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第56章 珍珠楼
  建承五年, 八月初八
  摄政王陶灼薨。
  “人是夜里没的,听说,临走前太后娘娘还去看了他。”泠鸢给白倾沅搭上披风, 理了理风帽, “入秋之后,真是忽然间就冷的厉害, 偏县主还要日日往外头跑。”
  泠鸢语气略有些抱怨,白倾沅回头释然一笑,“你也知道成柔长公主的婚宴闹成了什么样子, 我若再不时常去陪陪她, 只怕她真是要熬出病来了。”
  泠鸢小声嘟囔道:“您只要不是去看那姓顾的就成。”
  “傻丫头你说什么呢!”白倾沅忽生窘迫, 故作生气地锤了下她。
  “本来就是,他们家的案子既已尘埃落定,他人也回了山上, 可见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家的,县主您再与他纠缠也改变不了什么。”
  “泠鸢!”白倾沅听不得这些话,鼓着腮帮子气道, “你不许这么说!”
  “奴婢是在为县主着想,若是年后王爷进了京, 发现您一心扑在一个和尚身上,那可不得了。”泠鸢是真心实意地为白倾沅着想, 见四下无人,小心掩着嘴巴道,“虽然县主您不爱听,但奴婢还是得说,太后娘娘属意您做皇后的心思,谁都能看得出来, 到时候王爷进京,他们保不齐就要提这事。”
  白倾沅皱着一张脸,“泠鸢我从前与你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我早说过了,我不会做皇后!”
  “这哪里是咱们可以决定的。”泠鸢拢着手不敢大声反驳。
  “怎么不可以?”白倾沅横气道,“泠鸢我警告你,太后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在宫里待了几天就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我这么大个人了,我自己选的路会不知道好不好吗?”
  泠鸢眼观鼻鼻观心,细声嘀咕,“那可未必。”
  细若蚊丝的声音传入白倾沅的耳中,白倾沅瞪她一眼,又见到南觅远远地往这边来,便站在原地等她。
  “怎么样?”
  南觅一大早便被白倾沅支去打探消息去了,此时方回兰阙殿,有条不紊道:“忙活了这么多天,总算定下来了,早朝时皇上亲自下了圣旨,征北大将军顾征,国之忠烈,却为摄政王所害,死于非命,特封兵马大元帅,其夫人华原县主沈徽羽,除原先就有的一品诰命外,再晋郡主。”
  “郡主?”白倾沅听到这还是愣了下,毕竟整个大晏立朝至今,满打满算也只出过一位郡主,那便是她白家祖上,西郡王白月。因为那是女子袭爵,以王爷称之实在不大合适,这才破格叫了郡主。而这郡主的分量,其实是与王爷相当的。
  召未雨这回竟肯将顾夫人晋为郡主,其对此事的看重程度,可见一斑。
  是因为心中的愧疚太多了吗?不,不是。白倾沅心知肚明,她召未雨怎么可能会愧疚,她是怕朝堂上的那些老臣还会继续讨伐,才出此计策吧。
  毕竟华原县主本就已经诰命加身,再往上封又能封到哪里去呢,索性将她晋为郡主。反正人已经不在了,给一个虚名,既能安抚老臣,又表明了自己对此事的态度,一举解万忧。
  “那些老臣们应当都很满意吧。”白倾沅问。
  “是。”南觅道,“听说不少人下了朝之后,都夸皇上和太后娘娘这回做的好呢。”
  “做得好?”白倾沅眼里的悲哀满到即将溢出来,“人都没了,往后再有更多的荣光又有什么用。”
  已经死过一次的白倾沅,比谁都更清楚这其中的酸楚,南觅和泠鸢静静站在一旁,皆未能看懂她眼里超出这个年纪的哀伤。
  幸而白倾沅也不需要她们看懂,她自愈的能力比任何人都强,只稍一会儿,她便拍拍自己的脸,扯出个笑容道:“走吧,陪我出宫一趟。”
  泠鸢嘴上说归说,但白倾沅出宫时一需要她陪着,她还是会勤勤恳恳地跟上。
  马车晃了大半个时辰,绕了几条热闹的大街才到成柔的长公主府,白倾沅下了马车,便见蒋家的少将军蒋含称立在府门外。
  她不吃惊,自八月八那日婚宴砸了之后,成柔便铁了心要跟太后和蒋家对着干。她不许蒋含称进自己的公主府,也不肯见太后,就连新婚次日本该是回门的大日子,她都没进宫。
  她在跟太后做对,也在跟自己做对。
  白倾沅跟蒋含称遥遥地见了个礼,他们这一世本也不相识,不必多客套。只是见着白倾沅在公主府出入自由的步伐,蒋含称呆呆望着,心中是说不上的羡慕。
