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1)

  在提到被恶龙的崇拜者们掳走的女儿之时,梭馗琳的语气里面流露出悲哀的、但同时又颇为欣慰的意味,说尤卡玛应当为了精灵、为了米萨部族而牺牲。
  莱芙听着听着,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东西,在很远的地方观赏着这场对话。
  前一代魔龙已经死了,它没有复活,只不过在此地残留了一个精神体梭馗琳注定会被娜提雅维达说服尤卡玛会被救回来,且没有受到污染然而米萨布族终究还是会消失的,在三千年后,除了进入残余画卷中的部分人之外,几乎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们曾经存在过
  不仅是米萨部族,在残余画卷里的所有人、动物、植物、空气、水、土地都是过去的、早已经消失的、不存在的东西即便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关心着自身和部族的存亡,然而对于进入这个残余画卷的骑士们而言,他们的结局是早已注定的。
  莱芙回想起自己在选择任务区域时产生过的念头。她告诉娜提雅维达,她只是通过数精灵泪的方式来做出选择的,实际上并非如此。她对于任务区域本身便有一些偏向,她最感兴趣的是有小娜提雅维达的希克纳大陆,以及有众多人类生活的德亚大陆区域而她最感兴趣的两片区域,恰恰是她最不愿意去选择的。
  对于残余画卷里面的人物而言如此重要的一段时间,对她而言只是一场游玩这个念头让她非常不适,而且会将她藏于内心深处的、总想遗忘和忽略的某种东西暴露出来。
  她选择路克非冰原,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个任务区域在所有的任务区域之中,是最为荒凉的、生灵最少的一个。
  骑士在成为圣殿骑士之后,会得到的某种特殊能力,被称为片刻永恒。永恒这个单词里面,包含着消除过去与未来、此处与彼地差异的含义。圣地精灵所拥有的,能够记录过去、预言未来的能力,或许只是常人对于所谓永恒的惊鸿一瞥。
  或许这场考核的其中一个要点,就在于对于过去与未来的理解。
  假使这个残余画卷里的世界看起来、闻起来都是真的,也能带来引起同样的触觉、味觉与听觉,那么这个世界算是真的吗?
  如果残余画卷里的世界是假的,那么除了感觉提供的证据之外,又是什么使得残余画卷外的真实世界之为真实?
  假使参与残余画卷里的人看起来都在为了个人的、或是群体的目的而行动着,骑士也参与其中,这些行动在短期内确实能看到效果但是三千年后的结局却早已经注定,那么这些行动果真是有意义的吗?
  假使在残余画卷里面的行动是没有意义的,那么真实世界中的一切行动,是否最终都将指向一个能够被预言到的,根本不会有丝毫改变的将来?
  比起在这个异世界土生土长的骑士们,残余画卷中的所见所闻对莱芙的冲击要深入一层。
  过去与将来,真实与虚幻,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这些她原本以为截然相反的、没有交集的概念,在这一瞬间猛然连接在了一起。
  她的头脑微微涨痛,意识像是从身体中脱出,第一次站在一个从未来到过的、更高的维度远远地凝望着自己。
  只需要动一个念头,过去与将来的一切就像是一幕幕已经排演好的场景一般浮现,只不过她无法解读、也无法记忆她看到了什么她有一种仿佛自己能穿进任何场景之中的错觉,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她,阻止了她的这种尝试
  在谈话间隙,娜提雅维达抬头望向空中,与莱芙对视了一眼,然后抬起手来。支在墙边的一枝白色的骨杖凌空飞起。
  当啷一声,骨杖落在了莱芙脚边。
  第201章
  莱芙略微一惊, 思绪收回,俯下身,捡起骨杖, 放回到了原位。
  娜提雅维达又向梭馗琳展现了另外的一些神奇能力,展现了精灵的圣迹后者终于被说服, 相信她们有能力尤卡玛带回, 而且还能确保其不受污染。
  莱芙见识过娜提雅维达说服人的能力,和往常相比, 这回在说服梭馗琳的时候花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
  在从梭馗琳处问到了一些线索之后,两人便离开了。
  刚刚我看到的那些东西是黛博拉大人说的圣职人员到了高位之后,常要面临的失控吗?莱芙道。
  向一只伪装成圣咒师的魔龙问一个恐怕只有真正的圣咒师才能回答出来的问题,这一尝试无异于问一只肉食动物吃草的心得。但是一路上娜提雅维达当了她那么久的私人教习,对于多数关于圣殿的提问, 娜提雅维达总能给以相当清晰明确的解答,这让莱芙下意识地相信,对于这个问题娜提雅维达也同样能解答得出来。
  即便娜提雅维达无法回答, 莱芙也实在憋不住了。她有一种如果细思下去便会遭遇危险的预感,于是强行将思绪压停在一个位置,不再延伸蔓延下去, 然后向娜提雅维达寻求建议。
  黛博拉大人说站得太高太远的人, 会将一个普通人看成一个符号、一个没有血肉的数字、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筹码
  莱芙道, 我原本以为所谓站得太高太远只是一种修辞黛博拉大人只不过是在提醒我,不要在有了圣殿骑士的权柄之后,失去对普通人的同情心,滥用我的权柄伤害他们可是, 这不只是一种修辞
  娜提雅维达牵着莱芙,避开了冰面上一个石块, 问: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很难形容有两种完全相反的念头。莱芙道,一种念头是,提不起精神,对于尤卡玛的安危、对于我昨晚救下的、今晚要见的亚莉以斯还有那些信仰恶龙的对头,我都毫不关心因为我不太明白,我为何要这样做而另一种另一种念头我
  娜提雅维达道:另一种念头,骑士小姐不太想承认。
  是的。莱芙深吸一口气,没被娜提雅维达握着的那只手向后伸去,捏住了刀柄,用这个习惯性的动作给自己增加勇气,第一种念头只能导致我中断这次考核的行为第二种念头则只能导致破坏的行为
  简单来说,我想要挥舞砍刀到处砍人,然后到处泼洒鱼油,放一把火烧光这一切,然后到下一个任务地点,重复这种举动我告诉娜提雅维达大人的,省略了许多我很难说出来细节我省略的,就是所有您能想象的所有残忍的事情
  而且我丝毫不为此产生负疚感,我既不觉得我应该这样做,也不觉得不应该这样做。我只不过对他们毫不在意而已。那些人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形状我既觉得摆弄他们毫无意义,因为毫无意义,于是又想尝试着、是否能施加一些影响。
  娜提雅维达道:您认为残余画卷中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可以任意处置。您之所以没有造成破坏,只不过是您也没有找到非要以某种方式去处置的理由。不仅如此,在那一瞬间,您觉得您对于残余画卷中人物的态度,也会同样持续到真实世界中去。
  的确如此娜提雅维达大人似乎住在我的脑海里。莱芙脸色微白,我不想承认,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这是失控吗?
