
  季殊容“嗯”了一声,江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门边,手刚握上门把,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小景。”
  江景猛地咬紧了牙根。
  季殊容出事后就没再这么叫过他。
  “别哭。”季殊容低沉道:“我会心疼。”
  江景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他不敢多停留一秒,逃似的开门出去。
  -
  病房的灯没关,躺在床上会感到刺眼。
  季殊容的手搭在床边,床单上是江景刚才哭过的痕迹,摸上去有些凉。
  他每次发病必然伴随着长久的耳鸣头晕,刚才跟江景说的那几句话几乎用尽了他最后的清醒。
  可能是因为头晕得太厉害,他一闭眼就感到一阵困意。
  薄薄的眼皮遮不住明亮的灯光,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骤然一黑。
  接着便幻化出日复一日徘徊在他脑海的场景。
  十年前,那架钢琴上还没落那么多灰。
  他每天都要练很长时间的琴,练完后会把每个琴键细致地擦一遍。
  那时候家里还没那么空,客厅、卧室、厨房,每个房间都是乱糟糟的。有时候弹着弹着琴,他就会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他从不敢关门,免得看不见外面。
  家里能砸的东西几乎都被砸了,这次是平底锅。里面还有没炒熟的菜,溅了一地,冒着腾腾热气。
  他迅速跑出去,把瘫坐在地上的女人扶起来。她的脚被烫伤了,细嫩的脚腕触目惊心,上面布满了划痕。
  “你为什么不去死!”女人声嘶力竭地冲他喊。
  季殊容一副早就习惯的样子,无动于衷地抱着她往外走。他那时候还没成年,力气没那么大,可女人就像是纸片一样轻飘飘的,不用费力就能抱起。
  女人偏头狠狠咬着他的胳膊,恨不得能撕下一块皮肉。
  季殊容拧紧了眉,咬牙忍着才没松手。
  女人被放在堆满衣服的沙发上,衣服都被她撕碎了,一条一条的,季殊容捡起一个当做绷带,胡乱缠绕在自己冒血的手臂上。
  女人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嘴里喋喋不休:“你这个贱种!你就该去死!”
  季殊容像是没听见一样,起身去卧室里拿药,然后倒了杯热水。
  他没让她自己喝,直接捏住她的下巴往里灌,把药冲下去。
  女人被水呛住,一边咳一边指着他说:“你就是想杀了我,你跟那个贱人一样,你们都想让我死!”
  药效很快发挥作用,女人扭曲的脸逐渐恢复平静。
  她炸毛一样耸起的肩膀缓缓垂落,捂着脸低低地哭。
  季殊容默然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饭都洒了,我去重新做,你在这待会儿。”
  他不紧不慢地走向厨房,半路被衣橱上跳下来的猫砸了个满怀。
  季殊容这才有点笑容,摸着猫的脑袋说:“三月你又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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