  “阿沅来了!”成柔正在池边喂鱼,秋风吹拂的脸颊透着绯红,看得出来,气色不错。
  自那日过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做什么都能开朗地笑,好像要将从前十几年欠下的欢乐都补回来。
  她将手中剩下的一勺鱼食尽数抛入水中,歪头看着鱼儿们因抢夺食物而掀起的波澜,眉眼间尽是柔和的笑意,与从前一般无二。
  “午后陪我去一趟珍珠楼吧。”她笑妍妍道。
  “好啊,姐姐近来也是想做冬衣吗?”白倾沅与她闲聊起来。
  这时候虽才初秋,但定做精致的衣裳都需要花费好些时日才能完工,如今定做冬衣,等到冬天真的到了,才恰好能穿上。
  “是,往常这么多年都在宫中呆着,如今一朝出来,发现外头的天地才是最精彩的,万紫千红,百花齐放,可比宫里有趣多了。”成柔放下手中的东西,与白倾沅坐在亭子里,单手托腮道,“这么早就过来,还没用午膳吧,待会儿用饭时我喊些人来陪着,你别太拘束。”
  白倾沅以为她还喊了些别的世家小姐来,自然不会介意,遂乖顺地点头,谁知过了没多久,耳畔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一群男子赤着足走在石子路上,脚脖子上皆绑着个铃铛,每走一步,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仔细听来,这些铃铛声混在一块儿,竟也是首美妙的乐曲。
  顺着光裸的足尖再往上看,来人虽是一群男子,却姿态婀娜,体态风骚,身上的素纱薄衣宛若蝉翼,若非还有里衣,白倾沅都怕自己要长针眼了。
  “姐姐,这是?”她不敢再看,回头一脸惊恐地望着成柔。
  成柔却笑道:“这是今儿个让人给我从清风馆挑来的郎君,你替我瞧瞧。”
  “清风馆?”白倾沅愕然,这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小倌馆,她上一世便听说过这地方的盛名。
  上一世她虽为皇后,却与陶宣意见不合,相处不来,两人一次真正的同房都没有,她独处寂寞深宫,其实也是想过找些小倌来解解闷的。
  可惜也只是想想,深宫里头不知道几百双眼睛盯着她的祈华殿,她哪里能真的这么干。
  没成想,重活一世,原先最是温柔体贴的成柔,竟大胆到做了她最想做的事!
  “姐姐威武!”白倾沅的表情精彩纷呈,转惊为喜,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似的,回头看着一群姿色出众的美男子,垂涎三尺。
  “阿沅可也喜欢?”成柔拾起桌上的团扇,不顾已经十分凉爽的秋风,依旧缓缓扇着。
  “喜欢!”白倾沅眼里冒着光,仿佛几辈子没见过男子似的。
  成柔勾唇笑着,打趣她道:“喜欢就挑几个走,你若不方便带回宫,便将人留在我这里,何时想他们伺候了便过来我这。”
  白倾沅听着成柔的描述,眼皮子跳了跳,脑海中不觉已浮现出了旖旎的画面,只不过画面中的小倌不是眼前这群人,而是清冷自持的顾言观。
  她痴痴地想着,若是有朝一日,顾言观也穿上他们这种衣裳,向自己谄媚讨好,那就算是天神来了,她也不会撒手的。
  可惜这根本是痴心妄想,顾言观绝不会跟她献媚。白倾沅惋惜的同时,又不禁想到,他那张清俊冷傲的脸,搭上这样一身欲盖弥彰的衣裳,那样的反转才会更有趣吧?
  脑海中的画面逐渐活色生香,她吃吃笑着,连成柔向她挥了几下团扇都没看见。
  “想什么呢。”成柔实在没忍住,拿团扇轻扑了下她的脑袋。
  白倾沅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瞧,原先走在石子路上的一群男子此刻已站在自己面前,她心下一咯噔,原先的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这群男子的模样或娇或魅,眼角眉梢皆是风情,就算穿着寻常人的服饰走在路上,旁人也一眼便能看出他们出自哪里。
  风尘与俗气刻进了骨子里。
  与顾言观相比,差之甚远。
  白倾沅略感遗憾,但这不妨碍成柔挑人挑的欢。只见她团扇点了几下,点了两个身量修长的到自己身后,慵懒道:“松松肩膀。”
  那两人抬起手,细长的指尖还没触到成柔的肩膀,便有一道刚毅的声音喝道:“住手!”