  这种极度膨胀的高高在上的感觉这和圣地的蓝光的有关但是蓝光无法放大一种原本不存在的东西也许这只是我本就有的恶念。
  娜提雅维达道:这是永恒。
  永恒?但是无论怎么看,这都更像是失控。莱芙的确想到了片刻永恒,但一直以为永恒是一种正面的力量,并不会带来糟糕的体验。
  永恒和失控的差距本就在毫厘之间。娜提雅维达道,您之所以毫不在意,正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您体会到了一种强大的力量,在那种力量的形成的场域之中,过去的一切没有消失,将来的一切也早以写定已经死去的人、消失的东西依旧存在着现存的一切却也早以朽坏
  而凭着这股力量,您可以到达任何一个时间与空间的交点,可以恢复所有人和物的状态,或者查看所有人和物的终点如果换成这种形容方式,是否更接近永恒?
  莱芙倒抽了一口气,道:难道我有这种力量?
  娜提雅维达瞥了莱芙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骑士小姐似乎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能力是有极限的您当然没有这种力量。即便是我,即便是圣地精灵,也只不过瞥撬动了这种力量的一角而已。
  因为有这种力量的存在,所以才能够预言,所以圣地精灵才能完整地将三千年前的景象保存下来。
  莱芙板着脸点点头,像是一个乖乖听训的学员,道:圣殿骑士的寿命能够延长,是因为他们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使得未来的自己仍然是过去的自己;而您之所以能迅速传送,也是因为您能在某种程度上,使得此地与彼地等同娜提雅维达大人,是这样吗?
  娜提雅维达点了点头,道:可以这样解释,然而永恒实际上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见证了永恒之后,您会有前述的反应是正常的。您并没有放弃任务,到了现在也没有做出破坏举动,这就意味着您没有失控。
  莱芙原本有些紧张,听娜提雅维达语气平缓地解释着,渐渐地不怎么担心自己的状况了。想了想,又问道:经受考核的骑士,都会经历同样的心路吗?
  并不娜提雅维达嘴角微扬,\有些人会在某一瞬间陷入沉思;有些人则不会有那么多复杂的念头,只是打倒任务区域中的敌人,这个过程中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就算是通过了。后者并未想过永恒,而永恒早已临在。我原本以为骑士小姐也会是后一类人,没想到骑士小姐居然是前一类人。\
  若不是从黛博拉口中得知娜提雅维达是第一次做考核官,恐怕莱芙还真要以为后者做考核官的经验相当丰富,遇上过许多学员。
  娜提雅维达大人似乎在暗示着,我看起来是头脑简单的人?莱芙道。
  是单纯,骑士小姐看起来很单纯。娜提雅维达浅笑着抬起手来,摸了摸莱芙的脑壳,其实头脑简单,对于骑士而言,未必算是一种缺点。
  莱芙本来还有一些疑惑,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一回到冰屋,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似的瘫在兽皮垫上,闭上了眼睛。
  在恍恍惚惚之间,她看到了自己正坐在屏幕前,使用键鼠杀着屏幕中的虚拟角色接着又突然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看到了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动控制着
  娜提雅维达将莱芙的脑袋扶到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
  莱芙半睁着眼睛,向上望去,渐渐地什么都不想了。抱住了娜提雅维达的腰,沉沉睡去。
  娜提雅维达表现得并不担心,只是为了不增加莱芙的负担,实际上相当担忧后者的状态。
  骑士姑娘在某些时候确实迟钝得恼人,但是在某些方面又格外敏锐。
  娜提雅维达倒是很希望莱芙表现出迟钝和敏锐的领域能够颠倒一下,或者她可以退让一步,莱芙能在所有情况下保持迟钝也好至少这样不用就不用让她总是担忧了。
  莱芙身上的某种特征,相当契合圣殿的需要。这种特征使得骑士姑娘很容易捕捉到对普通人而言极为困难的、甚至许多圣职人员终其一生也难以体验到的对于永恒的灵感,也许是通过睡梦,也许只是平常的灵光乍现。这是一种独特的天赋,同时也是一种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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