  两颗石子从声响的方向飞过来,嗖嗖两下,掠过成柔的后背,砸在那两个小倌的手背。
  “啊!”
  两人吃痛,低叫一声。
  白倾沅闻声望去,只见池子那头,方在门外见过的蒋含称正横眉竖目,火冒三丈地立在那里。
  成柔抬起眉眼,瞧了瞧他,冷了脸道:“是谁放他进来的?”
  南栀小跑着从月洞门后进来,跪在地上道:“长公主赎罪,驸马硬要闯进来,门房们拦不住。”
  “喊他们去领二十板子,下回再犯,再加。”成柔果决道。
  “是。”南栀仓促地低头应下。
  成柔蹙了眉道:“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人赶出去?”
  南栀慌慌忙忙又道:“是。”
  她刚站起来想劝蒋含称离开,却见蒋含称听了成柔要赶走他的话,已经迈开腿往池子这边跑了。
  只片刻的功夫,他便到了成柔的亭子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外头的石子路上。
  “公主!”蒋含称抬头,含情脉脉地看着成柔。
  成柔摇扇的手顿了一顿,只做没听到,“阿沅,走,我带你出去吃。”
  “公主!”蒋含称又叫了声。
  “南栀!”成柔难得焦躁道,“我的园子是什么东西都能进来的吗?嘉宁县主还在这里,白得叫人看了笑话。”
  南栀顶着压力跑过来,躬身道:“请驸马不要难为我们这些下人,赶紧回去吧。”
  “滚开!”蒋含称对除成柔外的人都没什么好脾气。
  成柔眸中凉意不减,又向南栀吩咐道:“本宫带嘉宁县主出去用膳,等回来的时候,园子务必干干净净,顺便,给他们安排几间落脚的屋子,靠近我的院子。”
  南栀已不知是应了第几次话,只是默默低头,回答公主的吩咐,“是。”
  白倾沅心下替她捏一把汗,由成柔拉着手,快步走出亭子。
  走过蒋含称身边时,成柔没有一点留恋,白倾沅跟着她,直到走到月洞门处,才勉强回望一眼,发现他依旧跪的笔直。
  “姐姐当真不理驸马?”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什么驸马?”成柔若无其事地走着,不动声色道,“这里是我的公主府,没有必要存在驸马。”
  不知为何,听了她这话,白倾沅如鲠在喉。
  成柔如今的这副模样,简直像极了从前的成熙。
  可是自陈驸马平安从北郡回来之后,成熙对他的态度虽不至于立刻好转,但也不再是原来那般差劲,她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成熙已经开始逐渐接受驸马了。
  那么高傲的成熙都开始改变了,成柔却对他上一世恩爱无间的驸马,生了嫌隙。
  真相带来的隐晦与皎洁,恐是真的没人可以说清。
  成柔带她用饭的地方就在珍珠楼附近,用完午膳,两人便趁着天晴,步行往珍珠楼去。
  珍珠楼原先便是江南首富程家开的一间苏绣制衣坊,如今已改头换面换了主人,成了蜀中富商江韶华的囊中之物。
  本以为他会随大流,将珍珠楼也改成与琥珀阁一般专做蜀锦的地方,可是这江韶华许是真家大业大,盘下了珍珠楼,不仅是做蜀锦,还将从前程家的苏绣绣娘们都留了下来。这二者相结合,倒还真叫原本生意萧条的珍珠楼起死回生过来。
  两人到的时候,珍珠楼的老板江韶华正在。不知他是如何算的这么巧,两人刚踏进珍珠楼不过三步,他便匆匆忙忙从楼上下来了。
  “不知长公主驾到,有失远迎。”他姿态极低,躬身似乎要将自己埋进尘埃里。
  成柔毕竟是长公主,就算是他的跪拜也是受的起的,自然不会纠结于此,但是白倾沅就不一样了。
  她记得这个江韶华,上一世,他是承恩侯府的坐上宾,承恩侯世子冯不若与他关系甚是不错。
  至于为何会记得他,那是一年秋猎的时候,生性不常与人交好的冯不若破例请求皇帝,带了自己这位好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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